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什么情况?”张耀武满是希冀的眼光一直在盯着他。
在座三位,本来就知道巫山在上面有关系,田光华早就了解他和徐世友关系密切,但没想到已经是这种程度。到这种地步。看到巫山和老爷子在电话里那种随意的态度,好像他对老人并不怎么尊敬。那说明他本身的实力比老将军更厉害,大家现在和巫山交好了,心里兴奋得不行。
电话里的对白,大部分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有最后徐老那边的话没听明白。
“这些狗,日的,”巫山一拳砸在墙上,薄薄的土墙,有泥尘簌簌掉落。
“怎么了,巫山?”田光华还以为是老爷子冲巫山发脾气呢。
“不是我们这边的事,”巫山缓缓摇了摇头:“他们把事实歪曲了,说和地方打架。军方起先对徐伯伯不满,还以为他做得不对呢。”
巫山尴尬地冲两位地方上的官员笑笑:“两位大哥应该也清楚,要是地方和部队发生矛盾,军方很强硬,从来不低头。你们想想,即使打死了人,军队直接拉回军事法庭,没你们什么事。梅小林想大事化小,关键是,他们不该惹我。”
张耀武和林明达对望了一眼,两人眼里满是兴奋。军队和地方发生纠纷以后,一般都会很强势。这次,本来也和以往一样,他们自己都有点绝望了,晾在那里不来过问。徐世友老将军,自然可以直达天听,事情演变成徐老和梅家扳手腕,如何不高兴?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这不是地头蛇啊,那至少是一条蛟龙。
“来,兄弟,”林明达使了一个颜色,两个人一起端起酒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们承你的情。”
巫山诧异地看了一眼林明达,你跟着瞎搅合啥呀,与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那个,巫山兄弟,老田,”林明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两个也是亲戚,一般人都不知道。我父亲,也是张家的人,武哥是我大爷的儿子。”
“拜托了,两位兄弟,”张耀武拱拱手:“这关系千万别漏出去啊。”
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呀,巫山才懒得去传呢。至于田光华,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呆多久,而且,他本身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你看,他来胜利这么久,基本上都不和地方的干部来往。今后更不可能和地方的人有啥交集。而且大家都是以巫山为纽带,算得上是一派人马。冒着得罪巫山的风险,去传播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田政委的脑袋得多大呀!
“老林,你就别干了,”巫山把他的杯子拿过来,准备代他喝,结果就一点点底子。
“巫山老弟,”张耀武都不好意思看巫山:“他不胜酒力,所以……”
“不要紧,”巫山真不是客气话,前世酒量不行受了不少苦:“不能喝我们不会强求。大家兄弟,在一起尽兴就好。田哥也绝对不会怪罪他的。”
“哈哈哈哈,”田政委指着里面几滴酒笑了起来:“早就听说过,公安局的林局长不能喝酒,想不到是真的啊。多吃菜,剩下的酒你就别喝了,我们三个来分。”
门被敲响了。巫山早就发觉张阿才守在外面,那就只可能是他。
“田叔,”他果然在外面听到了里面的对话,起先可是一直叫着田政委的。
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巫山,他就只称呼了下田光华,对着巫山点了点头。
“阿才呀,”张耀武的脸色很严肃:“今后这就是你巫山叔叔。”
“别介,”巫山赶紧伸手出来:“咱各交各的,大家都叫我阿山好了。他年龄都比我大,叫我叔,我答应了不得天打五雷轰吗?”巫山立刻制止。
“都是一家人,无所谓。”田光华瞅瞅这两个年轻人:“难道非得叫叔叔显得更亲密呀?”
“唉,田叔,我正要找您。”阿才借坡下驴:“武装部的人带了两个孩子到这里来了。”
“快,阿才哥,带上来。”巫山不等田光华答话,直接吩咐。
这对孩子,长得差不多高。他们跟在强正华的后面,头都不敢抬。
四个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谭传继的这对儿女。强正华的背上,还用一个破烂的背篓,里面有一些破旧的衣物。
“丢了吧,”田光华看得出巫山不是一般的有钱,肯定今后不会给这些孩子用这些的。
两个孩子脸上露出惊恐的目光,小女孩直接就拽着背篓。
“田哥,别吓唬小朋友。”巫山苦笑着:“强正华,一事不换二主,你把背篓送到招待所吧。坐下来一起吃点?”
“不了,首长!”强正华很懂规矩,知道这里没有他的什么事儿了。说着,点点头下去。小女孩儿准备跟着走,小男孩儿拉住了她。
小姑娘狐疑地看着小男孩儿,他只是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
“阿才,拿条毛巾上来,打一盆热水。”巫山走过去,拉住了孩子们的手。
他感受到,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怎样的两个孩子啊,脸上都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洗了,灰扑扑的。脚上都光着脚丫子,手脚上,到处是冻疮、皴口。小男孩儿的头发,都到脖子上了,在这个小孩子都是毛光头的年代,分外打眼。小女孩儿的头发,一绺一绺的凝结在一起。
张阿才很快就拿着一条崭新的毛巾上来,把瓷盆放在地上,从水壶里把水倒进去。
巫山走过去接过毛巾,正要去试水温,阿才说:“那个,水就是热水,我灌暖壶里的。”
他现在真的不好称呼了,直接就混过去。
水温果然刚刚好,看来张耀武这侄子,做事情很细致。
“孩子,把手伸出来,”巫山和蔼地说:“叔叔轻轻给你擦洗。”
“阿才,”巫山把手擦干净,又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先给孩子们内外都换了吧,你看着买。”
“叔叔,你给妹妹先洗吧,”小男孩很机灵:“过会儿再给我洗。”
“还没告诉几位叔叔,你们叫什么呢?”巫山轻轻拽过小姑娘因为紧张略显僵硬的手,认真地擦洗起来,尽量避开那些创口。
就算这样,时而还是有水溅到创口里。
“叔叔们好,我叫谭金春,今年十岁。这是我妹妹谭金玲,也是十岁。”小男孩在旁边疼惜地看着妹妹。
这名字咋这么熟悉呢?巫山沉思着。
“造孽呀,”张耀武熟门熟路地又去拿了一条新毛巾,给小金春擦洗。
他的话,把巫山从思绪中带了回来。
“闺女啊,”巫山指着其他人开始介绍:“这是你田伯伯,这是张伯伯,这是林叔叔。至于我呢,就是你们的巫叔叔。”
小金玲似懂非懂,小金春用客家话嘀嘀咕咕地轻声给她翻译。
“诶,”巫山脑袋一拍:“你们是双胞胎吗?”
