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坡顶就追到了燕九,把钱给他了,让这个燕九感动的不得了,“姜队长,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如今这世上像你这样一言九鼎的人真是太少了!”说完,又来到车门口,对田茗说,“领导,我知道你是姜队长的妈妈,您有这么好的儿子,真是一辈子的福气!”就这样,燕九走了,心里总是觉得这个姜水清太让人感动,说什么将来要是有机会一定要重谢不行。
田茗他们开车走了,姜水清不可能跟她回城专门复习功课,这儿的情况她自己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都看到了,怎么可能一下子撂下这么一大摊子事儿走掉呢?所以田茗还是心有不甘地走了,吴碧霞也只有默默地看着姜水清,人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回到村子,姜水清知道真正的大战就要来临,虽说高兴,也只是上午那一会儿,而接下来的工作才是对他能力和勇气的考验。
这边还没冷静下来,那边魏长顺又来了,“水清,我来接代主任过去坐坐,我也想给主任汇报一下工作!”
姜水清就笑笑,“魏队长,代主任走了,给你省下一顿晚饭!要不中,我过去!”之所以姜水清会这样说,他知道魏长顺的为人,铁公鸡不是浪得虚名,而是一点点儿算计出来的。上午他陪着代主任进来的,然后也不给主任打声招呼就走了,结果到了下午,他估摸着中午饭吃过了,这才专门摸了过来。
“中,走吧,去我家,您婶子给你做好吃的!”魏长顺只是嘴上说,可是站着一动不动。
“魏队长,正好你来了,前两天我去家里找你,你不在,碰到建立哥,他说想到窑上当个工人,你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吃饭的时候给我说了。不过,那咋去呀?不是说弄好了才能去吗?”魏长顺看来还不知道煤窑改制的文件已经下来的消息,姜水清本以为他知道了,如果是这样,他就想等等,等窑上完全弄好,他再上去也可以,不就是几个月的事儿吗?所以,姜水清没有继续说,而是叉到别的话题,“魏队长,咱们周边的山,西北山和北山,算是咱们村能够管得了的,以前我岳父在的时候说是跟你达成过口头协议,北山归你们,西北山归我们,有这回事儿吧?”
魏长顺装作回忆的样子,想了半天,才说,“我最近记性不好,要是你老丈人说的,那肯定是有的,廖硄这个人我知道,正直,从不说瞎话的。”
“那这个事儿,还算数吗?”姜水清继续问。
“我要是真说了,咋能不算数呢,问题是我说了没有?”魏长顺想耍赖,不过这也是姜水清预料之中,毕竟他已经知道自己想在煤窑上下功夫,铁公鸡总要从中捞点好处才行。
“没事儿,就算是你不记得了,我听说当时说的时候,还有别的人在场,要不我去叫你们队里会计过来问问?”
“这个不用了吧?水清,你想干啥,你就说吧,咱们俩一起咕哝一下就能定,何必让其他人参与进来呢?”话题看来越来越逼近实质性问题,也就是利益问题。
“魏队长,煤窑的事儿,我给你说过几次,你们后队要是想投资,我没意见,只是份额有限度,金额有要求,我不知道将来这个煤窑到底会发展到何种地步,但是在我当队长的时候,我想咱们把这个地方弄个协议出来,不要将来你那里换人了,我这里也换人了,到时候扯皮。”
“水清,你到底想咋弄,直接说出来我听听,这样绕来绕去,你把你老叔的脑子都绕晕了!”魏长顺这一句话是真的,到底年龄不一样,说多了,他也反应不过来。
“一句话,我想还是按照原来的意见,西北山,归我们,毕竟好赖有个煤窑在那里,将来能不能继续开下去,这个你清楚,也帮了我,但是那座山总不会跑走的。就算是砍根儿柴火棍割点草喂牛也算是有点价值。至于北山呢,不一样,要是将来人口多了,可以开垦荒地,这个你比我还清楚,还有这里好歹还有不少树林,就算是砍掉卖了,还值不少钱呢!”
“北山上的树林,要是偷偷弄几棵回来盖房子,那还可以,当初盖这些烟炕你们我们还都是弄的北山上的檩条,可是要全部砍了卖掉,根本不可能,政府也不会同意。不要说我了,就是你也不敢!”
这一点姜水清心知肚明,那些山林在县里是在册的,大面积动山上的树木是要向上面报告的,否则一旦上面认起真来,还真是会出大事儿。不过,姜水清这也是一种策略,既然要把这两座山分了,总要有个说法才行,“所以,根据眼下咱们两个生产队的实际情况,咱们弄个书面文件,签个协议,送到公社,备个案,以后省得这里边闹啥纠纷!”
