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冷得可怕。
紫薇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但是,她却觉得一点都不暖。
她闭着眼睛,耳边是福伦夫妇焦急的步子声。
福伦负手在屋内来回走动:“这尔康怎么还不回来?紫薇都成这样了!他居然还跑去喝花酒!”
福家福晋拉了拉福伦的马褂,看了眼正躺在床上的紫薇,轻声道:“老爷,我说紫薇都快没气了,就算尔康回来了,她又不能活过来!”
福伦怒喝道:“你这还是人话吗?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呢?”
“你…”
福家福晋咬牙气愤地拉了拉福伦的衣服,福伦一把拉开了福晋的手。
“你什么你?你想干什么?”
福家福晋又有些心虚地瞅了眼躺在床上的紫薇。紫薇闭着眼,脸色苍白,额上布着密密麻麻的汗水,一脸痛苦模样。
见紫薇没醒,福晋放下心,冷声道:“老爷,你可别忘记当初是你为了抬旗,硬逼着咱们家的尔康去娶紫薇。后来,也是你说给尔康纳妾的。这一纳,还把翡翠给招了进来。翡翠刁蛮无礼,把紫薇欺负成了这样。所以,这件事也跟你有关!说到底是谁心黑呢?”
福伦道:“你怎么怪起我来了?翡翠是你娘家那边的人,她刁蛮无理跟你有关才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帮着翡翠做了不少对不起紫薇的事情。”
“你…你…我!”
福家福晋被说得无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福伦。福伦气得瞪了她一眼。
最后,福晋无奈地放下了手,叹了口气。
很快,一道袅袅身影行了进来。她是尔康纳的妾,叫做翡翠,在平时喊紫薇姐姐。
“阿玛,纪大人来了,说要找你!”
福伦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福晋句:“你好好照顾紫薇,我去去就来。”
福家福晋没吭声,看着福伦走了出去后,迎上去,拉住了翡翠的手,笑吟吟地道:“翡翠啊,你现在有了身子,得多注意些。”福晋顿了顿后,看着翡翠的大肚子,感慨万千:“自打没了东儿,我们盼这个孩子可是盼了很久。”
翡翠腰板挺得直直的,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秀丽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额娘,翡翠一定给咱们福家生个大胖小子!”
福家福晋的脸笑成了朵菊花:“好!好!好!”
翡翠用余光瞥了眼桌上摆放的空瓷碗,心里琢磨着紫薇喝下这药后,也该差不多了。两年前,在紫薇病着的那会,她就开始在紫薇的药里动手脚。整整两年,没人知道她每日都盼着紫薇死。现在,她终于熬出了头。
翡翠缓步走到床前,背对着福晋,一脸嘲讽。
“额娘,姐姐刚喝了药,我瞧她睡得正香,咱们要不就先去院里坐坐?”
福晋站在原地,也叹了口气道: “也好,这屋子里晦气!咱们快些出去。我刚叫人给你炖了碗燕窝。”
紫薇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全身上下渐渐冰冷,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她的脑子里还回荡着福伦夫妇的对话。这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她嫁给尔康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谷里。尔康是为了抬旗才娶了自己?而且还是被福伦夫妇逼着娶的,真是可笑!
早些年,他还对自己嘘寒问暖。想到那些,紫薇还曾骗自己,尔康心里就有她的。可现在,她只觉得那也是假的。
打翡翠嫁入府中后,尔康就开始对自己冷了,只喜欢去翡翠那。尔康只在人前装得跟自己恩爱,回到府里后,就不搭理她了。
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现在想来都是谎话。
此时的紫薇不知为什么很想笑,但是她的喉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
东儿早夭,尔康薄情,公婆冷漠,姐妹相争。
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又悲哀又可笑。
她心里很不甘,很不甘……
没多久,屋内就变得死气沉沉,连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了。
紫薇的魂久久不愿散去,她飘在福府的上空,冷眼看着福府里发生的一切。
她看着尔康回来后,就跟翡翠吵了一架。在他们的对话里,紫薇才知道她的死跟翡翠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来,翡翠处心积虑就是想害死她,可怜紫薇还把她当姐妹。她真是瞎了眼了!
