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伏在桌上,双手托腮:“洗耳恭听。”
她不认为自己能从已经变成鬼的宁荣身上获取到什么,之所以选择听下去,完全是因为好奇。
“我母亲说,她跟你讲过宁家的历史。”
“嗯哼。”宁姒摊手:“那又如何?”
宁家和戚家的恩怨纠葛延续了上百年,无论谁对谁错,都已经伴随逝去的时间而消失在历史长流中。不管是戚家的祖宗还是宁家的祖宗,都已经作古,她不觉得现在再寻根究底还有多大意义。
当然,也可能因为她既不是真正的宁家后人,亦非戚家后人。
“她有没有告诉你,宁家为什么愿意抚养你?”
宁姒弹动手指敲打水嫩的脸蛋儿:“可能是因为女儿夭折,大老爷夫妻俩想找个寄托吧!”
宁姒纯属瞎扯,她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可那又怎样?她就是不想被宁荣牵着鼻子走,哪怕她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起来了。
宁荣轻嗤:“那个孩子离世时,大哥大嫂还年轻,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又何必替人养女?”
“那你问他们去呀,我怎么知道?”宁姒完全不跟着他的节奏走。
“……”宁荣全程黑脸,衬得一双赤瞳愈发诡异。
季牧之知道这小丫头的心思,只是这种斗气实在没多大意义。
“还是说说交易吧,你想做什么交易?”季牧之把话题拉回正轨。
宁荣神情怪异的转向季牧之,好像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并没有开口。
“我想做的交易是,用我所知道的一个秘密,换你对宁家高抬贵手。无论老小,不许你再有半点为难。”
“哈哈!”宁姒干笑,“你这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不错。就凭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我和姐姐遭受的苦难一笔勾销?”
“你们的苦难皆来源于我,与旁人无关。如今我已以命相偿,你还想怎样?”
宁荣勃然大怒,冲天怨气化为阴风激荡,屋内烛火尽数熄灭,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打个响指,用指间窜起的火苗点燃桌上的蜡烛,宁姒面不改色。
“我没想怎么样。”她说。
她是真没想怎么样。
她没忘记自己答应过宁老太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对宁家人赶尽杀绝。
别说赶尽杀绝,就是报复的对象,她也只认宁荣一个。
至于其他人,不能说他们没有做过错事,但人活一世,谁还没个犯糊涂的时候?也不是她不憎不恨,只是这憎恨,还没到必须出手惩罚的程度。
宁姒自问还算宽容,不过显然宁荣不会这么想。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得就是他。
对付这种人,宽容感化是不可能的。宁姒放出一丝聚魂之力,满屋阴气瞬间被吸收殆尽。强大的压迫感让宁荣本能的想要逃离,俯首称臣的念头将眼中的血色都冲淡了几分。
宁姒就是要让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在她面前,他没有任何条件可谈,更没有任何筹码可用。
待宁姒收回聚魂之力,宁荣如释重负。
“还有什么想说的?”宁姒问。
宁荣握紧双手,不敢直视她:“母亲年事已高,我希望她能安度晚年。言儿媳妇刚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儿,虎头虎脑的很是讨人喜欢,我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把我宁家的香火传承下去。”
“还有你四叔……宁海,他这人没什么城府,因好色干过一些糊涂事,但都算不得什么大错。轩儿在白马书院求学,深受先生喜爱。若是教导得宜,日后学成归来,必定大有作为,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说完长串,宁荣抬头看宁姒一眼,又迅速低下:“算我拜托你,不要去影响他们的人生轨迹,就当……就当看在他们与你姐姐一氏同宗的份儿上。”
“你还敢提我姐姐?”宁姒咬牙切齿,眼中尽是恨意。
季牧之悄声握住她的手。
宁姒反复深呼吸,待情绪平复些许,才道:“你眼中除了母亲,就只剩宁家那些男丁?我倒想问你,宁家除了宁言宁轩,还有你新得的小孙子之外,就无别人了吗?”
“你可还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女儿,年仅十二岁就被你送给了道人?你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是生还是死?你惦记轩儿,又可还记得他有个姐姐至今下落不明?宁家的儿子就那么金贵,宁家的女儿,就那么卑贱?”
宁姒没有提宁溪。
在宁荣面前提及姐姐,简直就是对姐姐的侮辱。
宁姒走到宁荣面前,明明个头矮上一大截,浑身气势却震慑得宁荣一动也不敢动。
“你口口声声说,你要为宁氏后人重续灵根,你要为宁氏家族恢复荣光。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些东西,究竟是宁氏要的,还是你自己要的?”
“宁氏先祖贵为国师,辅佐天子,这是何等殊荣?再有宁姓官员占据朝堂半壁江山,又是何等风光?所以,这才是你要的吧?”
一点点剖开宁荣的内心,宁姒反而平静下来。
“对宁烟……你后悔过吗?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你还记得她在你面前撒过的娇闯过的祸吗?”
“宁荣,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
……
罗三堕马现场布置得滴水不漏,陈知府最终还是没能找成宁家的麻烦。
至于宁荣,出殡时那么多人观遗告别,皆可作证,陈知府连起坟开棺的理由都没有。
找茬失败,还碰了个灰头土脸,陈知府心有不甘,正打算叫上师爷展开新一轮的谋划,就听说了宁家在卖铺卖地的消息。
短短两天,宁家的产业悉数变卖。这还不算完,各大书院、广济院、不定期举办义诊的医馆都收到了来自宁家的大笔善款。
真金白银成箱的拉离宁家,另有分装好的小数额银袋。待夜深人静之时,这些银袋将去到各户贫寒人家,成为修缮破败陋室的砖瓦、缠绵病榻者手中的良药。
陈知府怒摔杯子:“他想干什么?他宁海究竟想干什么?”
在他看来,宁海散的不是宁家的家产,而是他的银子——只是暂时放在宁家保管罢了。
“大人,这宁海不会在计划什么大动作吧?”师爷猜测。
“大动作?”陈知府沉思片刻,一拍大腿站起来:“不好,那小子想跑。”
就在这时,差役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禀告:“大人,宁家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