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詗长安,约结上左右。”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茂陵邑-陈府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府中原主人种植的花木开始在春风的抚mo下吐露芬芳,招蜂引蝶,整个府邸仿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郭嗣之自外面匆匆向里行着,一路走进了大厅。阿奴正将手中的饭菜放下,要往厨房去,却差点被闯进来的郭嗣之给撞到了。幸而郭嗣之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否则真不免跌得灰头土脸的。这么一来,正在准备用膳的陈娇和刘徽臣立刻注意到了郭嗣之。
陈娇开口说道:“嗣之回来啦?”
“小姐。”郭嗣之行了一礼,方才走进。
陈娇微笑着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店面已经命人盘下来了,掌柜是个旧日受过师傅恩惠的老实人,绝对可靠。”郭嗣之说道。
“我是问,隐秘度,会不会让正监视我们的人发现?”陈娇将筷子撂下,问道。此刻的她,嘴边含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点也看不出昨夜听到庄昕传话时的颓靡。从元光六年到如今,她终于学会了在这个世界里,如何做一个上位者。
“小姐大可放心,绝对不会让那些人发现的。”郭嗣之面色肃然道,“只是,不知道小姐你如此隐秘地盘下那家店面,想要做什么?”
陈娇和刘徽臣相视一笑,说道:“也不做什么。只是想开家食肆而已。”
刘徽臣起身,说道:“姑姑指点阿奴做出来的吃食,可真是很不错呢。开家食肆绰绰有余。我送些给释之去。”随即,她指点阿奴从案上各拿了几样小菜。
刘徽臣去后,陈娇招呼郭嗣之坐下同桌用饭,郭嗣之推辞了几次不果之后,也便坐了下来。两人边吃边聊,一时气氛倒也和蔼。
“我有一封信,想请人帮忙送到一个地方。不知道嗣之有没有可靠的人选?”陈娇问道。
郭嗣之点了点头,问道:“嗣之倒是有几个游侠朋友,帮忙送信还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小姐,想送去什么地方?”
“辽东城。”
***
三日后,在茂陵邑最繁华的忠心地带,开张了一家食肆,名为“食为天”。店主史无前例地对外宣称,开业前三日店内一切菜品,任人免费试吃。这一壮举顿时轰动了整个茂陵邑,“食为天”门口排起了长长的试吃队伍,引人侧目。
陈娇和刘徽臣在“食为天”二楼,一个雅间内,撩开帘子看着外间的长龙,脸上纷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姑姑这法子,确是不错。马上就让食为天变得人尽皆知了。”刘徽臣说道。
陈娇微微一笑,低眉说道:“只是些小手段罢了。只是希望徽臣记住,经营这食肆,钱财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刘徽臣会意一笑:“徽臣知道的。狡兔三窟,以我和姑姑的身份,自然要多做些准备。这‘食为天’算是我二人的三窟之一了,只希望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陈娇笑了笑,不再说话,视线从地上的长龙转向蓝天碧空,思绪不禁有些远了。
若是这个时代能开镖局马车行之类的行当,她就去做这个了,跑路的时候也方便很多。如今也只能将就着搞个食肆兼旅店了。若有离开的那一天,倒是可以稍作掩护。
……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在茂陵邑的道路上缓缓行着,纵然如此,在缺马的汉初,这两匹马已经足够说明主人的身份了。
“吁!”车夫忽然大声喊道,勒住两匹马的缰绳,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车内很快探出一个少年的头,斥骂道:“怎么驾车的?这忽然停下,害姑姑都磕碰到了。”
车夫一听,顿时脸色不好,小声辩解道:“建少爷,是前面人太多了。这忽然转个弯,才看到,所以……”
“前面?”那被唤为建少爷的的少年抬起头,向前一看,发现前方果然有许多人在排着队,不由得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建儿什么人啊?”车内传来一声娇喝,声音很是慵懒,仿佛刚刚睡醒似的。
那少年转过头,陪笑道:“姑姑,前面不知道为什么,挤了很多人,将道路都给阻了。你且放心,我马上去叫他们让开,凭着咱王府的名声,他们不敢不让的。”
