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清胆子大,下坡路上车速很快,一眨眼功夫他已经到了村口,看看廖平,还在半坡呢。他知道在那地方不会有啥危险,山坡上到处都是出工干活的人们。他没有先回家,而是拐到大庙那里,偷偷进去看了,一眼就瞧见晓芬,周吴郑王地站在讲台上,吆五喝六的,看样子像是在生学生的气,不过,听声音还是挺像那个样子,和平常她嘻嘻哈哈不一样。姜水清出来,独自拍拍脑袋,看来自己担心还是多余的,人只要你把她摆在那个位置上,她自己自然会要求自己,来适应新的环境和要求。
回到家,把自行车放好,廖平也进门了,“走吧,跟我一起去开介绍信!”
“你自己不认识廖会计家吗?再说这个时候人家能在家吗?”听到说话声,娘从屋里出来,赶紧打招呼,“你们总算回来了,刚刚支书派人来了两趟,不知道啥事儿,看样子急哄哄的。”
“没说啥事儿?”廖平倒是先问,好像支书是找她一样。
“我没问,人家也没说!”
“娘,你咋不问问?”廖平埋怨。娘也觉得自己犯了个错,为啥不多问一嘴呢?
看到廖平对娘的态度不好,水清赶紧说,“没事儿,我这就过去,一问不就知道了。赶紧做饭吧,我都饿了,一会儿马上回来吃!”
这一次姜水清没有矫情,直接推了自行车出去,这样还是要快好多,再说也节省一点力气。刚到河边,就碰到村子里的熟人,也说支书在找姜队长,他就不管不顾地扛上自行车蹚水过河去了,弄得脚上的球鞋一壳喽水。上了岸,也顾不上把水倒出来,就这样继续骑车去了大队部。
大队部设在一座庙里,规模没有方庄村小学校那么大,但是这里保存完好,因为它处于村子中间,就像一个四合院,东西南北四面都是房子,高脊,出檐。对着街边上的正门,如今是一个供销社,穿过供销社的门,进去对着的大殿里,就是大队部。这里不像方庄村大庙里,还有几尊大神,虽然破旧,可形状依然威严。一脚进门,就被支书发现,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水清,你这是去哪儿了,我叫人去叫了两次都没个人影?”
“支书,对不起,我昨天去了公社,我爱人不是在公社中学里听课吗!”
“啊,这样子,知道了!年轻人,可以理解!”
“支书,有啥事儿?”
“有事儿,但是不急,也就是上午吧,公社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是上头教育局里通知了,考试的日子定下来了,所以我就赶紧找你。”
紧接着支书把一张电话记录撕下来递给了水清,他拿住看了,一下子懵了,这怎么可能?他来不及跟支书打招呼,匆匆忙忙回到了家里,娘见了,叫了两声他的名字,说是吃饭吧,可是他似乎都没听见,他前后院里找廖平,可是前后院都没有人。娘看出来了,这个女婿肯定是在找自己女儿,跟在屁股后头,说,“廖平去了会计家!”
姜水清一拍脑袋,可不是吗,这事儿,廖平比自己还急呢,生怕到了下午开不出介绍信,晚了回去赶不上听课。他也马不停蹄从家里出来,在街上碰到了一起,他看到了廖平手里拿了一卷纸,本来要上去说什么,可是不少蹲在门前头吃饭的人都跟他打招呼,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一边回应大家,一边快步回家,进了大门,先是把老婆拉进自己房里,并且还关了门,这让娘在外面说了声,“这些年轻人,咋都这样呢!”看来娘这是理解错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从屋里出来,脸上洋溢着紧张兴奋的笑容。看到已经捞到碗里的红薯面条,也不管味道甜咸,两个人都是像饿狼似的,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慢点吃,没人给你们抢!”娘就唠叨。但凡母亲看孩子们吃饭,都是这个样子,都会说这句话。
“娘,好吃!”姜水清一碗已经差不多下肚了,具体是啥东西,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娘,你从哪儿弄得香油,这么好吃?”廖平到底是女人,心细,吃出来味道和平常不一样。
“昨天,您姨来了,送来了一小瓶芝麻油。”
“啊,我姨来了,她那么大年纪,一个人过来送东西?”廖平知道自己有个姨,是姥爷家四个孩子中最大的,娘都快五十了,这个姨至少也有六十好几了。
姜水清吃完了,多少没那么饿了,听到说那个大姨,他也见过,的确是挺大年龄,再说她生养了一堆孩子,说不清五个六个还是七个,表兄妹,但是这个姨身体不那么好。知道她能够亲自过来,肯定不只是送一瓶香油那么简单,因此,他联想到了魏队长大儿子魏建立的身上。肯定有事儿?