“本身就是啊,我以前见过,一个公社的。”张耀武在一旁搭话:“你不知道?”
“他哪里晓得?”田光华苦笑:“他昨晚才和孩子们的父亲认识。”
两位地方官员,又重新审视起巫山来。本来觉得这人有后台,讲义气。想不到巫山对待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还要在他死后照料他的子女。这个人真值得投靠!
谭金春抬起头,左看看右望望,好像要把这几个人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一样。
“我妹妹听不大懂普通话的,”小哥哥真像样儿:“她也不会说,只会客家话啦。”
两个孩子,手脚都擦洗干净了。他们乖觉地把脚悬在半空中。张耀武又去找了两双旧布鞋,先让他们趿拉着。
“菜去热一热再吃吧,”张耀武说着就准备下去:“早凉了。”
那可不,冬天的菜,在南方,不像北方一样有暖气,一二十分钟就冰冰凉了。
“别,”巫山摇摇头:“看他们的样子,好久没有吃饱饭,也没有沾过油水了。让厨房熬粥,就用米饭吧,速度快一点,孩子们估计饿了。菜,也尽量清淡点儿,最好是素菜。”
旁边的三个大人两个小孩都看着巫山,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们长期饿饭,胃早就缩小了。突然一顿干饭,会撑坏他们。要是荤菜吃了,一定会拉肚子,他们的肠胃吸收不了。”巫山只好解释着这个简单的道理:“我得把哥俩送到花城,先养一养,再来进补。”
“哦哦,老弟你懂得真多。”张耀武干笑着。
大家可不认为巫山吝啬,舍不得这几个钱。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能都听到他们不断咽口水的声音。
阿才很快就回来了,用一个包袱装着哥俩的全套要换的衣物。
确实,这人很细心。他还买了紫药水和药棉花。
这次,田光华亲自动手了。他的理由很充足,因为他照料过战士,有经验。
老田也是个猛人,不管不顾。他狠命地挤哥俩手脚上的冻疮,直到把鲜血挤出来。然后,用紫药水消毒,再用药棉去擦干。
“阿才哥,”巫山看看整聚精会神观察的张阿才:“他们的袜子买的有多的吧?”
“有,有!”他的头连点直点:“一人五双。”
“那就好,”巫山皱着眉看着哥俩手脚的惨状:“第一双袜子肯定要扔,说不定第二双都要扔。”
“别扔,巫叔叔,”小阿春的额头都疼得冷汗直冒,硬是没哼一声,妹妹也一样。
他“嘶嘶”了一下:“我们自己可以洗袜子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可怜,这对无父无母的孤儿。
“你们的衣服,没有好一点的吗,孩子啊?”巫山很奇怪,他爸爸挣了不少钱的。
“家里的房屋,被向家的人推平了。家具,也全部都瓜分了。好衣服,都被姑婆她家人拿去穿。”这孩子娓娓而谈,好像就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姑婆家的屋檐下,给我们丢了一把稻草,就睡在里面。这些衣服,都是他们的小孩子穿剩下的。能给妹妹和我一个屋檐,姑婆很不容易的。”
看到孩子这么懂事,大家都不由得动容。
在饭店吃过饭,林明达领着一群人去了公安局,因为那里有女警可以帮着小金玲洗澡。为了方便,直接从国营理发店叫了一个师傅,带上家伙事,在孩子们洗完澡后一步到位。
张耀武毕竟不是县委的一把手,林明达可以说在公安局是一手遮天,还是他那里方便。
这次,林老爷子,确切地说,是张老爷子,对巫山还是很敌视。张耀武和林明达轮番和他讲述着,巫山和田光华就在那里无聊地看着。
老爷子虽然自小都被过继出去了,他还是把自己当做张家人。对张耀武,完全就是叔叔的架势。听完他们的话,厉声呵斥着革委会副主任。还好,他的余威还在,何况儿子又是这里的一把,公安局里没人敢说什么,也不会说出去吧。
老田悄悄翻译出来,他还是懂得不少客家话的。老人说张耀武太冲动,事情都是他自己引起的,要张耀武引以为戒。他的侄子,就在那里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
几个人在下面停留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局长办公室。
林明达亲自泡茶。
在这个年代,秋收交完公粮之后,不管哪个部门都很清闲。
巫山刚把茶杯举起来要喝,哥俩已经焕然一新的进来了。
两个孩子长得挺好看的。
小姑娘的头发,还没有干,这时电吹风没普及,她只好自己用毛巾不停揉搓。
看到小男孩儿的样子,巫山恍然大悟:“你叫谭金春?”
“是啊,叔叔,”小阿春冲巫山笑得甜甜的,连姓氏都省了:“我妹妹叫谭金玲,您这次可别忘了啊。”
他的脸上,从额角沿着发迹,一直到耳边,有一道醒目的疤痕,像一条蜈蚣一样狰狞。
对,就是他们,谭氏双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