“慢着。急什么?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车内虽然光线不明,但是却不阻碍人们感受车内女子天生的魅惑,她伸了懒腰,笑道,“这里可是长安,不是淮南。你若这么横行,可是要招祸的。”
“是,姑姑教训得是。”少年一听,立刻说道,面上一片谨遵教诲的恭敬。
“叫车夫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夫很快就回来禀报了,车内那女子听说是一家食肆,本也不在意。但是再听说,那食肆里的厨子手艺极好,各式新奇菜色层出不穷,在试吃的三天里,每个人都如尝到了人间美味。所以今日虽然已过了试吃日,但是却仍然是客似云来,更有许多人期待着店家再免费试吃一日,聚集在店门处等候。
“人间美味?”那女子不屑地笑了笑,“这些愚夫愚妇大约是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吧。”
车夫顿了一顿,才鼓起勇气说道:“翁主说得是。不过小的闻那食肆里的菜色却是香得很。而且,小的还看到大宗正家的公子、太常孔大人家的公子、丞相薛侯家的公子都在那食肆里待着呢。”
这位被称为翁主的女子,其实就是淮南王刘安膝下唯一的爱女,淮南翁主刘陵。淮南王在年初的受了朝廷赏赐的几仗,这次特意派她来长安表示谢恩,顺便探一探朝廷里如今的风向。
刘陵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她“哦”了一声,眼波流转间,一个模糊的主意跃上了心头。刘陵笑道:“竟然能引得朝廷公卿子弟上门,看来这食肆确是不凡。建儿,不如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刘建自然不敢违逆这位姑姑,唯唯诺诺道:“是。但凭姑姑做主。”
***
烛光下,陈娇正和刘徽臣一起清算今日食肆的收益,顺便手把手地教她用阿拉伯数字及算盘。算盘倒是很快得到了刘徽臣的赞许,但是阿拉伯数字的遭遇却令人心酸,刘徽臣对于这些抽象数字完全没有感觉,总是出错,效率还不如用汉字计算呢。试了几次后,陈娇便放弃了,知道这是个习惯问题。阿拉伯数字再简单也只是她这个从小用惯了的人看来而已。
全部清算完后,陈娇发现这利润竟然十分惊人,她轻笑道:“倒是比打劫银行更夸张了。”
“银行?”刘徽臣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陈娇。
陈娇嘿嘿一笑,说道:“没什么。对了,徽臣,经过了这些天,你觉得家里那些家仆中,有几个是可用之人?”
刘徽臣皱了皱眉,问道:“姑姑是要听实话?”
“不听实话,我又何必问你呢?”陈娇回道,眼神平和地看着刘徽臣。
刘徽臣说道:“除了阿奴之外,其他人,姑姑怕是要再考虑考虑。”
刘徽臣说得很直接,陈娇不觉有些恍然,便问道:“徽臣,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徽臣什么也不知道。”刘徽臣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姑姑这么问,让徽臣知道了答案。其实我早应该想到,姑姑根本没有提前通知过长安这边的煤行接应,他们却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想来是另外有人吩咐的,所以这府中的一切都是那人为我们准备的,若说可用,自然是一个也无。阿奴这些日子一直跟着我们进出,我看她心思倒是真的全放在了姑姑身上,所以才说只她一个可用。”
陈娇深吸一口气,说道:“人都是张管事在我来到之前,去和人贩子买来的。都有官府出据的卖身契,上面写得很清楚,都是写外出逃荒的难民。那十几人现在也一直很规矩……”
“姑姑,便是他们真的无辜,你难道真的能放心吗?舍弃他们,另选他人,是很简单的,你这样惴惴不安,是为了什么?”刘徽臣十分不解地问道。
“我!”陈娇沮丧地低下头,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在她入府之前被招入府中的人一共有十个,都只是十多岁的孩子,平日就负责一些打扫,烧火等杂役,陈娇近身的所有事情都是阿奴包办的。但是看着那些为她打水,扫地的孩子们脸上渐渐有了安心的神色,没了最初的心惊胆颤,她想到要将他们重新转卖到人贩子手中,却是十分不忍。但是留下……以她如今的心态,真的能让这些人留下吗?她毕竟,已经开始怀疑李希所安排的这些人。
“我看,还是明日我再去市场上买几个小的回来,好好调教,将来才会比较趁手。至于现在那几个,过断日子,卖掉就是了。”刘徽臣说得理所当然,斩钉截铁。
“……算了。安排他们去后厢房做杂役就是了。以后没有命令除了阿奴以外,谁都不准靠近我们俩的院子。院门请嗣之找人帮我们守着。”陈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否决了刘徽臣的建议。
刘徽臣无奈地看着陈娇,说道:“姑姑,你这样,怎么能重新回宫呢?”