“水清,你是不是有啥打算,想糊弄我老头子呢?”魏长顺笑笑,看着姜水清。
“魏队长,你都是我长辈,我怎么敢糊弄你呢?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算我没说!”说完,姜水清就做出要去干活儿的样子。
“水清,还是年轻,脾气这么急躁干嘛?就算是你有啥打算,不就是两座荒山吗?只是,你老叔也上了年纪,三五年差不多队长也当到头了,你要是真的想把煤窑做大,我支持,但是,”魏长顺不说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应该理解他的意思。
“这个你放心,只要煤窑真的能够改制做大,我想好了,你就是功臣,我给公社推荐,有一个名额,你就是煤窑上的顾问!”
“顾问算啥官?”魏长顺立即问。
“顾问仅次于煤窑上的头头,想管啥都可以管,想不管啥都可以不管,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有一份好处。”
“咋又成了好处,以前你不是给我说过要是改制,就要开工资了?”看来老狐狸,就是狡猾,过去这些话他一句没忘。
“对,就是这意思,也在窑上开一份工资。不过,不能明着开!”
“明开暗开,我不在乎,我懂,省得你队里人嚼舌头!”
“说好了,签不签?”
“你弄协议吧,弄好了,我就签!”
姜水清见到火候一到,他把魏长顺拉进堂屋,先是坐下来,把自己妈妈上午过来带的礼物提了一盒给他,“这是我妈从省城带的,你拿回去给我婶子尝尝!”
魏长顺也看出来,也就是一盒点心菓子之类的东西,可是这毕竟是省城那个漂亮的女干部带来的,自己拿回家去老有面子,所以也不客气,直接接了,“咱也尝尝,看看这城里东西是不是比咱乡下的菓子好吃!”
姜水清赶紧去自己房间,把预先准备好的协议取过来,放在八仙桌上,魏长顺自然也看到了,他拿起来瞧了一眼,又放下,问,“水清,非得签这么一份协议吗?咱俩说了,就算是达成了协议,不行吗?”说着,他把协议重新放回桌子上。
“魏队长,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想反悔?行,我没意见,你自己看着办吧?”姜水清这样说,可是眼睛里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笔,怎么签名?没有印泥,怎么画押?他这时候心里那个恨呀,自己好笨呀!
他看了一眼魏长顺,看样子,他不是不想签,可能心里还是不踏实。不管这些,他还是出来找笔,找到了一支圆珠笔,到处找不到印泥,事实上,他记得家里好像没有印泥,这可把他急坏了,如果再去会计那里取印泥,怎么也要好长时间,如果魏长顺真的变卦了,这接下来的工作可怎么连接呀?
姜水清急中生智,他看到桌子上廖平使用的胭脂,立马拿着去了堂屋。
笔和胭脂都放在了桌子上,姜水清坐下来,先在两份协议上签了名字,然后直接推到魏长顺面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笔,正要下笔的时候,又停住了,“水清,我知道这个字签下去的利害关系,可是你刚才说的顾问的事儿到底算不算数?”
“老叔,”这一次姜水清没瞧魏队长,“那个都说了要保密,不能签协议,要是你不怕,我写个协议,也不是不可以!”
魏长顺心里清楚,那是桌底下的交易,怎么可以有文字落在别人的手里,所以还是狠了狠心,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同时还用手指头摁了一点胭脂,将指纹压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魏长顺签完,二话没说,提着一盒礼物出去了,他心里总觉得像是戏文里的杨白劳那样,把自己给卖了的感觉。
到了晚上,整个方庄村就传开了,说是山里的煤窑要改制,改成煤矿,名字都取好了,矿上的煤黑子将来要像城里的工人一样,按月开工资。魏长顺听说了,他知道自己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不过他也偷偷高兴,没想到这么快,要是这个月改制,那么这个月底他可能就会有一笔收入呢!
