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长,不好了,出事儿了!”姜水清和方矿长谈兴正浓的时候,突然屋门外面传来凄厉的尖叫声,像是女人,又不像。方矿长先是站起来,走到门口去看,发现外面确实是乱了起来,似乎好多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他只是跟姜水清招了一下手,表示必须马上出去,然后就没影了。
姜水清一个人在屋里坐也没啥意思,他也想跟着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因为在过年的时候那些培训的人也不是没有提过这个地方时不时会出现问题,有些还相当严重,只是当时谁也不是很清楚底细。他跟着出来,跑到井架旁,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开始大家都以为是井下出现了透水一类的事故,可是很快,下面有人上来,说明不是透水,也不是瓦斯,而是漏电了,好像是电工出了问题。既然那人也说不清楚,方矿长就立马更换衣服下井。其实姜水清也很想下去,可是他不是这里的工人,也不是这里的领导,他连个参观者都不是,所以和其他看热闹的人和家属一样,站在井口周围焦急地等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罐笼上来了,这一次清楚了,确实是一个电工触电了,昏了过去。在井口,医生进行了人工呼吸,可是好像没有作用,马上借用了一个拉煤的大卡车,把人往医院里送。
人送走了,方矿长也跟着去了,留下来的人在处理后事。姜水清想走可是觉得这样走了,很对不起人家方矿长,不走,这里一片慌乱,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平常在他眼里管理良好的县煤矿,可是真的出了问题,一点秩序都没有,矿长走了,似乎就没有一个人出来负责,到处乱哄哄的。
“姜队长,你怎么在这儿?”贾桂玲碰到姜水清,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我过来跟方矿长谈点事情。怎么样,到底是谁受伤了?”姜水清想通过贾桂玲了解一下事故的详细情况。
“电工,听说是电工接电线的时候,连电了,他没有穿绝缘鞋,所以他被击中了。”贾桂玲这样说着,突然她一紧张,“不行,我得去问问建立是不是也在井下?”贾桂玲一紧张,也不顾姜水清了,毕竟在这里实习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她这么关心也有情可原。姜水清跟着往前跑,到了一个调度室,贾桂玲进去查下井人员名单,最后出来,“没错,建立确实在井下!”出来门,她十分沮丧,似乎就像是魏建立出了事故一样。
“有没有办法问问,建立他人在哪儿?”姜水清也紧张了,既然魏建立也在井下,他一样也是电工,虽说是实习的,但是一样要顶班的,会不会魏建立就是那个电工啊?姜水清心里开始紧张。
贾桂玲到处去打听,可是井上的人似乎接到了什么命令,没有一个人透露一个字儿。一直到了天黑的时候,办公室有人过来叫姜水清接电话,“喂,姜队长,你马上来一下!”
“去哪儿?”姜水清听到是方矿长的声音。
“公社医院。”
姜水清预感到不好。他骑了自行车,开始往公社医院赶去。这里距离公社有二十来公里,还好从煤矿往回走,一路下山,只是大晚上的,骑车走路还是挺危险的。可是姜水清心里已经没有了危险的概念,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但愿这个人不是建立!差不多一个小时,他到了,在卫生院门口,方矿长正在等他。就在姜水清自行车停住的那一刻,方矿长上来拉住他的手,喉咙已经抽噎起来,姜水清似乎明白了什么事儿,他丢下自行车,直接往急救室跑去,可是当他来到急救室门口的时候,医生和护士把他拦住,“你是死者的家属?”
姜水清点点头,“建立!”他大声呼叫着,这一刻他觉得魏建立就是自己的兄弟。他这是怎么了,再有几天就可以回到自己煤窑了,怎么就会出事儿呢?
姜水清看到了那张脸,已经处理过的仍然带着青春的脸,这一刻没有了任何表情。这是姜水清第二次在不同医院看到自己身边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他这一刻,觉得生命是多么脆弱,并且死亡随时都存在我们周围,不管男女老少,都会面对这样的命运。姜水清抽泣了一会儿,他被拉进了医生办公室。
“姜队长,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会像对待我们自己的工人一样来处理后事。”方矿长在一边安慰他。
“方矿长,他才结婚不到两年,连个孩子都还没有。他爹是我们村后队的队长,你叫我怎么回去跟他爹交代呀!”姜水清开始考虑魏长顺那里善后的事情。
“你别管了,就当你不知道,我来出面处理。”方矿长也算是够讲义气。按理说外来培训的人,他完全可以往外推责任,可是他没有,至少目前还不清楚这次责任事故的起因。
“不,我知道了,不能说不知道,就是再难我也要亲自回去告诉他爹。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姜水清一定要走,方矿长知道拦也拦不住,他出来送他,走在大门外的时候方矿长拉住姜水清说,“有句话,我必须先说在前头,”姜水清突然觉得方矿长似乎非常正式,所以,也停住脚步,听听他要说什么。
“我说了,责任我可以承担,费用我可以负责,但是,这件事儿本身千万不要说是井下的责任事故,具体怎么说,反正都是连电的责任,但它不是在井下,你明白我的意思?”
