廖平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见到姜水清被警察带走了,心里极其害怕,就想跟着去公安局,被潘月曦和李干事给拦住了,“放心吧,这是公安的办案程序,看样子不会有啥问题!”潘月曦劝说。
“是的,这位同志说的没错,你没看到你们的那个司机亲哥哥是这里的县长吗?再说你就是去了,也帮不到啥忙,反而让他们为你担心!”李干事也补充说。
听了他们的话,廖平觉得也是,她这样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留在医院里去看看自己老爹在哪里。于是三个人下楼,来到急诊室,这时候她发现急诊室里聚集了很多人,在那里议论纷纷,似乎在谈论院长被带走的事情,“这一次看他还牛气不?”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突然有个人用手放在嘴唇边,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她们扭过头,看向门口,发现有外人进来,急忙刹车,“找谁?”
“我们是病人家属,方庄村的,找那个廖硄的,刚才来过这里!”
听到是找廖硄的,有个小护士赶紧说,“你们来过是吧?”其实这个聪明的小护士是在告诉屋里的医生们。
“是的,就是我们在急救室门口一直等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廖平沉着地回答。
有个医生,看样子是个头头,摆摆手,大家自然也都散了,他叫廖平过去,“坐吧,你听我说!”
廖平坐下,心里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你说吧!”
“你是廖硄同志的什么人?”这医生斟酌了词汇开始问。
“二女儿!”
“那他儿子怎么没来呢?”
“我爹他,没,”廖平准备说没儿子,可是还是没说出来,觉得姜水清应该是儿子,既然打了上门女婿的旗号,那就等于是廖家的儿子,所以就改口,“他不是被带去公安局了吗,没法过来。”
“那你能代表他吗?”
“能,肯定能!”
“好吧,你听好了,你爹,廖硄同志从公社卫生院送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没有了呼吸!”
“那人呢?是死是活,我要见到我爹!”听到医生的话,廖平还是忍不住流出眼泪。医生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哭泣,接着就是一群人,廖平没多想,医院里哭声很正常,说不了又是什么新来的病号也不一定。可是医生却站了起来,“你们这么多人进来干什么,没看到我这里有病人吗?”
“那是我姐,俺一家儿的!”原来进来的人是三妹廖朤,后面跟着老娘,四妹廖静,还有魏队长,生产队的副队长,会计,煤窑上的那个老班长厉逹,差不多十来个人,把医生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医生知道了这是廖硄的家属,他脸色好看了一点,转而和气地说,“这样吧,我领你们去太平间看看!”
跟着医生,来到太平间,大热天的,可是房间里面很凉。偌大的太平间,停了好多尸体,每个人都躺在一张床上,蒙着一个白被单,如果是一个人进来,真的还挺吓人的。大概是医生也记不住哪个是廖硄的尸体,叫了几声值班的,也没人答应,他干脆一个一个掀开被单让廖平她们去确认。看了四五个人脸都不是,这时候停尸间值班的才过来,“干啥,干啥?”
“这是廖硄同志的家属!”
“什么廖硄不廖硄的,不认识。赶紧出去!”停尸间的人很牛,就是医生也不客气。
“廖硄就是今天中午送进来的,死了!”
“我想想看,啊,知道了,你说的是从下面卫生院送过来的那个?”值班人似乎想起来了,不过他马上说,“这个更不行,没有院长的同意,谁也不能看!”
看来这个值班的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医生就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肩膀,“老弟,你大概是刚接班吧?医院发生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吧?告诉你,院长被公安局长带走了,县长都亲自来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不敢马虎,否则我丢了这个饭碗,家里人还要靠我挣工资吃饭呢!”
“骗你干啥,他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这个医生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一点点激动的微笑。
这样,值班的才说,“你可别骗我呀!”说完,他领着大家到了一个角落里,推开了一扇门,看到廖硄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没有盖白被单,廖平走在前头,门刚开了一半,她就冲了进去,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过了好久,他们才算出来,然后就是魏长顺和副队长郝发财赶紧去买了些烧纸供食什么的,就在停尸间外面靠着墙烧了。廖平廖朤廖静就对着太平间方向磕了头,算是给廖硄送去了冥钱。这是方庄村的规矩,人只要是没了气,第一时间就是换衣服,可是这个时候廖硄早就过了,也没法马上换衣服,所以只有先跳过这一步,烧纸钱,这样在死者到达阴间地府的时候,不至于路上没有钱花。这是一种习俗,可是一直都这样沿袭着,好像几千了,从来没有断过。
完了,既然廖硄确定了没有了生命,那么廖家就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最现实的就是这么多人晚上的住宿和吃饭。这个时候李干事起到了作用。他站出来代表公社安排大家先住下来,不管将来怎么处理,他都想好了,自己来负这个责。
话分两头,咱们说司机荆可和姜水清他们被带到公安局以后,和那些人分开,直接被带到局长的办公室,“荆同志,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荆可是军人出身,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根本看不出一点受惊的样子,反而是大大咧咧的,局长没有让座,他就坐下来,说,“我们的情况你都知道了,这些王八羔子,看来是欺人太甚。接下来就看你们怎么处理了!”