第一天晚上,姜水清家里的人络绎不绝,开始是队里几个骨干,包括会计,保管,民兵队长,积极分子,都来,目的就是一个,要求到煤窑上去当工人。姜水清看着这些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这些人可是队里的骨干分子,平常多少也是有些好处的,就是干活也都会轻一点的,可是这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他们居然就要舍弃自己的干部身份,到煤窑上当煤黑子,可是听听他们讲的理由,姜水清也觉得合情合理,当个干部有球用,没钱花,照样丢人,要是能够到煤矿上去干活,苦点累点,到了月底可以领一笔工资,那才叫实惠。好说歹说,把这些人打发走,天已经很晚了,这时候姜水清才发现廖平还没有回来,他出来,看到上屋里灯还亮着,就问了一声,“娘,廖平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一有响动,岳母娘就出来到门口,“水清,我本来是要跟你说的,可是你一直在忙,廖平跟着村里几个人,说是去公社听课去了!”
姜水清听了很恼火,可是他也不能把气撒到岳母头上,说了一声知道了,独自退回自己屋里。可是他心里极端地不高兴,本来今天好多高兴的事儿,到了晚上想跟爱人说说知心话,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来了个不辞而别,就是任何一个男人也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受,人已经去了公社,看这样子晚上是不会回来了。姜水清觉得有点失落。
天还没有大亮,廖家的大门已经被人敲响,幸亏岳母娘起来早,出来开门,呼啦一下好几个队里的后生小子挤了进来,岳母只是熟悉面孔,可是叫不上名字,就朝着水清的屋里叫了一声,“水清,都是找你的!”
姜水清心里很烦,睡得很晚,结果刚睡着,似乎还在梦里做好事儿,被这叫声惊醒了,他看了看窗户,没办法,就应了一声,“知道了!”
外面那些人听到姜水清的声音,一下子也安静了不少,这些人不知道是咋了,当初廖硄在的时候,也不是很怕他,可是见到姜水清就是一个字儿,怕。似乎姜水清身上有一种威严,叫人见了不寒而栗。
“干啥?有事儿?”姜水清开了门,站在门口问。
大家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还是有个大胆的,“队长,我们也要去窑上当工人!”
“谁说了要当工人呢?”
工人这个词儿在村子里也算是高人一等。
“大家都在传呢!”
“好了,回家吃饭,然后去地里干活,如果需要队里肯定会直接找你们的。”
“不中,会计都想去当工人,说是可以开工资的,我们也想去!”
“就是,在家里干活一天还挣不到一毛钱呢!”不知道谁发了一通牢骚。
“我把话撂在这儿,谁要对咱队里不满意,好哇,你们可以自动脱离队里,自己出去给人家当养老女婿,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你们的日子比别人好了多少?我说一句,赶紧回去听发财叔派活儿,否则,就算是有机会,也不会给的!”
姜水清把这些小子们吓住了,如果队里不让去煤窑上,又不给派活儿,那就麻烦了,回家肯定会被老爹痛揍一顿,所以大家开始往后退,直到出了廖家的大门。
姜水清知道不能在家里呆了,这天才刚刚亮,就被人堵住了门,要是白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找他说情呢。他穿好衣服,随便擦了一把脸,提个提包就出了院子,岳母还说,“水清,不吃早饭了?”
水清也没有回答,岳母没听到,可是水清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他踏着初秋的薄雾,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去煤窑上了。
说是躲到煤窑上,也可以,不过,这样说也不完全正确,毕竟姜水清本来就要到这里来,要和厉逹坐下来好好谈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必须把老底儿给厉逹交代清楚,毕竟厉逹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这里待着的。
“队长,今天这么早,赶紧点,刚刚开饭!”还没到窑洞门口,那些煤黑子就端着碗从伙房出来,给水清打招呼。
“嗯,今天做了啥好吃的,挺香呢!”水清问一句。
“对呀,看来队长还是挺有福气,今天早上我炒菜的时候放了一点油,就一点点,还被你闻出来了!”厉逹陪着笑,出来说。
“好吧,等我放下包,给盛一碗!”
很快姜水清盛了饭,出来和大家一起蹲在窑洞前头,呲溜溜喝着粥,同时也在海阔天空地侃大山。
“队长,人家说外国的煤窑根本不用人挖煤,都是机器,这是真的吗?”有人这样问。
“我没见过,不过我知道欧洲国家,也是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一百年前,都会制造火车,那说不了人家煤窑里有火车也不一定!”
“如果有一天咱们煤窑也能通火车,那就好了。我们挖的煤也不用提升到地面上,直接拉走,多省事儿!”另外一个煤黑子接住话头说。
“我敢肯定,只要外国有的,说不了将来咱们也会有,也许到那时候肯定就会叫个洋火车!”