姜水清怎么能不明白方矿长的意思,他好歹也是管理了三四年小煤窑的人了,一旦说是井下出了人命,谁还愿意下井挖煤呢?
姜水清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本想直接去敲魏长顺家的大门,可是这么晚了,去敲大门,肯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他斟酌了半天,最后决定到天亮再过去。
天亮了,趁岳母娘还没起来,水清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家门,到了魏长顺家门口,听到里面有动静,可是大门依然关着,他在外面咳嗽了两声,有脚步声过来,“这不是姜队长嘛,这么早起来呀?”
魏长顺的老婆开了门,觉得门口站着姜水清,甚是奇怪。
“婶子,魏队长起来了吗?”
“应该起来了,人上了年纪,睡不好,不过醒了也是赖在床上抽烟呢!”魏长顺老婆点着小脚回到屋里,不一会魏长顺出来,“水清,到了门口还不进来?”
“不了,魏队长,有点事儿,你来,我给你说一声!”
魏长顺也奇怪,过去这个小子从来都是大大方方进出自己家里,今天怎么像是外人一样,不过,这么早,兴许人家觉得进去不方便,所以他跟了出来。两个人来到一个墙角,姜水清说,“魏队长,建立出了点工伤事故!”
“啥时候的事儿?”魏长顺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紧张。
“昨天吧!”
“人呢?”
“公社卫生院呢!”
“中,我吃罢饭过去看看。”
“他爱人在吗,你通知她一声!”
“嗯,知道了。要不要在我这儿凑合一口?”村里的习惯,凑合一口,就是吃点饭的意思。
“不了,我回去了,我娘做着呢!”
姜水清总算是把这个天大的消息传达出去了,但是他心里觉得十分不安,他没有说人不行了,他也没有说是在什么地方出的事故。不过,他也觉得有点奇怪,似乎魏长顺对他这个大儿子不是那么紧张,不管是什么事故,只要是事故,肯定不会太轻,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姜水清没有马上去公社卫生院,而是吃了一点早餐,马不停蹄去了方庄煤矿,他觉得一定要亲自警告一下自己那些人,千万不能马虎。过去自己幸运,还算是没有出过什么大的漏子,可是今天自己亲眼见到事故的悲惨结果,就是活着的人再怎么悲伤,也没办法换回来死去的生命。他找到厉逹,自己亲自给下井的工人讲述安全的重要性,并严格要求每一个人都要按照操作规程执行。这些事情结束,他又想到了建筑工地,虽然这里的房子已经封顶,可是内部粉刷还在进行,他找到了包工队的头头,集合仅有的一些工人,重复了安全操作规程。这些人听了都觉得这个姜队长有点好笑,可是毕竟人家是甲方,怎么说都要尊重人家说话的权力。
姜水清讲完离去,这些干建筑的工人都笑着说,“这个人上次见他,觉得他挺勇敢的,今天怎么成了一个小脚老太太呢!”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刚刚经历过安全事故生死离别的姜水清心里是一个什么想法。
下午,他到了卫生院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他被带到一个专门的房间,这里方矿长陪着魏长顺在说话,看他们的脸色,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水清,你到了,人走了,也不要太悲伤了!”姜水清听了,就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是一个当爹的应该说的话吗?他看看魏长顺的脸色,似乎真的没有多少悲伤的痕迹。他就问,“嫂子来了没有?”
“派人去叫了!”方矿长赶紧说。
“好好。”
这时候外面听到了嚎啕大哭的声音,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魏建立的媳妇贺仙女到了。姜水清出去了,他知道方矿长和魏长顺都不合适出来,万一这个女人耍赖,他毕竟是叫嫂子的,也好处理。
在走廊里,姜水清碰到正匆忙往里走的建立嫂子贺仙女,双手捂着脸,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一个劲儿地干嚎。姜水清开始以为她得到了这个消息伤心,可是他觉得还没到太平间,也没见到死者,她干嚎啥呀?
