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对即将得到的答案有些难以抑制的紧张。
然而闻山却突然呲笑了一声，“你怎么开始和我探讨这种高深的问题了？深渊和恶魔那不都是一回事吗？如果逃不出来那就通通杀个干净。”
他抬脚往前继续走，“这个村子就是深渊，那个男人就是恶魔，被镣铐锁住的女人逃掉了，只不过她花的时间太久，从李莎莎的年龄和村民口中的叙述来看，逃离深渊和恶魔她花了差不多九年的时间。”
“李莎莎那时候的年纪太小，她想逃也没法逃。我猜想她是动过杀掉恶魔的念头的，只是恰好有人来帮她完成。”
“至于究竟是她亲手解决的还是那个人帮她解决的，这个就不知道了。”
林默快步上前拦在他的前面，急声问道：“难道你不认为帮她的人也是恶魔吗？”
闻山一怔，他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才答道：“无论那个人对别人来说是什么样的，但对李莎莎来说他就是神明，至少对十六年前的李莎莎来说是这样。”
“那你呢？对你来说，那个在你身处深渊时朝你伸手的恶魔，你也会奉若神明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深秋的阴寒，铅灰的天此时又暗了几分，林默的身后是碧水村错落的屋舍，路延展而去，在其中蜿蜒穿梭而过，时隐时现。
更远处，芦苇荡摇晃，传来细微的水声。
此刻的林默神情严正，带着微不可察的急切望着他，在等着他的回答。
“没有人向我伸手。”对峙沉默半晌后，闻山说，“所以我没有判断是恶魔还是神明的对象。而且……”
“如果我向你伸手呢？”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快得两人甚至以为是错觉，闻山狠狠一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在确认他刚才是不是真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一种微妙的诡异中，时间似乎变得漫长，又似乎很短暂，就在闻山即将开口打破径直揭过时，戴着镣铐的手忽然被握住。
他听见林默问，“如果我现在向你伸手，还来不来得及？”
闻山彻底呆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怔愣几秒后，他忽然笑了起来，“不是要解雇我吗？是什么让你突然又想拯救我了？你就不怕我把你也拉进深渊吗？”
林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向你伸手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会抓住？”
闻山扬了扬手，“这不是抓住了吗？就算没抓住，你也给我戴上手铐了。”他回握着那只手，牵着他往前走。
“我不希望给你戴上手铐。”林默说。
“那你次次都给我戴？”
“我那是……”
“是什么？希望把我一辈子铐在你身边，就永远看着我。”他究竟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是在让他别走歪路，怎么感觉和他说的不是一样的东西？
可林默实在是找不到可辩驳的立足点，他的确在铐着他，也想看着他。
但不辩驳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闻山轻笑道：“这样也行。”
他垂眸瞥了一眼牵握着的手，又转头看着林默，忽然问他，“林警官，你确定我们这样牵着手还有必要戴着手铐吗？虽然这个村在家的人并不多，可手铐太显眼，让别人看见两个大男人牵手会不会引起一些恐慌？”
“当然，我可能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林默一门心思都是在想如何让他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如何让他不要走歪路要走正道等等，听到他突然这么一说，才猛然发现手还牵着。
他条件反射般地立即松开。
闻山方才还含着些许温柔笑意的眼眸随着这一松瞬间骤变，林默一怔，解释道：“我刚才只是和你打个比方。”
可闻山的神情变得越发难看，正当林默犹豫着是不是要重新牵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望向远处的芦苇荡，忽然说：“那个男人的尸体会不会不在山上，在湖里。”
在湖里？
林默一怔，顺着他的视线也朝芦苇荡看去。
已经傍晚，铅灰的天色已经变得浓重。在过往的刑事案件中，往往一些犯罪是带有强烈的仪式型报复的心理的。
也就是说当初被怎么对待，报复时也要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按照当时村里对醉酒狂躁男人的警惕防备心来看，动手的地点很大可能不会选在村里，有可能是周边的林子或者闻山说的芦苇荡里。