“俺姨没说啥?”所以姜水清也问。
“没啥,赶紧吃饭吧!”娘接了女婿的碗,进厨房又捞了一碗红薯面条,端了出来。
“娘,你就说吧,我知道俺姨那么大年纪了,亲自来,肯定是有事儿?”姜水清接过碗,看着娘,真诚地说。
“还是吃完了饭,我给你说。”这个老人家,面对自己的孩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娘,水清让你说,你就说吧!”廖平也催促道。
“那我可就说了?”娘还看了看女婿的脸色,觉得他的确是很高兴,所以才迟迟疑疑地说,“你们那煤窑上还要人不?”
一句话不用往下听,姜水清心里明镜似的。不过他就觉得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传出去的?谁出去说的?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这个说法不对,好坏事都能传千里,就是看需要不需要了!
廖平先吃完饭,进屋收拾了一下衣服,提着行李就出来了,往车后座上一放,准备出发,姜水清赶紧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跟着出来,“路上慢点!时间不多了,一定得抓紧时间!”
“知道!你也是!”
小两口好像在对暗号,外人就是听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啥意思。
廖平骑上车走了,可是她心里觉得对不起自己男人,说好了的满足他一个晚上,结果居然是这个样子,所以她骑上了车,又下来,来到水清身边,悄悄交代一句,“过两天你过来,我一定补偿你!”
说完,她快速骑车走了,姜水清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等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时,自己都觉得脸红。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姜水清觉得自己参加考试估计没有希望了,煤窑上这么多事情,他怎么能够撂下这些事儿,去专门复习功课呢?回身到院里,娘就提醒他,“水清,再忙,饭总是要吃完的!”
姜水清想起来,自己还有半碗面条在碗里呢,其实他不想吃了,可是廖家的家风是不允许孩子们剩饭的,这一点他这个女婿也不能例外。这是廖硄定的规矩,不能浪费一粒粮食,他亲眼见到老四廖静就因为剩了一口饭,被老丈人打得哭了半天。
吃了饭,他准备出去找找魏兵,既然事情有了眉目,他想好了,这个魏兵经过考察还算是不错,挺灵敏的,让他来回跑跑送个信儿,跑个腿儿,靠得住。可是听到外面自行车铃铛响的声音,还以为廖平忘东西了,又回来,可是听到外面在叫,“姜水清,挂号信!”
天哪,居然是挂号信!一般平信看到家里人直接接了拿回来就是,可是电报挂号信包裹一类的必须自己亲自去取,并且还要盖上印章,当初姜水清也就是为了这个在公社专门刻了一个自己这一辈子第一枚私人印章。
盖了章,拿到信,他第一时间去看信是谁发来的,可是上面的人名他居然不认识。不过既然是发给他的,这一点没错,他就在门口撕开了信,看到里面的内容,他明白了。这个吴碧霞怎么还要这么搞,弄得神神秘秘的,可是当他看到信的开头,第一句,他就惊呆了,“亲爱的老同学,”姜水清赶紧把信收了,塞进信封,心里砰砰跳,这个吴碧霞真是疯了,他们是啥关系,不就是老同学吗,干嘛要添一个亲爱的,这个专有名词是代表爱人之间才能用的,这个闺女这么大胆,这不是疯了吗?
他赶紧走进屋去,坐在床沿上,停了一小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既然写了挂号信,肯定是有事情,总不至于只是为了叫一句亲爱的,就算完事儿吧。于是他又掏出那封信,二次把信纸打开,不过这一次,他再看这个亲爱的字眼的时候,觉得没那么扎眼。接着看了信的正文,其实也没啥正经事儿,不就是说了上次回去一切顺利,目前正在学校复习功课,并且还说了具体的考试日期等等问题,看起来像是跟姜水清汇报一样,到了最后才顺便带了一句,嘱托水清务必参加高考,还写了几句高考的重要性,像是田茗妈妈说的那些话,一模一样。终于看完了,姜水清开始作难,这信是烧了呢,还是先放起来?按理说放起来也没啥,信里除了开头那三个字有点暧昧,内容上其实很平常,一点没有出格的地方。要是烧了呢,万一哪一天这个愣头青又跑来了,问起来自己把信烧了,岂不是觉得自己太小气?想到最后,还是暂时放起来,反正家里平常没人,谁会没事儿翻腾自己的东西呢?