可知道的真相尔康能拿翡翠怎么样?翡翠毕竟怀孕了,况且尔康也对整日哭哭啼啼的紫薇失了兴致,他很快就能从紫薇离去这事中缓过来,之后,日子回归于平静。
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尔康也不打算供出翡翠。于是,福家只是对外头的人说紫薇是病死了。
丧礼那一日,紫薇飘在房梁上等了好久好久。她想再看看那些她想见到的人。
她希望还有人还念着她,这样,她的心里会好受着。
没多久,乾隆就来了,他在紫薇的灵前掉了几滴眼泪后,就一直叹气。紫薇看到乾隆的脸上的神色,心中也有些难受。但很快,乾隆就走了。紫薇知道乾隆对自己还算不错,但是他的好大多是因为对她娘亲的愧疚。因为愧疚而生的父女情,总让人觉得差了几分。
紫薇往前飘了几步,看着福家福晋和翡翠在人前对着她的棺木哭泣,等人散尽后,他们就变了副嘴脸。
“姐姐福薄,生得公主命,却奈何是丫鬟身。一辈子受苦,这会去了,她的姐妹小燕子还没个人影呢。”
福晋抿嘴笑道:“我可是派人去请了,她不来,我也没法子!都那么大的人了,还闹脾气,跟什么似的。我记得当年这小燕子就是靠着紫薇才当上还珠格格的。后来,她能拐走五阿哥,紫薇也帮了不少忙。说起来,紫薇还是她的恩人。可小燕子呢?跟紫薇吵了一回后,就把她扔到了脑后。眼下,他们连送紫薇最后一程都不来,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翡翠挺着大肚子,眸子一挑,悠悠地道:“姐姐实在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人一骗再骗!我这个当妹妹的也为她不值。”
紫薇听着这话,心中哂笑了几声。为她不值?这还真是她的好妹妹!
这场的丧礼的最后,紫薇也没看到尔康出现。
她一点都不难受。
她冷冷地看着府里的人陆续地离世。
又这样,过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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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醒来后,入目的是白白的纱帐,她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被灌了铅似的沉重。她皱着秀眉,张了张唇,顿觉喉间一片干涩。她费力吞了口口水,瞬间,脑中又有一股痛觉袭来。
金锁坐在旁边闭着眼睡觉,她的手搭在紫薇的被子上。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床上的人动了。她忙缓过神来,揉了揉眼看着床上之人正缓缓地张开眼。
“小姐!小姐!你可醒了!”
紫薇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简单的发髻上只别了朵花。她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身上着一件洗得褪色的青色短袄。
紫薇虚弱地出声,眸中是掩不住的惊奇。
“你…你是…金锁?”
上辈子,金锁被紫薇许配给了柳青。之后,紫薇就时常记挂着金锁。她想着有一日能去看看她们。终于有一年,她带着东儿准备去探望金锁。但是屋门紧锁,屋门外的石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她问了住在附近的人家,才知道金锁在三个月前已经病死了,而柳青带着刚娶的娘子搬了家。那时候的紫薇心中就对金锁充满了愧疚。是自己把金锁推向了柳青,金锁才走三月,他就能另寻新欢?现在想来,她只觉得自己真是识人不清。
金锁的一双杏仁眼哭得红红,呜咽出声:“小姐,是我!我是金锁!”
紫薇激动得咳嗽了几声,现在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很虚弱。
她看着眼前的小金锁,只觉得很不可思议。然后她缓缓举起手,小小的手掌,肤色白皙,上面的青筋还清晰可见。
身子…身子变小了?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的双唇张张合合,但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刻,她的心中除了震惊,仍是震惊!
金锁见紫薇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看,心中也吓了一跳。
“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大夫来,你等等!”
“别…别……”
金锁看着紫薇拉住自己的手,又忙坐了回去,继续抹着眼泪。
紫薇扭头看向屋内的摆设,自己九岁时绣的《牡丹图》还挂着墙上。十岁时,外公送给她的字画也还在,一切是这么地熟悉。
要是没猜错,自己的娘亲应该还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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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长得跟夏雨荷很像,紫薇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眸像极了夏雨荷。她看着夏雨荷的脸,心中很不是滋味。上辈子,她娘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就生了场病离世了。她记得那时候,她哭得昏天暗地,但她娘怎么也不会醒了。
一出口,她只道了句:“娘!”
时隔这么多年,有些东西本该都淡忘了。但在刚才,一些过去的事情都不断地在脑中浮现。
夏雨荷小心翼翼地理好被褥,她帮紫薇把落到额角的发撂到耳后,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满目疼惜:“你这一病,娘这心里就跟着疼!好在大夫说只要你醒了,就算熬过来了,接着只要再吃几服药就无大碍了。”边说着,夏雨荷抹了抹泪。
紫薇忽然有很多话想跟夏雨荷说,她想开口跟夏雨荷说自己重新活过,想跟她说自己这么年经历过的事情。但她一想到在上辈子时,她的娘就没少为她操心。现在,她要是把要这些话说出口,恐怕她又要多想几日了。
紫薇把粥喝下后,金锁和夏雨荷就出去了。
紫薇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身子很虚弱,但是感觉却又是那么真实,全身上下都是痛楚。不知为何,这种痛还让她觉得高兴,这是在提醒她又重新活了一次。
紫薇觉得很累,想好好睡个觉。
但闭上眼后,仍是睡不着。
于是,她干脆就睁大眼,望着白纱帐,闻着淡淡的药香,思索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