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血池突然安静下来。
一个人漂上来,背面朝上,像一具溺水的尸体。
事实上,这也确实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仲澧察觉到宁姒的异常,负在身后的手中多了几张黄符。
不仅是仲澧,流光和阿习也看出宁姒不对劲。这不是能具象描述的差异,如果非要说,那就只能说是气势。
一个人的气势往往来源于自身的实力,所倚仗的也囊括在内。因为实力不够强大,所以宁姒行事多少有些畏首畏尾。
而面前这个人,浑身散发着浪潮般的磅礴气势,说她能把仲澧胖揍一顿都没有人会怀疑。
宁姒站在仲澧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头微微往前倾,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狂妄所能形容的了。
“天机院的小子,真是久违了。”
“宁姑娘,仲先生是来帮咱们的。”
阿习出声阻止宁姒出言不逊,毕竟仲澧是他请来的。
“帮忙?”宁姒嘲讽道:“帮忙挖坟吗?”
“……”
仲澧一言不发,阿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流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很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他站出来说道:“咱们先出去吧!”
“你们先走吧,我马上就来。”说罢,宁姒又转向仲澧,“赶紧出去让那些小子做好准备,他们最担心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仲澧后退两步,手中火符突然击向宁姒。
流光大惊,然而还没等他上前相助,就见宁姒手指凌空一划,不知从何处冒出几条水柱,将火符打落在地。
宁姒轻蔑摇头:“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仲澧始终沉默,带着其他人往外走去。
宁姒走向血池,望着池中浮尸,秀美的脸上染了几分哀戚。
“好孩子,辛苦你了。”心念一动,漆黑的眸子倏地变蓝。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血池中的红色血液凌空托起,形成一张柔软的水床,将不着寸缕的尸体包裹其间。
仅需意念催动,水床穿过暗门,裹进气泡,沉入深海,最后落进透明的水晶棺。
魂魄俱灭,她能做的,只有用水晶棺保其肉身不腐。
……
宁姒走出豆腐店,外面一个人都看不到,但并不代表一个人都没有。
久违的阳光落到身上,恍若隔世。事实上,她被困深海的时间,远比几世还要久。
久到阳光入眼,痛得想掉泪。
敬乙藏身在街边的绣楼里,看到宁姒一步步走出来,仿佛看到了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
还有隐藏在海浪中的无尽恨意。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地宫的事,仲澧一向没怎么过问。
他有他的原则,对于地宫里埋藏的事物,他有着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可是,当天机院出现存亡危机,他仍旧会义无反顾的和门人站在同一阵线。
宁姒站在大街中央,发丝乱舞,衣袂翻飞,宛如置身飓风之中。双臂展开,广袖鼓风,随着两手上扬,方圆五里的水井同时沸腾。
在看不到的地下,水流冲出沟壑,从四面八方涌向豆腐店。届时,随着一声娇呵,水流冲破土层,如咆哮的巨龙盘绕在宁姒身前。
下一刻,巨龙扑向豆腐店。屋舍乍毁,结界消散。坍塌之声从地底传来,层层塌陷,豆腐店所在之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毁不了封印,那就毁掉与封印连通之处,总之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再也不会回去了。
镇上居民听到动静,家家关门闭户。侯老头坐在阶檐下,看到鱼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干,只剩下一条鲤鱼在桶底打挺。
……
仲澧看向敬乙:“师兄……”
这种力量,不是他们这些人所能抵挡的。一旦开战,只会枉送了众人的性命。
这一点,敬乙岂会不知?
沉思片刻后,他将一个铜铃塞到仲澧手里,说道:“师弟,你想办法拖延时间,我这就回去禀告院主师兄,让他早做准备。”
走时还不忘叫上江秋白。
却也只叫了江秋白。
江秋白不肯走:“师叔,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帮仲澧师叔。”
“臭小子,你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赶紧跟我走。”
敬乙揪着江秋白的耳朵走了,其他人一脸颓废,再无战意。
仲澧看着手中的铜铃对其他人说道:“你们也回去。”
“师叔……”
“去吧!”仲澧拿着铜铃,从窗口跃下,一步步走向宁姒。
仲澧知道这个铜铃。
这叫坯圩铃,是一件法器。乃天机院第一任院主所留,代代相传,与天机印同为天机院的镇院之宝。
天机印早已遗失不知所踪,所以如今的镇院之宝,只剩这一件坯圩铃。
仲澧将坯圩铃挂在腰间,走到宁姒面前,拱手道:“宁姑娘……”
“我是蓝伽!”
仲澧一怔。明明早就猜到了,却还是免不了为之震惊。
“娘娘……”
仲澧又要说什么,被蓝伽抬手打断了:“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他们把你抛弃了?哦,是回去报信了。”蓝伽戏谑的望着他:“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拦住我?”
“我乃天机院门人,还请见谅。”仲澧对蓝伽是带着歉疚的,哪怕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世间上还没有他这个人。
蓝伽提步往镇外走去:“我不想杀你。我知道,你救过这丫头,她对你评价不错。”
她读取了宁姒的记忆。
如果宁姒知道,恐怕要跳脚了。
仲澧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娘娘既已恢复自由之身,又何需再为千年前的往事耿耿于怀?那些旧人早已化为尘土,何不让所有恩怨随风而去?”
蓝伽冷笑:“是啊,那些家伙死都死了,却还要让我在深海之下忍受千年煎熬,真是过分呢!”
仲澧哑然。
他知道,道理是说不通的。禁锢千年,任谁都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如果任由她去到天机院,免不了一场屠戮。兴许,整个天机院都会由此覆灭。
仲澧加快步伐,拦在蓝伽面前,取下腰间的坯圩铃:“既然如此,在下只有得罪了。”
话音未落,仲澧已经将所有灵力灌注到坯圩铃中。坯圩铃亮起金光,幻化出一个晨钟虚影,将仲澧罩在其中。
蓝伽勾唇冷笑,勾勾手指聚起水柱朝仲澧击去。
“不自量力。”
仲澧不闪不避,定气凝神。水柱碰到金色虚影,瞬间凝固成冰,再以灵力一震,立即碎成粉末,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