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逹,怎么了?”
“水清,”厉逹一直这样称呼的,就是姜水清当了队长,别人都改了称呼,他也同样叫名字,“县里来人了,大车小车的!”
“人呢?”
“已经在山里了!”
姜水清知道这是物探队的人到了,可是不知道代主任是走了还是仍然在右岸村,不过他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就说,“厉逹,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件衣服,马上就走!”
姜水清煤窑的工作服洗了,他必须回去拿衣服,否则穿身上的衣服就不能到井下去。厉逹也来到水清家门口等着,很快两个人上路了。
“水清,那个小兰子,我看挺勤快的,要不把他弄到窑上来?”路上,厉逹说。
“哪个兰子?”姜水清不明白,他知道这个村子里,凡是男孩儿都叫兰子,凡是女孩儿都叫妮子,所以兰子就是一个小名,太多了,他分不出谁是谁。
“昨天带公社干部上来的那个!”
姜水清想起来了,“他是谁家孩子?”
“保管家的侄子,他爹应该和保管是一个爷爷!”
“你要是觉得他行,我也没意见,但是你通知他之前最好跟他家大人说说。”
“这事儿,我咋能行,还得你去说,你是队长!”厉逹自然愿意去说,可是这种好事儿他不想抢了队长的风头。
“这以后窑上的事儿都要你操心呢!将来咱们要正规化管理,等物探队结束,煤窑要改成煤矿,那场面就大了,所以以后这种事儿,我知道就好,具体细节你去办,不能老等我了!”
厉逹等的就是这句话,其实他已经感受到姜水清当了队长以后,他是被提上来管理煤窑的第一人选,可是过去了半个月了,一直没有动静,趁今天这个机会,他实际上是有意提醒这件事儿,正好姜队长也就说了,他心里高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当上这个煤窑的头啦。
到了煤窑上,已经黑透了,不能说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到处黑麻麻的,看东西也看不清的。
“他们人呢?车呢?”到了地方,可是没见到人和车。
“不会是见到没人招呼,走了吧?”厉逹这样说。
“不会,找人问问!”厉逹就去了窑洞里,找到过磅的,“人呢?”
“啊,你说那些开大车的吧?车和东西都在,煤堆后面呢,人好像是到下面去了!”过磅的指了指附近的地方。
“走,看看去,带上一盏矿灯!”姜水清说。厉逹去取矿灯,过磅的就问,“吃了没有?”
“没呢,给我剩点饭。等会儿吃!”
厉逹和水清下坡,到了一个山沟的小溪边上,他们看到了光亮,“这些人怎么躲到这儿来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水清跟厉逹开着玩笑。
走到了,发现人家支起了帐篷,正在吃饭呢。姜水清心里就觉得,到底是县里的专业物探队,人家啥家伙什儿都有准备。
厉逹介绍了姜水清,那群人中一个领头的站起来,说,“姜队长,久闻大名,过来一起吃吧?”
“不用了,真不好意思,本来我以为代主任会陪你们一起来的。我一直在村里等你们呢!”
“今天太晚了,吃住你们不用管了,我们是来工作的,在野外,我们都习惯了。等天亮了,咱们碰个头,看看接下来怎么配合!”
姜水清很感动,说了声,“没问题!”也就离开了。
“这帮人挺专业的,不像那些干部一下来只会指手画脚的。”厉逹就说。
“这些都是下面干事儿的人,和咱们一样,就是干活挣工资,所以不会给咱们添什么麻烦。天亮了,你早点儿回去一趟,你不是说那个小兰子,人挺聪明的吗,叫他过来,和我一起,看看他们都需要什么,我们总得有个人配合人家不是?还有,厉逹,井下的事儿不能停,只有出了煤,咱们才会换成钱!”
“知道,出煤的事儿,说啥也不会停,就是我要停,他们也不会答应啊!”厉逹笑笑,他说他们,那是煤黑子,他们要靠挖煤挣工分呢,还有少得可怜的补贴费用。可是对他们来说,这些费用足够他们在同村里的乡亲们面前骄傲一阵子呢。
姜水清吃了剩饭,他觉得很累,这一天陪了代主任,又和毛孩儿周旋,不只是身体累,心也累,所以老早他就去自己那个小窝里睡了。可是感觉刚睡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姜水清翻身起来,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谁呀?半夜三更的。”
“水清,是代主任回来了!”支书的声音。
姜水清听到说是代主任,他立马醒了,赶紧开门出来,“代主任,我以为你走了呢?”
“我怎么能走呢,不是说好了,见了物探队的人再走吗?”这个代主任还真是让姜水清另眼看待。务实,言而有信,这是姜水清此刻的感受。
“那怎么办?晚上?”姜水清吞吞吐吐,不明白为啥这个时候过来。
“不是说物探队的人已经到了吗?领我过去打个招呼呀!”代主任下命令。
“好好,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不会睡了吧?”说着,姜水清走在前头,拿了一个手电筒,可是他发现这样不对,他对这里的路熟悉,走在前头,代主任和支书看不清路,所以走在后面给他们照路。
重新拐到小溪边上,发现那几个人根本没睡,几个人好像是在喝酒,见到外面有动静,就大声问,“谁?”
