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爸爸和“根”的故事,秦椒当晚就分享给了傅亚瑟,就像她所有在曼彻斯特的所见所闻。
过了好一会儿,她收到傅亚瑟的回复。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根,也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秦椒替他欢喜,忙问找到了什么。傅亚瑟却卖了个关子,只说等她回去就知道了。
不知是否错觉,秦椒总觉得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微妙。
“总要留一个悬念让你惦念伦敦。否则我真担心曼彻斯特会成为英国的四川。”
秦椒想了想,才读懂了他这隐晦的表达,是在说她最近“乐不思蜀”呢。
她笑着用语音回复:“在曼彻斯特虽然非常快乐,但是我当然会想念四川。”
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同样的,也想念熊猫饭店的一切。”
在曼彻斯特的最后一周,许家爸爸邀请秦椒同他们一起去湖区度周末:“英国的灵魂在乡村,你一定还没有吃过农舍羊肉火锅,不想试试吗?”
许唯一更是用“英国最好的餐厅”来诱惑她:“那是我见识过最棒的米其林三星,用来搭配西海岸鳕鱼的蘸酱风味堪称一绝。”
湖区在英国的地位,大约就像在中国的“桂林山水甲天下”。这里有湖泊和溪流,也有高山和森林,风景壮丽而空阔,每一张照片都可以充当明信片。
来这里度假是许家的传统,他们有一座长租的度假农舍。古色古香的小木屋里提供全套厨具,他们到达后的第一餐,就是许唯一挽起袖子做的扬州炒饭,搭配一种本地出产的羊肉香肠。
饭后他们一起顺着雏菊盛开的小路在山坡间散步,羊群如一片片浮云落在身边。当然,这云不太白,因为这里的羊要么长着一张黑黢黢的脸蛋,要么就披着一身灰扑扑的长毛。
“苏格兰黑脸羊和赫德威克绵羊,他们在这里放牧的历史已长达千年。”许唯一向她介绍,“黑脸羊都是小淘气,赫德威克绵羊很温顺,也很恋家,即使不用石墙圈住,它们也不会离开出生后第一个夏天吃草的地方。”
“哪一种更……”秦椒刚开口,声音就消失了。一只小黑脸突然从树后拱出,就在不到半米之远的地方歪头盯着她。黑黢黢的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清,只闪着豆大的两点光。
这样她还怎么问哪一种更好吃?
秦椒有些心虚地朝小黑脸摆摆手,又摘了一把小雏菊递到它鼻子前。
小黑脸抽了抽鼻子,一张嘴咬住了花朵,吃得摇头晃脑。
“真有意思。”许唯一给她看刚才抓拍的照片,“这种黑脸羊是苏格兰特有的品种,有时候也被叫做‘羊中的熊猫’。”
他凑近,压低音量:“肉很嫩,刚才我们吃的香肠……”
噗啦一声,小黑脸冲着他就是一个喷嚏,打完喷嚏还刨了刨蹄子。
晚餐时,小木屋里迎来了一位客人——许家的朋友安德森太太。湖区本地农妇,家里大概放牧着一千只赫德威克绵羊。她带来了新鲜的羊肉,还要为她的朋友做一道本地特有的烩菜,羊肉火锅。
“我的羊在山上吃最细最香的草,你一定发现了,它的气味是这么好闻。”
听说秦椒的家乡也以“hotpot”着称,安德森太太很高兴,让秦椒看着她操作,聊聊两地火锅的区别。
“这种菜能在火上咕嘟咕嘟四五个小时,男人在山上牧羊、采矿,从湿漉漉的山雾里走出来,家里有一锅热菜等着他们,这就是最幸福的。”
秦椒看着她将手臂粗细的羊肉血肠切成拳头大的块,同没有除过血水的大块羊肉、羊脊骨放进一锅,也说起了四川火锅的起源。
“长江上船来船往,夜里就在江边扎营,生火做饭。一个瓦罐装上水,有什么食材、香料都加进去,尤其要加许多花椒和辣椒,吃的也是一个暖和。”
“暖和很重要。”安德森太太严肃点头,“我还从没有用过辣椒和花椒这些香料,连咖喱饭都没有做过。像我们这样的农民更喜欢传统饮食。自己养的羊,自己种的土豆,这些东西既便宜又实在。”
秦椒则说火锅用的肠肠肚肚原本都是卖不了钱的下脚料,船工苦力买不起肉吃,就吃这些内脏油水来获取营养。仟仟尛哾
“我知道,你们不吃内脏,但只要烹饪得好,就会很美味,这就是穷人的智慧。”
“噢,肠子当然是穷人的好东西,你以为我的血肠是用什么做的?”安德森太太大笑起来,随手将她自己种的土豆切成不规则的大块,铺在羊肉和血肠之上。
虽然名为火锅,这道菜却是装在珐琅瓷锅里,在烤炉里以一百八十度烘烤两个小时。揭开盖子之后,土豆已经烤得金黄,淀粉的焦香合着肉香瞬间充满厨房。
夏天的晚上,山谷中的温度也并不高。潮湿的夜雾从窗户里飘入,旋即被这热腾腾的香气冲淡。
除了盐,什么都没有放的“羊肉火锅”比秦椒期待的更好吃。
因为羊肉没有预先清除过血水,这些原本该腥膻的杂质在锅底凝结出一圈淡褐色的薄薄焦边,用勺子舀起来,合着肉汁和土豆泥捣烂,能吃出饱满的奶香味。
只差一碗白米饭。
或者两碗……秦椒惋惜地想,也同其他人一样用面包擦着肉汁吃。
她知道这道菜很淳朴,甚至简陋,安德森太太没有任何技巧,只有新鲜的食材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火候经验。但是……
一种难以描述,又确实存在的滋味在舌头上弹跳着,让她忍不住问:“安德森太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这个羊肉锅让我感觉……味道特别鲜活,充满生命力,你是怎么做到的?”
“活着的感觉?”安德森太太起初不太明白她的问题,听懂后哈哈一笑,“食物本来就是有生命的,味道好,就能让人感觉活着。”
味道好,就能让人感觉活着?
秦椒啃着羊脊骨,陷入了沉思:她究竟要怎么调配味道,才能让麻婆豆腐真正“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