回宫一词,顿时让陈娇有些头疼,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说道:“好了。不说这个。”
“姑姑,我一直很好奇,你离宫在外,但是天下却一片宁静。难道你离宫之事,是皇叔默许的吗?若如此,那你入冷宫只是个假象,为什么皇叔却又另立了那个卫子夫。”因为和陈娇已经比较熟悉了,刘徽臣也好像摸透了她的性格,便大胆提问道。
“那是……”
“而且,姑姑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都没有回过堂邑侯府?莫非连大长公主他们也不知道你离宫的事情吗?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是……”
话问到这地步,陈娇是不能不解释了,她叹气道:“好了。收起你的怀疑。你父王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想他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会认错的。”
其实刘徽臣也不曾怀疑过陈娇,这么说只是激她一激。
“其实,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陈娇说道,“宫里为什么没反应,我也不明白。也许是为了家丑不可外扬吧。”
“偷偷跑出来?”这个答案让刘徽臣大吃一惊。
陈娇耸了耸肩,说道,“我不想留在长门宫。所以找了个机会出来了,现在也不打算回去。”
刘徽臣发觉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令人难以置信,说道:“姑姑,你……难怪你随时随地都要面纱蒙面了。”
陈娇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在茂陵邑,就是这点麻烦。不然倒是个好地方。”
刘徽臣感叹了一番之后,又问道:“姑姑,你真的不回宫了吗?”
陈娇非常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很确定。再也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了。”
“那你,舍得皇叔?”刘徽臣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父王说过,说你们的感情很好……”
陈娇忽然觉得心中一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许久以前在李希家做过的那场梦,关于金屋藏娇的美梦,梦醒后却是满满的伤心。她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忽然想起这个,难道真的要成了那个阿娇不成?她问道:“你父皇说我们感情好?我以为天下人都知道我和陛下渐生嫌隙,早已经互补往来多年呢。”陈娇在汉代的这两年并没有白待,尤其在卫子夫封后的那阵子,关于前皇后阿娇的八卦在民间风生水起,她当然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
“不,父王说,皇叔是很喜欢你的。无论将来有多少女子,他相信在皇叔心中,你一定是第一位的那一个。”刘徽臣摇头道。
“很可惜。看来他错了。如果我真的是第一位,那么就不会连皇后的位置都拱手让人了。”陈娇伸手将案上的竹简理整齐,站起身,说道,“晚了。休息吧。”
刘徽臣知道这话题已经无法继续了,便只能跟在她身后向自己住的房间走去,陈娇的房间在她的隔壁,推开房门前,刘徽臣顿了顿,转头又说了一句:“姑姑,可是我看你并不在意皇后的位置。”
“如果没有了爱,那么即使占据着那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阿娇太傻,竟然不懂得。”回她的话,透过风声传了过来,幽幽地,带着叹息,混不似陈娇平日的语音。
刘徽臣悚然转身,却发现陈娇面色如常,已经进了房间。
