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之跟着白虎,从前峰跑到后峰。
后峰的高度不及前峰,山势却陡峭百倍。白虎时跃时攀,得心应手,相比之下,季牧之就显得吃力多了。
后峰顶端寸草不生,黄褐色的沙土上堆满大大小小的石块,从远处看,就像老头儿秃掉的脑门儿上顶了一个尖帽子。
白虎渐次攀登,来到最高的石块。它居高临下冲着季牧之低吼一通,像是要告诉他什么信息。只可惜季牧之不通兽语,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它究竟想表达什么。
白虎摇头晃脑的在巨石上转了两圈,突然压低前躯纵身一跃。虎躯在空中完全伸展,黑纹白底的皮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威风又帅气。
季牧之的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块巨石离地估计有五六丈,就算老虎的弹跳力再好,这种高度落下来真的不会有事吗?
还有,它为什么这么做?
季牧之目不转睛的盯着空中的大猫,直觉不会是爬上去再跳下来那么简单。果不其然,虎躯在夜空中划过一道上扬的白色弧线,之后竟像被虚空吞噬了一般,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就这么消失了?
季牧之循着白虎的路径攀上巨石。月光笼罩之下,遍地怪石嶙峋。立于高处,可以看到地势稍低处的一圈绿影,挺拔的松柏如比肩而立的战士,守卫着这一方禁地。
季牧之站在巨石边缘,伸脚探了探石外。
空的!
捡起一块小石头朝前扔出,石头径直下落,砸在下方石堆里脆生生的响。
还是空的!
阿习喘着粗气追上来,见季牧之独立高处。山风猎猎,仿佛再大一点就会将他刮下来。
“公子!你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
阿习整个人都慌了,正要沿着石块堆成的斜坡爬上去,却是刚迈两步就被季牧之给喝止了。
“你别上来。”
“公子,你千万别做傻事啊。七日之期未到,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阿习苦苦劝着,跑到巨石下张开双臂。这种高度,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承受不住下坠的力道。但是,他可以拿身体给公子当肉垫。
季牧之将系在脖子上的指环握在手里,平静又坚定的说道:“我才没有想要放弃。”
阿习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快下来,小心一点。”
“不急,我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啊?你交给阿习,阿习替你做。”
季牧之没有回答,缓缓退回巨石内侧边缘。阿习以为他要下来了,却见他突然助力起跑,到了边缘屈膝一跃,整个身子瞬间弹射出去。
阿习大骇惊呼:“公子!”
……
“喂,季三公子?李多一李公子?喂,季牧之!”
“我说你这个人啊,到底是什么毛病?明明就是你死皮赖脸要跟我们一起去溟海,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们当伙伴了,结果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自己人啊?”
“你想干嘛?我提醒你,你这个姑爷就是个名头,你可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你之前说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呵,你大可放心,我会管好我自己的心。”
“如果我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异星,你当如何?”
“你是晋国皇子,出身高贵又智谋双绝,如此优秀的你,应该拥有更加优秀的良配,而不是一个异类……”
杂乱的声音充斥着脑海,明明混乱却又都能听得清晰。季牧之好想一一反驳,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话的人。
对了,宁姒,他要救宁姒。
完全凭着意念撑开黏糊沉重的眼皮,一张大花脸随即映入眼帘。季牧之本能后仰,脑袋径直磕在石头上,疼得他连连吸气。
还是月色下,白虎绕着他来回转了两圈,又用头顶了他两下,然后转身慢慢踱着方步走开。
手心在石头上蹭破了皮,疼痛让他迅速恢复清醒。起身打量四周,刚才趴着地方似乎是一条小路的起点,蜿蜒曲折拥花傍草,延伸向不远处的一片竹林。
两步走到路断处,绝壁之下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正往竹林走的白虎见他没有跟上来,低吼一声当做催促。身后的长尾巴不耐烦的来回甩着,季牧之甚至从它那一双大眼睛里看到了嫌弃。
还真是一头有灵性的老虎!
……
竹林掩木屋,屋前有院坝,周围开垦出几块菜地。菜已经收了,地里只剩下一个个老菜帮子。
屋前卧着一条黑狗,听得动静,懒洋洋的瞥上一眼,又蜷回去继续睡。
是条懒狗。
白虎挤开门进去,出来时嘴里已经不见了襁褓。窗内黑漆漆的没有开灯,隐约传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晚辈季牧之,求前辈……”
“隔壁有床,赶紧睡觉去,天大的事也等我睡醒了再说。”
“前辈,人命关天……”
季牧之话未说完,便听屋内传出响亮的鼾声。
“……”
罢了,有求于人,先依着他。
季牧之走到隔壁,用火折子点了灯。屋内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土炕。炕上无枕无被,只有两个装满杂物的竹筐。说是睡觉的地儿,还不如说是置物的台子更加准确。
季牧之蜷缩在椅子上,很快就睡着了。梦里的他还在马背上奔驰,生怕误了七日之期。
猛然醒来,天已大亮,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屋外传来老虎的低吼才反应过来,
出门一看,竟是白虎在和黑狗争食。黑狗一点都不怕面前的百兽之王,直接扑到虎头上去挠它。白虎低着头,轻易就将黑狗顶开,再迅速叼走盆中最后一块肉。
院坝中,有摇椅吱嘎作响,上躺一人,从后面难见真容。痛失美食的小黑走过去伏在那人脚边,一脸哀怨的望着他。
纵观全景,云霞似锦,竹与风吟,美若九天仙境。然而墙角的锄头,檐下编到一半的箩筐,还有呜咽撒娇的黑狗,又都充满了烟火气。
季牧之走上前去,正要见礼,见摇椅上的人手中拿着一物甩来甩去,赶紧探向胸口。
指环不见了。
“前辈……”
“你说你姓季?”
树枝簪发粗布麻衣的老头儿将指环握进手里,身形瘦小却精神矍铄。那一双眼睛放着光,似乎能把人心看透。
“是哪个季啊?季三业的季吗?”
季牧之微愕,颔首回答:“是。季三业正是祖上太公。”
心下想,这人到底是谁?看年纪也就七十多岁,提起季氏太公的名讳竟似对待后生晚辈一般随意。
老头儿将指环甩到手指上缠住,又绕回去,玩得不亦乐乎。
“这就奇怪了,你一个季家的小子,怎么跟戚家的女儿搅和到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