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是怎么说的?
自爱上一个人起,就同时拥有了铠甲和软肋。
心狠手辣到可以亲手杀女的卫神宗宗主苦心谋划多年,最终还是败在自己的软肋上。
庞夫人说:我想死,你也成全我吧!
庞夫人说:救救我们的女儿,她身上流着我们的血,是我们的骨肉啊。
庞夫人说:她才是我的命啊!
庞夫人是不是真的想死,宁姒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愿意用女儿的死来换自己活。
魄力消耗到了极限,已经无法再依附纸符术显形的庞夫人又变回两个飞舞的光点。
庞青山颓然跪坐在金莲前,神情黯然,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许久之后,他缓缓转动脑袋看向靳万军:“我错了吗?我只是想和她长相厮守而已,丈夫想和妻子生生世世在一起,有什么错?”
靳万军伤得不轻,背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没力气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底下的事,又岂是简单的对错所能定论的?
宁姒出声提醒:“你答应过尊夫人,会救她的。”
她快要阻止不了庞小小魂魄离体了,再耽搁下去,就是神仙下凡也没辙。
庞青山深吸一口气,再一下子吐出来。一呼一吸,沉重的心仿佛轻松了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万分之一。
他抱起庞小小跃上莲台,莲台的光屏在他闯入那一刻轰然破碎。庞夫人的天地二魄飞出来,因失去金莲的庇护而急剧变暗。
宁姒于掌心凝出一朵蜂尾花,暂时将天地二魄收纳在花蕊中。用灵力浸养,可保其短时间不散。
不管怎样,也该让庞小小和她母亲告个别。
莲台上的阴阳双鱼刻痕还没有被鲜血填满,庞青山割破手,用自己的血填上了空余部分。
法阵启动,金莲花瓣片片合拢,将父女二人包裹其间。
从外面看,只见金莲的光华逐渐暗淡,最后从耀目的金色变成了土灰色。
待整朵莲花完成蜕变,剧烈波动的灵力渐渐平静下来。宁姒试探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最外围的花瓣,质地松软,竟直接被她捅穿了。紧接着,巨莲整体坍塌,大殿中尘土飞扬,泥沙迷眼,如混沌未开。
……
庞小小终于捡回一条小命。
靳桂将灰头土脸的她从莲台上抱下来,莲台上还剩一个灰头土脸的庞青山。
头发尽白,腰背佝偻,皮肤松弛,斑纹横生。这回不是像,而是真正苍老了几十岁。
他用自己的寿元为祭,换回了庞小小的命。
不是父爱如山,他仅仅是为了践行对夫人的承诺而已。
宁姒心情复杂,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没死?”
献祭寿元,根本没有五年十年的说法,而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
庞青山的修为不过高级通灵师,怎么可能在施展过这种逆天禁术后还有命存活?哪怕是高级齐灵师,也不见得有这种本事。
庞青山缓缓抬头,勾起嘴角,笑得愈发诡异:“你以为,天底下只有烛阴之心才会不死?我告诉你,我也可以,只不过我的长生,是从垂暮开始的而已。”
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要生生世世跟夫人在一起。烛阴之心不死不灭,而他,也能长生于世。
长生,从垂暮开始的长生。
不知为何,宁姒一下子想起之前遇到的阴人,还有苍老可怖的尊后。
季牧之与她心有灵犀,出声问道:“你是尊后的人?”
庞青山只是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季牧之就当他是默认了。怪不得明德禅师会说,卫神宗还不知道守卫的哪一尊神,没想到竟是尊后。
宁姒轻而易举破除结界,说道:“算了,长生又如何?对他来说,一个人的长生,反而是种惩罚和折磨。”
她将蜂尾花放到庞小小手里,两个光点从花蕊飞出来,贴着庞小小的脸,犹如母亲在细语低吟。
光点消失了。
消失时的运行轨迹,是奔向庞青山所在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宁姒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蜂尾花接收到一些记忆碎片,是来自庞夫人的。原来,庞青山对靳万军的妒恨由来已久。
有好几个片段都是庞青山在质问庞夫人,是不是后悔嫁给他,是不是对靳万军余情未了。每次惹得庞夫人伤心落泪,他又下跪道歉。
一次次的认错,又一次次的再犯。
宁姒猜测,最让庞青山耿耿于怀的,是庞夫人临死前的一句叮嘱。
她说,兹事体大,千万不可将靳家牵扯进来。
或许,她只是不想连累朋友,又或者单纯的不想让无辜的人搅进这场灾难。只因关心的对象是靳万军,所以这话落到偏执的爱妻狂魔耳朵里,就多了另外一层深意。
宁姒倒觉得庞夫人和靳万军之间没有什么,若是真有深情在,天地二魄消失时就该奔向靳万军才对。
一个人的情感寄于何处,生不得见,死后却能看得明明白白。只可惜,很多人活着的时候都看不明白。
靳桂搀扶着靳万军,一行五人走出正殿。卫神宗的人意图阻拦,在火力全开的宁姒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五人离去。
莲台之上,庞青山目送庞小小走远,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为了复活妻子,他抛弃了自己的忠诚,与尊后缔结契约。尊后赐他固魄金莲,将夫人留在他身边。尊后说只要他能找回小公主,就授他起死回生之法。
这十五年,因一己执念,他丢了气性,丢了亲情,也丢了自己,为虎作伥,坏事做尽。
后来无意间得知,小公主体内拥有不死不灭的烛阴之心,他便起了贪念。与其乞求尊后授于复活之法,倒不如他自己动手,用烛阴之心帮夫人永生不灭。
人难胜天,他终究是败了。
庞青山抬起左手,对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用力揉搓。乳黄凝脂被揉化,露出漆黑的指甲。
鲛烛倾倒,随烛泪蔓延。火苗爬上木质的门,再引燃门上的帘,一发不可收拾。
庞青山从容的闭上眼睛。
这该死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
出了地宫,才知道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街上有老百姓在谈论昨晚小东街的怪事,却只当是饭后谈资,没有人会去追究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对于市井小民来说,生活已经不易,精力都花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上了,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大马路上的闲事?
宁姒挺羡慕这种生活的,简单纯粹。
恭亲王府回不去了,沐王府又有太多人盯着,一行人只得回到空置的许家宅院。
房间除尘,床单被褥都在柜子里,直接抱出来就能用。洗锅烧水煮茶,吃食就去街上买现成的,很快就安顿好了。
宁姒心神不宁的摇着打水的轱辘,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便想着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和季牧之回家看看。
季牧之从回廊过来,二人还没说上话,就看见几个人影从天而降。
“阿习?”
“殿下,你们真的在这里……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宁姒的心猛然一沉:“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许大哥……”
“不是,许大人他很好。”阿习悲痛的握紧手里的剑,“是流光。流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