“厉逹,你真能瞎吹,火车就是火车,咱们国家也不是没有!”姜水清听到大家的闲聊觉得挺好玩的,不过,到底国外的煤窑是什么样子,他还真是好奇,心里就想,妈妈不是要出国考察吗,不知道可不可以让妈妈打听一下人家的煤窑是不是机器挖煤的。这想法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等他喝完粥,已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姜水清先是陪大家一起下到井底,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来只要可能,他都要井底下看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和煤黑子在一起,自己才是这个煤窑的头头。今天也一样,到井下看了,他还觉得满意,就跟厉逹说,“井下这一块儿,谁最熟?”
“我呀!”厉逹笑了。
“我说是除了你。”
“那就是小三了!”
“你是说晓芬家的那个弟弟吗?”
“对,那孩子虽说年龄不大,可是脑子特灵活,干活肯动脑子,我敢说要是多干几年,肯定比我强!”厉逹真是实在,从来不会贪功。
“那好,你今天下班领他过来见我,一起。从明天开始,他就是井下的班长。”
“那我呢?”厉逹知道会是好事儿,可是队长没有亲口说出来,他心里还是不确定。
“你说呢?担心没事儿干嘛?”
说着,两个人上来,姜水清就把整个煤窑改制成煤矿的计划说了,厉逹听了恍然大悟,过去也偶尔听两嘴,可是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动作,同时厉逹也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他很清楚,姜水清是队里队长,就算是改制了,带个矿长的帽子,那他也不会天天待在这里,那么煤矿的日常管理都会落在他的肩上,所以说,他还是挺紧张的。
“咋样?你先联系人,把地面这一块儿好好规划一下,我马上就去找钱,一旦资金到位,咱们就大干一场!”
“姜队长,那不是要用好多人吗?你刚才说每个月发工资,发多少呀?”厉逹到底是细心人,这些事儿姜水清还真没有考虑过。
“你说呢?”他把球踢回给厉逹。
“我说吧,毕竟不管怎么改,都是生产队里的煤窑,总不能在这里干活的人和队里的人差距太大了,否则大家都要过来,那可怎么办?”
一句话,让姜水清明白了,原来船是在这儿弯着,难怪连队里的会计都想过来下井。不行,他必须尽快弄出个制度,否则接下来一百多男劳力,都要围着他下井的时候,他可怎么给大家解释呀。
“城里人工资也就是二十几块钱,我也算过,咱们队里每天下地男劳力十分,到了年底最多也就是相当于一毛二分钱,加上分红,也不会超过一毛五,那一个月三十天,也就是四块五。今年要是烟叶棉花收成好,加上煤窑这一块,怎么也超不多过一毛八,你算算,一毛八,三十天,那就是差不多六块钱。”
“队长,这样算也对,也不对,咱们下煤窑的劳力 怎么也是有技术的,每天工分不止十分,有的是十二分,有的十五分,最高的还有二十分呢!”厉逹提醒说。
“那咋弄,你也想一下,给我一个意见,看看到底一个月多少工资合适?”
“要我说,怎么也得十五到二十,否则你知道井下的情况,说起来要发工资了,这些人争着抢着要来煤窑干活儿,以前为啥不来呢?还不是这里条件太恶劣,井下危险太大,谁不怕把小命给葬送了,要是那样,就是再多钱还有啥用?”
姜水清知道这些情况,只是他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好好设计一下这个工资结构,既让队里的人心服口服,也让下井的工人得到实惠。
他一个人爬到了山上,快要到顶的时候,他回过身来,看到远处的村落,他笑了。这一刻,他是在笑魏队长,上了一个大当。这座山从此永远就成了他们队里的财产了,再也不会有人来跟他们争这些地下的资源了。
在山顶,找了一个又光又亮的大石头坐下来,他开始静心考虑这些煤黑子的收入和队里劳动力的收入,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干脆,不想了,他觉得这种事儿似乎不是他的优势,应该找一个像会计那样的人,说不了一下子就可以算出来一个结果。
他准备下山,山顶再安逸,总不是久呆的地方,偶尔心里烦上来看看还不错,如果每天都呆在这上面,没有一个人交流,寂寞就会把人折磨到死。他站起身,突然发现煤窑井上黑压压的一片人,他就觉得血液往上涌来,他第一反应是出事故了。他下山的时候,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可是他必须尽快赶下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就算是透水瓦斯,也总是要面对的。这个他很清楚,从上煤窑来的第一天,自己岳父就已经说得很明白。
到了山腰,他看清楚了,看样子那群人不像是发生了事故,他看到了厉逹跟那些人指手画脚地在说些什么,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这样姜水清才觉得心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