但如果是周边的林子，李莎莎要到福利院去势必就要经过村里，村里养狗，对一丁点儿的动静都极其敏锐，村民对这一家子这么提心吊胆的，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李莎莎的异常。
村民们说他们好像是忽然消失的。
因为李莎莎压根就没有回来，她是直接去了福利院。那么，那个男人的尸体还真有可能是在湖里。
在当时离村庄还有段很远距离的芦苇荡里出的事。
林默瞬间就忘了纠结要不要牵闻山手安抚他情绪的事，径直迈步往前，可一扯，手铐磨着方才下山的勒痕就疼。
这手铐每次都这么碍事。
林默拿钥匙解开，把手铐收起来后一把拽住闻山的手腕向芦苇荡奔去。
天快黑了，他们得抓紧时间。
纵然两人都很高，可一进芦苇荡，人就淹没进了里面，只是随着芦苇的拨动发现脑袋若有若无地冒出。
林默在前，一只手握住闻山的手腕，一只手在前面拨动芦苇。
时间有限，他们没有选择从村里穿过，再从村口桥边的小道里进来，而是径直钻进芦苇荡里，方向直朝湖边奔。
约莫在芦苇荡里穿行了十多二十分钟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两人钻出芦苇荡，湖面被风吹皱，在越发沉暗的天空下依旧闪着波光。
林默拉下冲锋衣拉链，正要脱衣服下水，却被闻山一把拦住，“我下水，你在岸上看着。”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不怕你一下水我撒腿就跑了吗？”他迅速脱下鞋袜和外衣，翻找出匕首和手电筒。
林默说：“下水不也能跑？”
“嗯，说得有道理。”闻山一边认同一边下了水，语气很认真诚恳，却敷衍至极，林默一噎，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两样极端的东西合为一体的。
他朝湖里走了段距离，当湖水淹没到腰际上方时，轻轻弓腰扑跃，钻进了水里。
林默站在岸边，一动不动地警惕地盯着湖面。
深秋湖水刺寒，湖里水草茂密，闻山拿着手电筒，往更中心和深处潜去，在黑如浓墨的湖水中四处逡巡着搜索。
在氧气即将用完，肺部快要爆炸时，猛地钻出水面。
林默一惊，闻山离他已经有五六丈远。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闻山吸了几口气，又猛地扎了进去。
手电筒的光束中水草浮沉，忽然不远处的湖底也传来一道亮光。
那是头顶探照灯。
水下有人！
而探照灯照着的光亮中，闻山看见了漂浮着的铁链和镣铐。
视线往下看见了露出淤泥外的部分白骨。
他握紧匕首朝那边靠近，手电筒正想扫向那人的脸时，对方先发现了他。
他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时，对方竟然向他招了招手，然后又指了指下方，他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这个人没有看见他的脸，把他误认为自己的同伴，向他招手是想要他过去帮忙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闻山迅速向那个人游去，握着的匕首蠢蠢欲动，即将靠近那人背后正准备把匕首架他脖子上威胁他上去时，那人忽然转身。
探照灯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艹！
闻山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眼睛。
对方已经趁着这个空档一脚朝他踹了过来，然后迅速往上游去。
湖里的身影因为这一脚成弯弓型，嘴里咕噜冒出泡泡，弯弓在下一秒挺身上游，一把抓住那人的脚后跟往下一拽，同时匕首挥了出去，割裂氧气管，擦着肩背处划了一道，血顿时在黑暗涌动的湖水中弥漫。
对方显然是没有想到闻山竟然会直接在水底下动手。
他反身给了闻山一肘，却被闻山避开。
抓住这个空档，他再次迅速地往湖面游去。
氧气快要不够了，闻山急速朝着那个人的方向游去，在肺部快要爆炸的瞬间破出水面。
平静的湖面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冲破出两颗脑袋，然后就是奋力划水的声音。
出来的地方不在林默的视线范围内，但他听见了这响动。
他立即寻声跑过去，沿着湖边拐过凸出的一大片芦苇荡时，看见了湖中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正往岸边游。
而在他的前方五十米处，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整装待发，应该是要下水但还没来得及就有了突发情况。而另一个人应该是要留守岸上望风看守的。
双方在看见对方的时候都怔愣了一瞬，下一秒，林默径直朝他们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