这女人,见到姜水清,一把上去拉住,“姜队长,我男人呢?”
有陪同的人赶紧上来拉住贺仙女,“走吧,先去看看建立哥!”姜水清认为这是必须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贺仙女把双手从脸上放下来,瞪着大眼睛,或者说美丽的大眼睛,像是要把姜水清吃掉一样,“都是你,把他弄到煤窑上,我都说了,那里危险,你看还是出事儿了吧?你说吧,准备怎么赔偿?”
她的话叫姜水清觉得不可思议,就是陪同的人也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耍无赖,哪有连自己男人的面见都没见到,就这样讨要赔偿的。
“同志,还是先去看看你男人,这些善后的事情随后再谈!”人家陪同的,还有医生护士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姜水清,你听好了,那是我男人,我年纪轻轻就守寡了,所有赔偿,必须跟我谈!”天哪,这个女人看不出,平常跟在魏建立后面,不言不语,出了事儿,挺霸道的吗!
在太平间,护士轻轻来开蒙在魏建立身上的白布,贺仙女只是瞄了一眼,立即捂住了眼睛,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悲伤,反正就是一眼,她就退了出来。姜水清知道,如果是夫妻,怎么可能这么一眼就出去了呢?他想到当初自己岳父廖硄离世的情景,他可是哭得出不来气,他真的不想离开那尸体,他当时也没感觉那是冰凉的尸体,他心里就觉得那还是岳父睡着了,这是亲情。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既没亲情,也没爱情,兴许这一刻在她脑海里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补偿金。
方矿长说到做到,把所有事故责任都拦了过去,所以他安排了人跟魏家对接,好多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结果的。不过原则上,他们达成了一个意见,魏建立是魏家的长子,他们一定要跟魏长顺为代表的人谈论善后事宜。
具体贺仙女如何表演,姜水清不知道,他已经提前让那些人回到了方庄煤矿。至于调查结果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会牵涉到方庄煤矿的。
一个星期以后,事情完全解决了,事故情况和传说的差不多,确实是魏建立违反安全操作规程,没有穿防静电胶靴,赤手进行接电作业,造成连电身亡的。姜水清得到报告,觉得建立才二十三岁,就这样离开了人世,确实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关于赔偿,他不清楚是如何处理的,只是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在村子里他又碰到了那个贺仙女,姜水清还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贺仙女先开口说话,“姜队长,我男人不在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你打算怎么办?”
姜水清一愣怔,不是说都谈好了处理完了,怎么还要怎么办?见到姜水清一脸懵逼,贺仙女噗嗤笑了,“看把你吓的,我不会赖上你,就算是我没有你媳妇廖平那么漂亮,但是要是想再找个人男人嫁了,还是不用发愁的。”
“嫂子,要是有困难,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对呀,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还真有困难。虽说建立不是在咱们方庄出的事儿,可是他是咱们这里派出去的,对吧?所以,他不在了,我是不是可以去顶替他的工作?”
看来今天这个碰面不是偶然的,应该是人家贺仙女已经安排好了,并且见面之前,已经考虑好了需要什么。
“嫂子,你也知道,咱们这里是煤窑,规模很小,几十个人,都在井下,你总不会想下井挖煤吧?”姜水清是想把情况说了,让她知难而退算了。
“水清大兄弟,”说着,这个贺仙女冷不防拍了一下姜水清的肩膀,然后呵呵地大笑,“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们队里四楞子也是男人吗?你不会想夹带私货吧?”
看着堂堂的姜队长脸上的囧样儿,贺仙女笑得愈加开心,最后她说,“罢了,不给你开玩笑了,只要你同意我也去煤矿上,干点啥事儿都行,只要是四楞子能干的,我都能干!”
贺仙女扭着细腰走了,可是姜水清却是为了难。他很清楚,他遇到了一个麻烦制造者,不讲道理的女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姜水清还在考虑这个问题,从魏家和廖家的私人关系来说,他不是不可以帮这个忙,再说魏建立的死的确跟方庄煤矿分不开的,可是看到那个女人骚乎乎的样子,姜水清着实有点害怕,煤窑上都是一些如虎如狼的男人,派这么一位放浪的女人上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呢?可是,如果他不同意,以后她要是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或者在大众面前戏弄自己,岂不是很难说清楚的一件事儿。姜水清想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去听听她公公的意见,然后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