“我,窑上的,姜水清!”
“啊,姜队长啊,这么晚了,还有事儿吗?”
“公社的代主任,还有我们大队支书过来看你们!”
里面有个人出来,姜水清看清楚了就是那个领头的,过来和代主任打招呼,“我是物探队的小队长,冯华,叫我小冯就好!”
“小冯同志,对不起了,我以为在大队那里能够接到你们呢!”代主任也是客气一番。“住宿什么的都弄好了?”
“放心吧,代主任,我们常年在外面,帐篷啥的都是随身带的。”
“好,到底是专业的,名不虚传。这样吧,我们就在上面,有事儿招呼一声,明天见吧!”
看到人家几个人正热闹呢,就算是领导也不好打搅太多。
这一夜,代主任还真留在了煤窑上,和姜水清说了大半夜的话,从天上到地下,无话不谈,差不多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的时候,他们才和衣睡了一小会儿。
早上是过磅的老汉过来叫吃饭的,他们才醒来,“水清,你这儿真好,太安静了!”
“代主任,你喜欢,等煤窑扩大规模的时候,我好好建几间房子,那样你来了,就不用去村里住。怎么样?”
“好是好,我也希望这样,不过,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可不敢说哪一天被调走了,你们也许都把我忘了?”
“代主任开玩笑,方庄村不会忘了任何对这里老百姓做了好事儿的人。这一次你下这么大功夫,帮我们争取煤窑开发的机会,你说就是你忘了,我们能忘吗?”姜水清说的都是心里话,他觉得代主任才是真正实干的领导。
吃了煤窑上的早餐,依然是老样子,玉米面糊涂粥,煮了一些干红薯片,这让代主任觉得很新鲜,“水清,我可是第一次这样吃红薯片儿呢!”
“村里人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红薯还是主要粮食。我的目的就是多赚钱,多给大家分点小麦,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应该会的。如果你们队里政策上需要公社扶植,尽管说,我到公社来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提高大家的生活水平。吃好我真不敢说,但是我得保证全公社人吃饱!”
白天,和物探队的头头正式做了交流,定下了一个月的工作方案,代主任就匆忙离开了。同时,那个叫兰子的小伙子被正式任命当这个物探队和煤窑上的联络员。这个小孩儿还不到二十岁,他做梦都想到煤窑上来,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烧了什么高香,居然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他被叫了过来,并且还不是到井下挖煤,而是做联络员,虽然他不理解这个联络员的实际意思,但是他知道就是专门为物探队服务的。不过在此必须澄清,这个兰子大名叫洪魏兵。后文还会出现呢。
物探队开始工作,姜水清也算是有了时间,他抽空必须去一趟县里。关于那些被前公社主任乌章法偷拉走的煤炭款,必须想办法找回来一些,否则他真的给村里人交不了差。可是,姜水清出发前,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到底应该去找谁,才能要到这笔钱。可是他知道在家里等也不是办法,于是他还是出发了。为了节约资金,他竟然骑了自行车,翻山越岭去了县城。
到城里,他直接去了公安局,因为只有这里他算是认识公安局长,所以他想先从这里下手,然后走着说着。
可是不巧,公安局长不在,去专区开会了,姜水清一下子没有了目标,也不能再去找人家荆主任吧?可是不找荆主任,别人他也不认识呀?所以磨叽了半天,最后还是转悠到了县政府,“你找谁?”大门口,他被门岗拦住了。
“荆主任?”
“哪个部门?”
“不是县革委会的荆主任嘛!”姜水清觉得好奇怪。
“你是说荆县长吧?”那个门岗笑了,“小伙子,上个月叫主任,现在叫县长!”
“那好,就找荆县长!”
“你认识荆县长?私事儿还是公事?”门岗将一个登记本推到他面前,问。
“公事儿,公事儿,我是方庄村的。”
门岗的手停住了,“你是来告状的吧?那你就别找荆县长了,我给你说,门口往左拐,有个地方,是专门接待群众来访的。”
姜水清心想自己笨死了,干嘛非说是公事儿呢,说私事儿不就没有这种麻烦了。
“同志,荆县长是我哥,也是公事也算是私事儿!”姜水清没办法该撒的小慌还是要撒,否则就这个小鬼就会让他死在这儿。
“你说你是荆县长的弟弟,那好,你等着,不用填了,我打个电话,叫人出来接你!”门岗一下子热情起来,姜水清也感觉出来自己的身份一下尊贵了好多。
姜水清被一个通讯员模样的人领了进去,安置好,坐在一个接待室里等着。过了一个小时,荆县长回来了,“哎呀,这不是田主任家的公子吗?”看来荆县长没记住姜水清的名字。
“荆县长,打扰您了!”
“没事儿,来吧,到我办公室谈!”