话是这样说的,当姜水清放好了信,心里还是砰砰地跳个不停,他知道吴碧霞对自己好,可是这也不是现在才好,当初在中学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怎么今天收到一封信就心跳不止呢?他没法睡午觉,干脆出来走走,大中午的,街上静悄悄的,这时候,大家都在家里午休,距离后半晌上工的时间还早,他一个人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不知不觉,就绕着村子转圈,这也是他的习惯,不管是饭后散步,还是来了外人领他们看方庄村的情况,他都是这样做的。前后两条主干道,围绕村子转一圈,实际上也就是在前后街走上一圈,虽然生产队叫前队后队,可是两个队里的人居住的可是夹杂在一起的,也不知道当初这个生产队是按照什么原则分开的。这个想法,当知青的时候就有过,后来他也问过,可是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他就归咎于当初到这里的工作队,肯定是工作队的干部心血来潮,就这样决定的。这是最好的解释。
走到后街的时候,一个大槐树下面,坐了一群媳妇们,男人们在午休的时候,女人们,特别是媳妇们,必须聚到这颗大树下面,一边乘凉,一边聊天,一边纳着手中的鞋底子。在姜水清到这个村子一来,这么多年,似乎她们手中的鞋底子从来就没有断过。本来水清想低下头走过去算了,可是没想到这群人中间居然有人见他过来,站了起来,“姜队长,”姜水清不得不抬起头,原来是四楞子,她怎么和小媳妇们挤到一起呢?“你找东西吗?”
姜水清隐约感受到那群人在那里偷笑,可不是自己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上,不是找东西还能是干啥?
“啊,不是!”他故意放低声音,他不想那些人听到。
“啊,要不我帮你找!”说着,四楞子也过来,跟着姜水清。不知道她是没听清,还是故意装的。走开了,四楞子就笑了,姜水清知道她是装的。“队长,我啥时候去窑上啊?”
“快了!”
“快了是啥时候?我爹娘都着急,说是早一天去,早一天挣钱,早一天还你的钱!”
“我想想,”姜水清根本就没有考虑四楞子的事儿,比这个事情重要的紧急的好多呢。可是四楞子没错,对她对她父母来说,挣钱还钱,这是最重要的。
“四楞子,我问你个问题,”走到没人处,姜水清站住,看着四楞子,问道,“你真的决定要到煤窑上去吗?”
“决定了。队长,你要变卦吗?”四楞子急了。
“那倒不是,我呢,主要是,眼下煤窑上都是老爷们儿,你一个大闺女过去中不中啊?”这话是问四楞子,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队长,俺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老爷们都是咱们村里的,他们还敢强奸我不成?”四楞子还真是楞,这个绰号不是白起的,不知道她啥感觉,姜水清听了都觉得脸红。
非但如此,就在姜水清冷不防的情况下,四楞子居然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你千万不能变心,我说啥也得出来挣钱,否则我家里真是没救了!”
虽然四楞子不漂亮,可是毕竟是风华正茂的少女,就在四楞子拽住姜水清胳膊的那一刹那,他居然有一种过电的感觉,说是舒服,说是痉挛,说是抽搐,反正说不好,总之很特别,“好吧,明天你过来,我带你去窑上先看看!”
四楞子兴奋了,她很想表达一种感谢队长的心情,可是她还是没敢,这可是自己好朋友廖平的男人呀!只不过在她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她多少用力了一点点,手故意像是颤抖一样,让姜水清的胳膊碰到了自己的身体。“说好了,我准时到你家里等你!”
四楞子跳着走了,那是回家的方向,他知道四楞子回家报喜去了。不过,姜水清楞在那里,似乎这一刻看着四楞子的背影,也不觉得那么难堪,甚至那腰身给他一种美的享受。
“姜队长,一个人站在这里发愣?”吕老师经过,给他打招呼。
“啊,吕老师,你好。”因为没防备,吕老师出现,让姜水清有点做贼了的感觉。“我上午去了小学校,看见晓芬已经去上课了!还好吧?”
人家吕老师表现正常,可是姜水清却主动没话找话。
“看你,怎么也不进来坐坐?这以后要是廖平考上了大学,不回来了,你也得经常来关心一下我们学校的!”
随便说了几句,吕老师赶紧去上课,应该是急着走,所以根本没说几句话,姜水清就放心了,应该是他没看到刚才那一幕,那就好!
这一天晚上,姜水清做梦了,梦里的主人公不只是自己爱人廖平,本来和廖平一起享受人间生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脸会变成了吴碧霞,白白胖胖的,像是抹了很多雪花膏,又像是刚刚退过毛的猪。就这样,姜水清好像还亲了几口,可是当他发现这不是廖平的时候,他猛然起来,心里十分抱歉,但是他似乎看到刚才那个躺在他身下的人,居然会是四楞子,那个细细地腰,衬托出四楞子少女的美丽。姜水清害怕了,以为自己把人家四楞子给那个了,心里害怕极了,他想呼叫,可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叫出声来,这时,四楞子起来了,居然是穿了一身工装,只是给他笑了笑,说,“我要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