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廖鸿先和楚明彦早已离去。若不是听人提起,她甚至不知楚明彦来过一趟。
告诉她此事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父亲、宁阳侯江兴源。
江云昭甫一踏进宁园,就被守在一旁的红芳看到了。
不待江云昭往里行,红芳已经紧走几步到了院门口,说道:“姑娘,侯爷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虽说帝后二人与江云昭极其熟悉,但因这次是入宫谢恩,必要的繁文缛节一个不能少。一番折腾下来,江云昭早已疲惫,神色间就也有着显而易见的倦怠。
在她如此状态下,红芳还一刻都等不得、急匆匆过来禀告,可见江兴源寻她是有急事。
江云昭不敢大意,稍稍缓了下神,连衣裳也未换,径直去了江兴源在宁园内的小书房中。
江兴源正提笔作画,听到动静,笔下不停,抬头快速朝门口看了眼,继而垂眸继续作画。
江云昭静静等着,待他将笔搁下,方才问道:“爹爹可是有事寻我?”
“你可知廖世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江云昭踌躇了下,答道:“略知一二。”
“后来,明彦也来了,还有楚夫人。亦是为了此事。”只不过楚夫人到的时间,比楚明彦晚了许多。
江云昭愕然。
她有些明白过来,为何今日在宫中,楚月华待她比往日还要热络了许多。
只是太后望着她时,态度有点冷淡。偶尔说话间,却又流露出一些关切。
“这段时日,你尽量避免和他们见面,楚家你也暂时不要去了。”江兴源说着,端详着桌案上的新画,提笔又添了几划,“明日之后,这件事怕是就会传开。”
廖世子会怎么做,他不晓得。但是看着易大少爷的态度,或许不会将廖世子有了意中人的事情遮掩住。
——那帮少年,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只想着赶走廖世子身边的狂蜂浪蝶了,就不想想江家有多难做!
若是这事儿遮掩得好就也罢了。
如若不成……怕是麻烦。
只希望他们说起的时候,能够隐晦些。昭儿这些时日避开那两家,或许不会让人想到她的身上。
听闻父亲提到那件事,江云昭脸上有些发烫,垂眸说了声“是”。又想起一事,问道:“那过几日宫中举办的赏梅宴,我要不要去?”
虽说楚月华讲了,参加宴席的大部分都是女孩儿,但是楚明彦和廖鸿先他们,定然也会受邀。
“宴会是皇后娘娘举办的?”江兴源侧头看过来,见江云昭点了头,奇道:“已经接近年关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却要办个赏花宴……”
“太后说如今宫里太过冷清了,娘娘便提议办个宴会。”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去吧。只是宫中复杂,你万事小心为上。”
如今楚月华贵为皇后,江云昭与她关系十分密切,怕是有人会想方设法接近江云昭。
这不是好事。
江兴源甚少与江云昭这般推心置腹地说话,江云昭听闻,忙出声应了。
江兴源没有猜错,廖鸿先有意中人一事,没多久就被传了开来。
只是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在廖鸿先的默认下,他那帮狐朋狗友拼了全力推动这个消息的传播。当天晚膳前,相熟的人家已经尽皆知晓。到了第二日,街头巷尾已经有在议论此事的了。
廖鸿先再一次整夜辗转难眠。
大早晨起来,他看着时辰尚早,本打算去见一见江云昭。后来想到此时乃是非常时刻,若是被人发现他属意的是江云昭,对她名声有碍,惹了宁阳侯和侯夫人不快,反倒得不偿失。只得忍了那心思。
面上轻笑内心哀怨地在宅子里来回逛了十几圈,看着时辰太早,他再也待不住,索性不在家里用餐,而是穿过大街小巷,边看着街道四周,边踱着步子去户部。
路上有个包子摊前聚了好些个人,有坐着喝粥吃包子的,还有许多人袖着手在旁边围成了一圈,不知在做甚么。
廖鸿先挤进去待了会儿,乐了。
这包子摊老板倒是个人物。居然一边揉着面团塞着肉馅,一边在讲‘王府世子狂追世家女’的故事。
廖鸿先听得直乐,扬声问道:“老板,照您的意思,这世子是个纨绔,花钱如流水揍人不眨眼。那么那姑娘得有多瞎眼,才会愿意跟他啊?”
