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像这样,只需要切成两毫米粗细的丝。”
秦椒刻意放缓运刀速度,示意一旁的艾瑞克照葫芦画瓢。
为求早日学得“中国功夫”,艾瑞克抛弃了刮皮器,每天手握菜刀兢兢业业给土豆削皮,大冷天里削得满头是汗。几天下来手腕的控制力明显见长。
他的刻苦,秦椒看在眼里,所以很愿意给他尝试的机会。
说到底,厨艺就是手艺,必须亲自动手,不断实践才能有进步。无论东方西方,一代代厨师都是从学徒开始,在工作中见缝插针地学习成长。
秦椒学厨以来,因为性别为女,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比别人更少。
当初在国内,她以优异的成绩被推荐去一家知名餐厅实习。整整半年一直跟着“末荷”摆盘传菜。
一开始,她还庆幸“打荷”是个美差。不仅因为打荷不像水案那样辛苦,更重要的是有机会学到很多。
中餐后厨的“打荷”,其实就是热菜助理,专门辅助热灶厨师工作。分派菜肴、传递食材、制备调料、餐盘准备、装盘传菜都是打荷的活。
一口热灶对应一条打荷线,秦椒的实习师父“末荷”对应的就是只负责简单炒菜、炒饭和热汤之类的尾灶。即便如此,平时也该有各种食材预调、上浆、挂糊或者毛汤吊制等工作让她锻炼。
由于打荷线就位于炉灶和砧板两区之间,所以“打荷”有机会盯着墩子和热灶厨师偷师学艺。工作闲暇,热灶厨师通常也会指点和自己关系好的“打荷”几句,甚至让“打荷”上灶炒几道简单的菜。很多后厨挑选热灶的培养对象,都是先看“打荷”。
那本该是个非常好的学习舞台。然而那半年,秦椒从未被分配过摆盘、传菜之外的工作,也没有得到任何指点。除了用眼睛偷看之外,她连偷尝调味的机会都没有。上菜前师父盯得紧,炒完菜后,锅交到她手里时又一定会先倒上洗洁精。
她也大着胆去向自己负责的热灶厨师求教。平时相处得明明很好,对方还总夸她勤快细心,却笑着摆手道:“小姑娘家家学热菜做啥?就算现在教会你,以后也没有机会上灶。”
其他年轻厨师也认为,她完全没必要和他们抢机会。每天就那么几小时休息时间,大家都要练切配练抛锅。锅有限,能让他们废物利用的边角料也有限。
同秦椒一起来实习的男同学就很不客气地质问她:“经理说过几次要把你调去凉菜部,那么好的事你不答应,就非要在这里打挤?女生在后厨又干不了几年,何必浪费资源。”
从那之后,秦椒就习惯了在角落里抛空锅,切报纸。
到了满汉楼也一样。尤其刘大卫当上掌管食材的“头墩”,而她又明确拒绝他的追求之后,她就再也没领到过练习用的边角料。
那一天,她凭借蛋炒饭胜出,主厨私下提点说:“你抛锅的动作有问题。记住,永远不要用空锅来练习,也不要用沙子。你想做好食物,就必须使用食物。”
道理她也懂。
所以,现在只要是艾瑞克力所能及,她就会让他试试。
哪怕动作笨拙,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匀也没关系。
反正她自己切得够细也够快。土豆的汁水还来不及流溢,就被均匀裹上了面粉。七分熟热油煎炸,三四分钟就能得到一个外酥里脆,香气诱人的土豆丝饼。
“东方健康土豆饼”。多花二十便士,就可以选择混合胡萝卜丝、甜椒丝和洋葱丝。多花五十便士,还可以加鸡肉丝。
第一个成品出锅,艾瑞克带头鼓掌。
“我切的,自己吃。”他低头看看,十分自觉。
用切坏的边角料做员工餐也是后厨惯例。艾瑞克刚开始用菜刀削土豆的那几天,他们就吃了好几顿“香煎超厚土豆皮”。
这一次,秦椒却摇摇头,让艾瑞克把那堆粗细不匀的土豆丝剁成颗粒状。
“随便剁,别剁太细就行。”
炸土豆松用的黄心土豆含淀粉多,煮熟后如板栗般又沙又软。她让艾瑞克捣成泥,再加入那堆剁碎的“废料”下油锅翻炒。
出锅后,黄心土豆已软烂香糊,而“废料”仍然保持了颗粒感和软嫩的嚼头。这就是粗中有细,口感层次丰富的“老太太都爱吃的土豆泥”。
基础调料只有盐和花椒,如果肯多花钱……洋葱、甜椒、甘蓝、玉米粒、火腿肠和培根,亲,你喜欢哪个?
“都喜欢!”艾瑞克试吃一口就惊叹,“这也是四川小吃?和英式土豆泥一样软滑,没有黄油和芝士,但是真的很香!”
老亨利笑眯眯吃掉自己那份:“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老绅士也爱吃的土豆泥?”
“其实是云南小吃,在云南它就叫这个名字。”秦椒又指指被买剩下最后两个的土豆饼,“贵州土豆丝饼。云南、贵州都是四川的好邻居。这两种小吃在中国西南地区都很流行。”
老奶洋芋,原本只需要用含淀粉高的土豆拍成粗泥,出锅时会保留一些没有完全化开的土豆块。现在她用口感脆嫩的“废料”来代替,效果居然很好。这刚出锅,就被围观食客买走不少。
致力于川菜的艾瑞克面露失望,被秦椒白了一眼:“你不懂,折耳根神在上,川渝云贵一家亲!”
想了想又承诺:“如果能在伦敦找到波浪刀,我就教你做一种称霸四川街头的土豆小吃!”
艾瑞克双眼一亮:“那是什么?”
老亨利也好奇:“原来现在四川人也爱吃土豆?这同我爸爸讲得一样。”
你爸爸……秦椒在心里默默给老亨利的年龄再加个几十岁:“他老人家恐怕没有吃过狼牙土豆……”
看了她在网上搜的图片,老亨利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哦,原来是天蚕土豆,我知道。我爸爸在莱姆豪斯也卖过这个,只是没有图上这么多辣椒和香菜。”
“我爸爸也说,他小时候沿街卖的都叫天蚕土豆。”秦椒开心道,“这么说,伦敦也有波浪刀卖?”.qqxsΠéw
老亨利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种刀。”
发现两个孩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我知道怎么用普通菜刀把土豆切成这种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