这是姜水清第一次进县长办公室,比起他妈妈的办公室还是有点寒酸,尽管他认为妈妈的那个办公楼根本就不配那个外经贸委的名字。他左右看了,荆县长倒了开水,放在茶几上,然后问,“说吧,是不是那个案子的事儿?”
“是,也不是!”姜水清说,“案子还在审理,没有最终出结果,可是当初这个公社主任做主拉走了我们很多煤炭,不知道接下来这些钱怎么处理。我今天到了,先去找公安局长,可是他去专区开会了。没办法,才摸到了你这里。真不好意思!”
“这事儿当初没说吗?”
“那时候,只是说我岳父被害致死的事情,也就没有提起这件事儿,可是如今那事儿都算是过去了,我们村子里算账,才想起来那些煤炭。”
“大概多少?”
“几百吨吧!价值差不多一两万块总是有的!”
荆县长也皱起了眉头。对于这个县长,也许这种经济上的问题比伤害人命的事儿更是棘手,他想了半天,才慢慢说,“这样,这件事儿估计比较麻烦,但是既然是那些人强行拉走的,他们就得为这件事儿负责。我叫一个人过来,是我办公室的干事,以后你和他联系,他负责协助你追究这部分货款的下落。”
不一会儿,一个俊秀模样的干部进来,荆县长介绍,“老付,这是方庄村的队长,煤窑的煤被我们前任的一个公社主任乌章法给拉走了,现在这个主任因为刑事案子被关了起来,你协助他弄清楚,那些煤炭货款的下落!”
所谓的老付,点点头,领了姜水清出来。来到老付办公室,他低声问,“你就是鼎州姜市长家的人吧?”
姜水清觉得莫名其妙,这人不说案子的事儿,而是关心个人私事儿,可是人家是指定来帮自己的,他也不好不回答,“算是吧!”
“这件事儿在县里已经传得风风火火的,说是荆县长是这个姜市长培养起来的人,都说这个姜市长很快就会被委以重任,所以,荆县长才会这么用心帮助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姜水清有点儿反感,这跟他来办事的目的根本不沾边呀!可是他只能忍着,“你听谁说的,姜市长要委以重任的?”
“哎呀,官场没秘密,大家谁没有两个亲戚朋友哇!不说了,这种事儿,我知道问你你也不会说实话。说吧,咱们怎么下手去查你的货款?”看来这个老付只对官场的人物感兴趣,对于具体怎么查货款这种事儿根本就不上心。
无奈,姜水清再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来老付似乎听说姜水清认识公社的李干事,就高兴起来,“你既然认识李干事,干嘛不让他来帮你忙呢?”
“李干事在公社,县里他也不熟悉呀?”
“哈哈,姜队长,你错了,你不知道这个李干事在县里也有几个熟人!就我所知,他有个亲戚就是在法院工作的,只要他过来我估计找到那个乌章法,顺腾摸瓜,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看来神有神路,喜欢了解别人隐私的人也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于是姜水清借用这个老付的电话,直接打给了李干事,把情况说了,人家李干事反应非常积极,“水清,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这一次找对了人,姜水清在县里住了两个晚上,最终得到了消息。那个乌章法交代了货款的去向,通过李干事请了两次客,花了几百块的餐费,就弄清楚了整个资金的流向。不过最后,还需要等公安局去追讨。李干事最后说,“水清,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有啥消息,我同学的爸爸会给我消息的。”
姜水清相信李干事的话没错,因为这几天在城里活动,他看到了这个李干事多少还是有点能量。可是他就不明白既然有这层关系,上一次岳父的事儿,他为什么不出头呢?最后,姜水清还是离开了,只等着李干事那里传来好消息呢。
一个月过去了,先不说李干事那里没有任何消息,因为村子里收麦子差不多告一段落,姜水清差不多把这事儿也都忘了。这一天,突然,厉逹从煤窑上下来,找姜水清,哭丧着脸,“水清,你看!”
厉逹把一张化验单递给了姜水清。
“这是啥呀?啥叫不合格!”姜水清看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这是一张煤炭成分化验单,其中煤炭的燃烧值不合格。“胡说八道!”姜水清发了脾气。
“去,把那个魏兵叫过来!”
看到姜水清发脾气,厉逹有点害怕,过去和他一起工作,很少见到这种场面。
半个小时以后,洪魏兵到了,“这些天你跟他们一起,听到他们说什么没有?”
“好像说咱们这里煤层还是挺厚的。”
“没有说煤炭的质量问题吗?”
“没有吧,好像没有。队长,出啥事儿啦?”这个魏兵被姜水清的气势给吓住了。
“没啥事儿,我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去吧,要是你想起来啥事,随时跟我说!”
洪魏兵,迷迷糊糊,不知道所以然,他默默地出去,可是不到一分钟,马上又回来,“队长,我想起来一个事儿,说是,说是,”他不敢说了。
“说啥?说呀?”
“他们好像故意避开我,可是我听到了,说你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