***
韩墨上完早朝后,一如往常一般被皇帝唤到温室殿陪驾。他入长安以来,受到皇帝的极大喜爱,恩宠不输于当年主父偃初入之时。韩墨随着杨得意踏入温室殿,发现卫青、主父偃、公孙弘已经在里面站着了。他温顺地走到殿内,向刘彻行了一礼后,走到主父偃身侧站好。
刘彻看着场中四人,脸上露出了微笑,说道:“人可是都到齐了。朕今日唤你们来,就是为了春来出征之事。”
韩墨心头一凛,心道:果然是为了此事。
进入元朔二年以来,军中就一直在进行调度,虽然韩安国终于因为匈奴在年初的那一次掠袭而亡故,但是他可以看出步入而立之年的皇帝陛下依然信心十足,雄心万丈。因为他手中有着另外一个人。韩墨将视线转向面沉如水的卫青。第一次出征在全军皆败的情况下,斩敌七百人,第二次出征就配合辽东城之役迎来了大胜。这个时候,聪明人都可以看出卫青的成功绝不是因为裙带关系或运气了。
“按照主父偃的提议,朕打算让仲卿与李息二人齐出云中。”刘彻指着自己案前的作战地图说道。自从有了张骞带回来的地图,他和朝臣们讨论战事的时候方便了许多。
公孙弘点头附议道:“匈奴自前次大败后,变得有些疯狂了。我们须得再败它一次,才能够让匈奴内部的事情向我大汉希望的方向发展。”
主父偃脸上亦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毫不客气地走到刘彻跟前,食指一指地图上的一处地方,说道:“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这里。”
韩墨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说道:“河南地。”
“不错。”刘彻满意地看着韩墨,点了点头。虽然事前的计划都是主父偃在和他讨论,不过韩墨能够在一瞬间明白河南地的意义所在,让他越发觉得韩墨是个可造之才。
“朔方地肥饶,外阻河,昔日秦之蒙恬在此筑城,以逐匈奴。如今,我大汉就要仿其旧例,在此筑朔方城,移民实边,常驻于此,从此可省下由中原外输粮草的浪费。”主父偃信心满满地说道,“夺下河南地,才能够真正实现朔方郡、沧海郡,两郡夹击匈奴左部。”
“而且,据有此地,还可直接出击匈奴单于王庭。”韩墨略带激动地说道,“如此,我大汉和匈奴之间的攻守之势……”
“只须此战成,则可一扫百年颓势,从今往后,只有我大汉攻,匈奴守的份了。”刘彻沉声道。他的语调虽然平静,但是谁都可以从他嘴角的那一笑中看出他的得意。只须此战成功,那么只要他不犯错,击败匈奴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刘彻视线一一扫过场中诸人,最后落在了卫青的身上,说道:“仲卿,且莫让朕失望。朕将大汉未来百年的国运都放在你这一战身上了。”
卫青立刻屈身跪下,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韩墨看着这殿中的君臣相知,心思不觉又飞到了辽东城中。若匈奴左部的威胁解除,那她应该就安全了吧。上一次匈奴左谷蠡王侵袭辽东城,虽然被阻于城外,却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呢。探问的信发出去也有数月了,却是一点音信也无。辽东城到底怎么了呢。
韩墨怀着重重心事,回到了自己的治所。长安三辅地区原本由一个长官统一官吏,官名为京兆尹。后来也许是长安权贵甚多,京兆尹压力过大的关系,景帝二年,将京兆尹之权一分为二,分置左右内史,位同列卿,不过他们的职务都是管理长安附近的地方行政事务,与太守无异。
长安地区的行政官吏素来是最不好做的,因为长安是京都所在,所以权贵甚重,此地为官风险大,却也最易出成绩。先皇时候的苍鹰郅都最初就是在京兆尹一职上声名鹊起的,只是那名是酷吏之名,而郅都的继任甯成也是以酷吏闻名。似乎在此地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只有做酷吏一途,否则就只能放任权贵放肆,碌碌无为。
只是这个规律却被韩墨打破了。他虽然也抓了些权贵子弟进行严惩杀鸡给猴看,但是更多的却是和那些权贵之家进行背后的协商。也是他赶上了好时候,遇上了个心狠手辣的主子,在面对违法犯纪的权贵时,刘彻下手往往比手下人更狠,所以这些亲贵比之景帝时乖了不少。再遇上貌似通情达理的韩墨,各家都配合着左内史府将自家子弟严加管束,是以韩墨就任以来,左内史辖区风平浪静。他每日只要来治所走个过场就可以了。
