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王一帆进村(一)
王姓是王家沟第一大姓,王春生这一支是人丁最兴旺的分支。
在乡下,“人多力量大”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也是王春生能当上村长的最直接原因。
有利也有弊,那就是容易吃不饱,闹饥荒的那些年,不少嗷嗷待哺的娃子都饿死了。
得“红眼病的”人自古至今都存在,这种病就是华佗再世也难医,只有阎王爷能治好。
加上王春生又是村长,背后,自是饱受村民们的诟病:
大伙都喝汤,凭什么你吃肉?
大伙都干吃馒头,凭什么你想蘸白糖蘸白糖,想蘸红糖蘸红糖?
大伙都光膀子,凭什么你系领带?
大伙院里的车都是三个轱辘,凭什么你家多一个轱辘?
……
对村民们背后戳自己脊梁骨,村长王春生感到很气愤,很委屈,很无辜,为此专门召开了一次村民代表大会辟谣:
为了响应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方针政策,王春生的大儿子下海经商,成为村里第一个万元户,挣下了这套院落,这是给村里的老少爷们长脸。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既然是干部,就要维护好国家形象,出门开个会,迎接领导来沟里视察,开辆好车是给王家沟挣面子。
村里穷的叮当响,光棍汉子一大堆,哪有钱买车?
王春生从大局观出发,动员儿子,买了这辆车,私车公用,从不邀功,从不埋怨。
王春生说的很诚恳,说到动情之处还掉了几滴眼泪,说完后,淳朴的村民们感觉很惭愧,纷纷感叹:
村长是个大公无私的好人啊。
此时,好人王春生正在院子里投喂那两只大狼狗。
血淋淋的野兔肉,切成小块放在一个铝盆里,高高抛向空中。
两只大狼狗跳起来用狗嘴接住,胡乱嚼几下就咽进腹中,嘴角连同胡须上都是血水。
王春生看着两条狗身上偶尔闪现的伤疤,恨恨道:
“你们两个废物,加一块都打不过大黑,真给老子丢脸。
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下次再遇到大黑,给老子往死里咬。”
忽然,亮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端起地上的半碗清水,“咕咚咚”一饮而尽,胡乱擦擦嘴角的水渍:
“二叔,王一帆那个瘪犊子回村了。”
王春生一愣,随后问道:
“王卫国回来没有?”
“没看到。”
“好,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盯紧那个小崽子,直到他滚蛋为止。”
“好嘞,叔!”
“这二百块钱拿去买烟抽吧。”
“嘿嘿,谢了,叔!”
“嗯,下次再喝水去厨房,别端起狗碗就喝。”
等亮子走后,王春生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大,王一帆回来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打完电话后,王春生回屋换了件短袖白衬衣,一手拎着一桶油,另一手拿着一个古朴破旧的陶瓷白缸。
上面有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王春生慢悠悠出了院门,朝着王老婆子家而去。
王老婆子正是王一帆的奶奶:郭氏。
……
十几个扛着锄头,背着打药桶的村民,慌慌张张跑进了村子。
那眼神,那神态,好似山里的黑瞎子要进村了。
五十多岁的瘸腿张是村东头第一户,要问腿怎么瘸的?具体详情得采访山里的黑瞎子。
一支屎黄色的崭新单拐倚门而立,这是打造的第六副单拐了,前五副都被王一帆拆了当柴火烧了。
瘸腿张趿拉着脱鞋坐在一张榆木小马扎上,脚底下是一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水缸,里面泡着茶叶水。
瘸腿张“吧唧吧唧”的抽着大烟袋锅子,深红的烟丝快速燃烧,迷离的眼睛透过烟气看到了慌忙进村的村民。
瘸腿张不由调侃道:
“狗剩子,老大不小了,一点稳沉劲都没有,跑这么快,你婆娘给你了戴帽子了,回去捉奸不成?”
狗剩子二话不说,快步来到瘸腿张近前,将那只单拐丢出老远,
随后扯着嗓子喊开了:
“不好了,王一帆那小畜生要回村了,大姑娘小媳妇都看好自己的贴身衣物。”
“狗日的大黑也回来了,看好自家的鸡。”
瘸腿张脸色变了,一边大骂狗剩子,一边单脚跳将那副拐捡了回来,麻溜的收起马扎和水缸,进了家门,反手一锁。
紧接着,王家沟响起了不绝于耳的“咣当”关门声,热闹的王家沟村顿时陷入了沉寂。
只有路边的几头老黄牛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晒太阳,牛尾巴不时驱赶身上的蚊虫。
……
一座干净整洁的院落里,家禽满院,四处寻找着食物,角落里是一垛垛整齐划一的干柴,院中间是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枣树。
大树底下好乘凉。
一条黄色的田园犬,趴在树底下,伸着舌头,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的看着正在觅食的家禽。
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太太,半躺在树下的一张藤条椅上。
老太太慈眉善目,一身粗布灰衣,裹脚布缠着三寸金莲,灰白的头发梳成一个圆揪揪,用一个黑色的发饰网兜住。
除了院门之外,不知为何,与邻家小院共用的一面墙上也开了一扇门。
“吱扭”一声,那扇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寸头中年男子,一手拎着一捆柴火进来了。
穿的像个袈裟,满脸呆板,如果不是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让人以为戴了假面具似的。
看那身轻似燕的样子,仿佛手里拎的不是柴火,而是火柴。
中年男子熟络的将柴火放到高高的柴垛上,转身来到老太太身旁,呈骑马蹲裆式坐好,虽然屁股下面空无一物,但仿佛真有一把椅子一般。
老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而是看着院子里的小生灵出神:
院子里养的最多的是鸡,因为老太太有个最宠溺的孙子养了一条爱吃鸡的大黑狗。
每当大黑狗作案后,老太太都会拎着一只鸡去登门赔礼道歉。
雏鸟长成,终归要展翅而飞,孙儿大了,终于去了城里。
记得孙儿走后那天,全村的鞭炮一直从中午持续到傍晚,这是大年三十才有的热闹景象。
老人知道村民都不待见孙儿,拿孙儿和山里的黑瞎子比:都不是东西。
但在老太太眼里,孙儿是这个世上最懂事的人,最孝顺的人。
听到谁说孙儿的不是,老太太就会倔犟的跟谁据理力争。
老太太一头青丝之时,孙儿就已经是自己的跟屁虫了,帮自己喂鸡,陪自己说话,晚上一起数星星。
可笑的是,有时竟然还叫自己妈妈,管院子里养的羊叫爸爸。
如今,自己一头青丝变白发,枣树开花结果一茬又一茬,孙儿却已不在身边。
……
就在老太回忆往事之时,狗剩子的叫声打破了老太太的思绪。
老太太满脸惊喜,随后霍然起身,拿起藤椅旁的龙头拐,快速向门外走去。
不错,老太太正是郭氏。
与此同时,“噗通”一声,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起身,笑骂道:
“臭小子,算你有点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