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之还有很多个问题没问,还有很多句反驳没有说。然而在宁姒抱住他小声恳求那一刻,所有的话都化为一声叹息。
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一股脑儿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塞给对方。
她想要奉献,想要成就,想要拔高生命的意义……他爱的这个姑娘,从来就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那就去吧!”季牧之很久之后才说出这句话。
每个字都无比艰难。这句话一出口,就意味着她要从他身边离开,去到虎口狼窝。
“色”狼环伺的狼窝。
明明遂了心意,可宁姒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把手臂收紧,恨不得嵌进季牧之的骨血里:“我会想你的,每天都想。”
季牧之刚想回抱她,她又松开了:“高廷明天就要动身,我得去找他一趟。”
“我陪你去。”
“不用。你忘了绝尘的叮嘱了?”
绝尘让季牧之少在高廷面前晃悠。
一个人最显着的特征往往不是那张脸,而是骨子里透出的气质。容貌可以易换,气质却难以作假,高廷那人精得很,多晃悠几趟,没准儿就让他瞧出端倪了。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季牧之跟她一起去,还不得穿帮了?
没给季牧之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宁姒利落转身往外跑去。
季牧之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也空落落的。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又非常有成就感。
他见证了宁姒从弱到强的全过程,那种感觉就像在春天种下一颗种子,看着她顶开石子生根抽芽,在风雨中弯腰,在阳光下舒展,最后开出最绚丽的那朵花。
宁姒是花,不是生长在暖阁的那一种;宁姒是鸟,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爱她的任性和糊涂,爱她的坚韧和倔强,爱她的爱憎分明,爱她的野蛮生长。
季牧之掏出已经捂热的红玛瑙手链。
再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这一抹红了。
……
宁姒来到高廷所住的院落,长驱直入,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她的心里冒起一股邪念:若是能在今晚把高廷杀了,她就不用和季牧之分开了。
高廷一死,卫国必然大乱,到时候哪里还有精力东征西讨?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你在想什么?”
早有人向高廷禀告了宁姒的到来。高廷亲手泡了茶,左等右等不见人进门,出去一看,发现宁姒站在院子里发呆。
脸上挂着阴寒狰狞的笑,像个正在谋划坏事的巫婆。
宁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脸,猛得往后倒退,险些因重心不稳而摔倒。
“靠靠靠那么近干嘛,想吓死人啊?”一紧张,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也不知道谁更吓人。”高廷抬手邀请,“我泡了茶。”
宁姒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干涩的咽了口唾沫,抬手指向院中凉亭:“晚上喝茶不好入睡,就去哪儿坐坐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清楚。”
高廷都依着她:“好。”
到亭下就坐,不需要吩咐,马上有人送来灯盏和驱蚊香。
高廷问:“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该早些休息才是。”
来自并不亲近的人的关心,宁姒怎么听怎么别扭。
果然这一趟来对了,有很多事都得提前跟他说清楚才行。
宁姒正身端坐,郑重的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答应随你去苍嵇城,却并非是同意当你的王后。”
高廷饶有兴趣的盯着她。入了心的人,怎么都看不够。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绝念师叔给我下了死命令,他说如果我不去,就把我逐出师门。”这么好个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高廷微微蹙眉:“可是他跟我说,你愿意跟我走,并且当我的王后。”
“这不奇怪啊,我是甲岩师兄在路上救来的,师叔根本不愿意收我。如今有机会将我打发出去,他怎么可能放过?”
高廷的关注点和她不太一样:“所以这就是你跟甲岩格外亲近的原因?”
宁姒愣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总之,我可以跟你去,但不是去当你的王后,明白了吗?”
“为什么不肯当王后?你可知道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是何等的殊荣?”
宁姒笑着起身:“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我自己什么斤两心里清楚得很,还母仪天下呢,入宫用不了两天就能死在那些恶毒嫔妃手里。”
随口胡扯,倒是提醒宁姒了。
这家伙随便找个女人去当王后,难不成是有什么阴谋?
比如两妃相斗,都想当正宫,却因牵扯到朝堂势力而无法厚此薄彼,索性随便找个女人当炮灰,好把事情对付过去。
宁姒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可是一国之君就因为她的脸而执意封她为后,可能性也太低了。
宁姒看向高廷的目光多了一分嫌恶。
可怜的高廷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讨厌了。
高廷以为她是在责怪立后之事太过唐突,于是说道:“就依你。”
只要她能跟着去苍嵇城,他就有把握一步步攻克她的身心。
……
翌日仍旧是个大晴天。
朝气蓬勃的晨光落在不同人眼里,亦是不同的风景。
高廷回城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绝念与另外两位长老送他下山。
丁纯握着宁姒的手,愤愤道:“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皇帝就这样为所欲为。”
宁姒跟着附和:“就是,太过分了。”说完又叹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谁叫人家是这片土地的王呢?”
“小可怜儿,保重啊!”丁纯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的手。
宁姒笑了笑,回头望向上山的路。
季牧之没有来。
早上从他床上离开的时候她说不让他送,可这会儿真的不见人,还是忍不住失落。
队伍前方,高廷跨上高头大马,回头看向宁姒。
宁姒收回目光冲丁纯摆手:“师姐,我走了。”
“保重。”
季牧之隐在树后,看着马蹄飞踏扬起满天沙尘,离人渐远,只留下无尽的相思和愁绪。
宁姒握紧缰绳,手腕上的红玛瑙随动作微微晃动着。映着日光,如生命一般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