“大人。”左内史府的一名佐吏走到韩墨跟前。
韩墨抬起头,笑了笑,说道:“最近有什么事情吗?”他本是问个过场,没想到佐吏居然点了点头。
“大人,我们最近发现茂陵邑的一户人家处,可能有异动。”佐吏回道。虽然旁人看韩墨这个左内史做得轻轻松松,只是因为那些权贵之家一下子都变得通情达理了。但是作为他下属的佐吏却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韩墨加大了对辖区的监控力度,能够将一切坏苗头扼杀在萌芽中。
韩墨好奇地摸了摸下巴,问道:“异动?”
“因为近来茂陵邑迁入了许多外来的豪强,所以我们也加大了巡逻的人手。”佐吏回答道,“虽然也有一些打斗摩擦,不过都还在正常范围内。我们按照大人留下的规章办理,也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一点……”
见佐吏忽然住了口,韩墨便催到:“怎么了?”
“我们发现有一户陈姓人家,近日一直被人监视。”佐吏说道,“原本,我们以为是他家惹来的仇怨,只是派个人看着,省得出了大事。可是,派去的那名差役回报说,他认得在那监视的一个人,说那人是卫将军家的奴婢。”
韩墨听到卫将军三字,眉头皱了一皱,开口道:“卫将军?是皇后的弟弟,关内侯卫将军?”他见佐吏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卫皇后一家是长安城中除却某些皇室直系血亲外,权势最盛的一家人,但是根据他的观察。除了公孙贺家的那个儿子外,其他人倒是奉公守法得很。其中尤其是卫青,作为卫家的顶梁柱,却素有贤名,从无仗势欺人的行为。
“那陈家是什么身份?”韩墨问道。
“陈家是从广陵郡来的。是彭城煤行的主人。入城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从不生事,茂陵邑的一些宴会中也从来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主事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之前入邑的时候,派人来过府里写户籍。陈家只有那主事人陈皎与她的侄女儿陈徽臣二人。”佐吏回答道。
韩墨听到陈皎之名,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的安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佐吏忙问道:“什么?陈皎?”
佐吏第一次看到素来云淡风轻的长官如此紧张,吓了一跳,回道:“是,是啊。”
韩墨立刻拍案而起,说道:“去把户籍册拿来,我要查!”
佐吏跑去拿户籍后,韩墨双手向后,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心道:莫非真的是她,难道真的是她。她怎么会来长安呢?
当佐吏拿着户籍走到韩墨跟前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抢过户籍,平摊开,在竹简上一排一排地找寻着陈皎的信息。
彭城煤行当家人,陈皎年二十二,无父无母,亲人只有义弟纪稹和侄女儿刘徽臣。
关于陈皎的信息不断地输入到韩墨的脑中,当他看到纪稹这个名字的时候,立刻确定,这个陈皎果然就是他知道的那个陈皎。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来到长安。但是她在长安,平安地在长安,这个消息就足以令他开心不已。
佐吏看着韩墨的表情从犹疑到欢喜再到沉重,心中有些发毛。他跟在韩墨身边半年多,第一次看到韩墨如此明显地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这个陈皎莫非和大人有什么关系吗?佐吏正想着,却见韩墨猛地站起身,向外走去。他忙尽忠职守地追上问道:“大人,大人,陈家这件事,怎么处理啊?”