“上面有荆主任的领导,我们肯定会认真严肃地对待。不过,既然交给了我们,那我们就得按照程序办事,这样也就需要几天时间?”
“人都死了,还要几天?”荆可不高兴,大声说。
“你大概还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搞了一个证明说死者是心肌梗死造成的,那么我们就需要安排尸检,这就需要时间。现在不是过去了,你哥也不敢硬来的!”
听到这个话,姜水清就明白了这帮人真他妈的坏,一边想占有那个煤窑,一边出了事儿,还想隐瞒推卸责任,这还是一个领导干部吗?太坏了,如果是这样的人,他宁可一辈子都不当干部!
“那我们今晚怎么办?”姜水清也问了一句。
“这要等一下,等那些人的审讯记录出来,要是一切都交代了,那就好办了,如果不是,可能还是要委屈你们一下!”局长好像也很为难的样子。
“可是,我们外面还有几个同事,都是从鼎州过来的,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我们进来的情况,我们也没犯什么错误,总不能让我们待在这里过夜吧?”
“这样啊?”局长凝眉想了一下,然后说,“也好,你们写一个情况经过,算作审讯记录,然后出去一个人,安排一下你们的朋友,这边我尽量早点有个意见!”
这样做,恐怕是公安局长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荆可和姜水清对视了一下,点点头。
局长出去了,留下他们写情况,荆可说他不识字,让姜水清写,姜水清笑笑,他知道这个荆可是开玩笑的,不过今天幸亏有荆可在,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于是主动坐下来,三下五去二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写了下来,不到两页纸,然后递给荆可,“看看,这样中不中?”
荆可也不客气,接到手上看了,说,“喂,你字儿写得很漂亮吗?”
姜水清只是笑笑,这家伙真能装,不是说不认字儿吗?一小会儿,见到荆可抬起头,知道他看完了,姜水清问,“行吗?”
“太行了!”荆可开始不说话,故意顿了几秒钟,然后大声说。“到底是田主任的儿子,母亲英雄儿好汉,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大有前途的!”
“荆师傅,你真的是开车的吗?”当他们两个人都被放出来以后,走在路上,姜水清问。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反正就是在田主任手下打杂的。”
“你当过汽车兵?”
“不,装甲兵!”
“我说呢,真是太厉害了!”
“小姜啊,这不算什么,这以后认识了,要是有空我给你说说战场上的事情,那才叫得劲儿!”
说着,到了医院,可是一个人没有,问了半天,才知道家里来了好多人,都去找地方住了。县城也不大,能够住人的旅社没有几家,不过,姜水清想到潘月曦,还有李干事肯定也还在,就先去了县委招待所。还别说,没有走进院子,就看到了老四廖静在门口玩耍,“老四,你姐呢?”
“哥,”廖静见到姜水清就扑过来哭了,她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姜水清了,她不知道姜水清能不能回到方庄村,听大人们说,估计这个姐夫哥可能要回城了,要去过上等人的生活。可是今天见到这个姐夫哥,还是过去那么亲切,一点也没有变,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觉得别人是在骗她。
“别哭,你姐呢?”
“她们都在屋子里说话呢,不想让我听,让我出来玩一会儿!走,我领你找她们去!”
推开房门,屋里人都瞪着眼睛看着进来的两个男人,似乎他们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愣了一下神,廖平反应过来,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冲过来,可是到了姜水清身边,来了个急刹车,她胳膊都伸出来了,并没有敢去拥抱自己的男人,因为后面好几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她呢。
“你怎么出来了?没事儿了?”廖平急中生智,赶紧说。
“你以为我也会被关进去吗?”接着,姜水清见到岳母娘和几个队长也在,赶紧打了招呼,同时把荆可介绍给大家,“今天要不是荆师傅,恐怕事情还麻烦着呢!”
其实事情的经过廖平已经给大家讲过了,这时候,听说这个男人就是荆可,等于是救命恩人,廖平娘站起身来,就给恩人跪了下来。这下可怕荆可给吓坏了,“阿姨,这可不行,我也只是好打抱不平而已,正好碰上了,我不能不管。”
魏队长这个时候,也过来跟荆可握手,“荆同志,听说你大哥是这里的头头,我代表我们方庄村的老百姓谢谢你了!”