韩墨听到他的呼喊,笑着转过头,说道:“等我从陈家回来再告诉你。”说完,他迫不及待地跃马而上,向茂陵邑方向赶去。
经历了数月的担忧之后,猛的知道陈娇无事,便是沉稳如韩墨也不由得变得有些毛躁了。
……
茂陵邑,陈府。
“姑娘是说,这所有的生意所得,你我*分成?”一个身着朴素青衣的青年男子站在陈娇的面前如是问道。
“不错!”陈娇点了点头。
“姑娘所说的这些生意,自然都是能赚大钱的买卖。只是,为何挑中我?”那青年男子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个!”陈娇指了指一边打开的四大箱黄铜,说道:“酒业经营没有大投资和很强的能力,一般人是很难做到你这份上的,这说明你为人精细,善于经营。如此财物却不动心,能够安心送还,说明你知恩图报,性情宽厚。这两点,就是我选你的原因。”
“谢小姐赏识!”那青年男子听完后,向陈娇深深地鞠了一躬,称呼上的转变,表现出了他的意向。
“不客气。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今日出了这房门,我将再也不会和你联系,你也不许和任何人说出,我的存在。可以做到吗?”陈娇起身上前去扶起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请小姐放心。”青年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嗣之,你送贾先生出去。”陈娇对立在一边的郭嗣之吩咐道。
待得那两人走远,刘徽臣方从后面走出,对陈娇说道:“徽臣真没想到,近年来风靡天下的新丰白酒,竟然是姑姑的杰作,世人都道是贾杜康得杜康神入梦授法才有这番成就呢。”
陈娇笑了笑,说道:“不过是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方才出去的青年男子,正是两年前,陈娇在新丰所遇到的那个店小二。此人自从得到了蒸馏酒的做法,虽然知道偷师经营是受人鄙视之举,但是等了几个月却仍不见有哪家店铺开始贩卖这种酒,不由得起了一种悲悯之心,感叹绝世好酒就此被埋没,便开始自己制取少许,在街边贩卖。蒸馏出来酒露同其他酒混合,使得他的酒所含的酒精度数高于其他商家所卖的酒,不多时便开始受到一些人的欢迎,而单纯的白酒也甚得一些军士及游侠的欢心。新丰白酒的名声很快便被传扬了出去,经过这小二一番经营,新丰白酒已然列入了上贡名单,而世人也开始称呼这个没名没姓的小二为杜康,像店小二这样身份的人,本是没有什么名姓的,但是听任称呼他为杜康,又觉得是对酒神的一种不敬,再加上自己的配方还是偷自他人,便给自己加了一个姓为贾,从此贾杜康之名传扬开来了。
陈娇自从在马通府中看到了白酒之后,就记起了当年唯一知道白酒酿法的那个店小二,派郭嗣之就近到新丰查过之后,便确定了贾杜康的身份。经过观察,发现此人并非奸诈之辈,当郭嗣之前去联系他的时候,他甚至立刻拿出了自己两年来的经营所得,四大箱黄铜,奉送给陈娇。要知道,当时人都称黄铜为金,是相当昂贵的一种金属,贾杜康却如此轻易献出。
“我正想找个合适的人选,帮我经营一些产业,以备将来,他的性格忠厚却不乏精明,的确是个好人选。”陈娇轻轻啐了一口清茶,如此说道。
这时,阿奴有些惊慌地跑了进来,对陈娇喊道:“小姐,门外有人来访。说是左内史韩墨。”
刘徽臣听到左内史这一官名时,也慌了一慌,她转头看向陈娇,忙说道:“姑姑,怎么会有官家的人来?莫非……”
陈娇知道她担心什么,她一挥手制止刘徽臣继续说下去,苦笑了笑,说道:“只是一个老朋友,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她又转而向阿奴说道:“慌什么?你又不是没和韩先生打过交道,慌成这样,没的弱了风头。人既然来了,开门迎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