“这位领导,千万别说谢,要谢也得谢谢田主任,是他让我来的,我也就是碰上了,也算是个机会,给了这些人一个教训!”荆可这样说,多少有点拍姜水清马屁的意思。可是,说到田主任,屋里人都睁大了眼睛,还是廖平聪明,见大家不理解,赶紧解释说,“田主任,就是我婆婆!”说着,还得意地点点头。
大家伙明白了,看来外面传说姜水清家里有背景,是一点没错,人家妈妈都是一个大主任了,爸爸说不定是更大的官呢!这时候,魏队长就看了一眼姜水清,心里想,‘赶紧回城吧,那里才是大有作为之地呢!’
接着,姜水清和廖平出来,把荆可安排住下来,然后又跟潘月曦打了个招呼,说出来了,结果潘月曦说了一番话,又让姜水清和廖平唏嘘不已,“我给田主任打了电话,把这里发生的情况汇报了,恐怕这几天没办法办理调动手续了,结果田主任的意思,这是我的理解,可能她也会过来!”
姜水清听了,心里就埋怨,这个女孩看起来冰雪聪明,可是怎么能办这么没有脑子的事情。可是这是姜水清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而潘月曦是过来办理调动手续的,如今很明显弄成了这样的状况,办手续恐怕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了。作为下属,她必须跟顶头上司说清楚,否则将来回去怎么交代呀?这样做,完全是合理的。
廖平听说自己那个婆婆要过来,心情更是复杂。老实说,她已经接受了姜水清要回城这个事实,并且从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坚持几年两地分居的准备,并且已经开始企盼着自己的肚子争点气,早一点儿大起来,这样也可以早一天跟自己爱人团聚。可是,回到镇上遇到自己爹离世的事情,特别是老娘今天下午过来,哭得泪人似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咱们家就剩这么一个男人了,他去了,今后的日子可咋过呀?”娘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让廖平心里相当难受,家里其实不是一个男人,当初结婚的时候,可是大家说好的,姜水清相当于入赘到廖家的,按照方庄村的规矩,那就等于是廖家的儿子,只是因为如今是新社会,大家没有坚持更改姜水清的姓氏,那么这个儿子,也就是这个男人还是家里的男人吗?想到这里,廖平反而又觉得姜水清应该留下来,否则,娘说的没错,这一家人今后怎么过下去呢?如今这个城里的婆婆要来,她来的目的是干什么的呢?是来督促尽快办理调动手续呢,还是因为亲家离世来吊丧的呢?廖平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心思该放在哪里。
等大家都安定下来,姜水清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因为省钱的关系,因为李干事预先安排疏忽的关系,反正晚上姜水清没有跟廖平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反而是和几个男的睡在一个大房间。这时候,就听到副队长郝发财和老班长厉逹在外面叫他,他知道有事儿,就趿拉了鞋出来,“郝队长,有事儿?”说完,他还看了一眼厉逹。因为厉逹是他的下属,所以就只是用目光问候了一下。
“也没啥事儿,就是这廖队长不在了,这以后咋弄啊?”郝发财说。
“队里的事儿,我也管不了,你不是副队长吗,应该站出来接着干呀!”姜水清是这样理解的,当然也这样说。可是,他看到厉逹在给他使眼色。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你知道咱们那儿要是在队里没点儿威信还真干不了。不中,你回村里一趟,给大伙儿说道说道?”郝发财这样着急说这些,是经过魏长顺开导过的。
“郝队长,我说能起啥作用?就是说,也得大队干部去说呀!”姜水清听到郝副队长这句话,多少有点不高兴,爹的尸体还在医院里,还没有最后定案,更不要说入土为安了,这个郝发财是不是也太心急了点儿?
“也是,那好吧,不打扰了,你也早点睡吧!”说着郝发财回自己房间去了。可是那个老班长厉逹没有跟着回去,而是在外面转了一圈,见到他们两个散了,就急忙叫住姜水清,“头儿,等一下!”厉逹这样称呼是在煤窑上习惯了。
“老班长,还有事儿?”
“我说,咱们煤窑不能给了公社,要是那样我们大家都准备不干了,就是饿死也不愿意干。还有,既然这么大的事儿,县里有人,赶紧说说,别让公社里插手咱们煤窑的事儿,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赶紧回来,领着干呢!”听到这么一个老实人,说出这样感人的话,姜水清心里一热,就要流出眼泪。其实提到煤窑,那里是有他的心血和理想的,如今要回城,放弃煤窑的事业,真的不比和妻子分居好受多少。“老班长,等我爹的事儿办完,我一定回去看看大家!”
“那不行,不是看看,是要领着大家干。还有,那个郝队长的话,你别当真。我知道他一直都想当正队长,如今机会来了,后队的魏队长就戳几他四处找路子,给自己铺垫,我们不喜欢他!”
“老班长,不能这样说,他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副队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种庄稼他还真是一把好手呢!”
“头儿,种庄稼和领着干事儿可不是一会事儿。魏队长也是一把好手,为啥后队就干不过咱们前队呢?”
这个老实人平常不爱说话,可是今天说出来,不得不让姜水清另眼看待,“好了,我知道了,赶紧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