“嗨!这位小哥儿,你怎么说话的?”老板在捏包子褶子的时候往那边看了眼,见是个气质出众眉目如画的少年郎,忍不住笑了,“你们年岁小,不知道。这人啊,乱花银子可以赚,乱打人可以改。唯独这一分真心难得。承诺不纳妾的世子爷,谁见过?咱们这位爷就敢说!几十年,他爹这么做了,几十年后,他也这么做了,可是条汉子!”
廖鸿先拍案大笑,又问:“那您觉得,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嫁给他会不会吃亏?她能治得了这威风八面的世子爷么?”
“自然治得了。若是治不了的话,世子爷干嘛独独选她,不选别人?”
“说得好!”廖鸿先心情甚好。他给了店家一两银子,包了一大袋肉包子,拿到户部给众同僚分了,权当是庆祝今日得的那几句好兆头。
自这一日起,廖鸿先没事就去这家铺子用早膳,顺便听那店老板唾沫横飞地把那‘威风八面的世子爷’扯得没了边。然后买一大堆包子,去到户部,大家一起分分吃了。
后来户部众人受不了了,问他能不能换种馅儿?廖鸿先没辙,第二天给那店老板二两银子,叮嘱他再弄点别的馅儿的。
这段时日,江家时不时就会收到廖鸿先送去的东西。有圣上赐给他的新鲜吃食,他原封不动全送过来了;有暖房培植的名贵鲜花,他能弄到多少就弄多少,全‘孝敬’了江兴源;有时是他路过点心铺子的时候顺手买的几盒精致糕点。
江云昭想推拒,无奈东西送来时,有时候说是给江承晔的,有时候说给双胞胎的,还有时候是给江兴源和秦氏的,独独没有给她的。况且,廖鸿先送东西时,派来的都是心腹之人。久而久之,江云昭放下了心,便也随他了。
只是有一天,侯府收到了一个包袱,打开来,是十好几个肉包子。
众人正讶异着,廖鸿先的长随擦着汗跑了过来,说是廖大人‘拿错了’,转而将手里的一个大包袱给了吴管事。赫然是两身除了颜色外其余皆是一模一样的锦缎小斗篷。
给双胞胎试了试,大小刚好。
江兴源想问肉包子是怎么回事,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长随已经抱着包子们跑了。
这些天,楚夫人时不时来江家与秦氏说话,又经常邀请秦氏去国公府做客。
虽说秦氏十次里有七八次推拒,但是也不好全部拒绝。这段时日两家来往频繁,平日里待人颇为淡漠的楚明彦还时常过来与江家长辈请安,其中示好之意已经很是明显。
转眼间,就到了宫里举办赏梅宴的日子。
江云昭初时还没觉得这个宴会有甚么不同。待到秦氏隐晦地提示她穿得收敛些,莫要抢了那些未嫁女孩儿的风头时,她才隐约觉得不对。
“娘,您的意思是……”江云昭迟疑着问道。
秦氏给她理了理衣衫,轻声道:“太后嫌宫里冷清,自然是想再添些人了。”
江云昭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那月华姐怎么办?”
“能怎么办?”秦氏握了握她的手,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到楚月华如今身份极贵、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少,江云昭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疼。
难怪月华姐旁敲侧击暗示她,说是若她入了楚家,必然不会有妾侍争宠。想来,是月华姐自己没能得到的,就想给予她。
念及楚月华心中的苦处,江云昭暗暗叹息,心道去了宫中后,也不与旁人玩了,多陪陪月华姐才好。
转念一想,难怪廖鸿先会在以前就暗示她,心里独她一个。他在宫中长大,那些女子的苦闷与烦忧,他虽不放在心上,却总是看在眼里的。
思及他在她身上的用心,江云昭又是另一番叹息。
这一次宫中设宴,京中世家以及四品以上官员府上的嫡出女儿们,凡是未曾定亲、又正当妙龄的,皆收到了宴会邀请。
另有一些收到邀请的少女,或是出身高贵,或是与宫中的贵人们关系密切。
江云昭自是知晓陆元睿就算选人,也断然不会去考虑她,便无暇去理会到底有谁参加宴席。满心想着的,都是怎样让楚月华更为开心些。
她一路思量着,坐车到宫门前。换了轿子后又行了许久,方才听到宫人在外面请她下轿。
江云昭正要掀开帘子,就听外面响起欢快的声音:“昭儿昭儿,是你么?我可等你许久了。”
江云昭怔了下,欣喜地下了车,望着眼前的女儿,有些不敢置信,“月琳,你怎么来了?”
楚月琳笑道:“堂兄前段时日受了伤,爹爹让我过来看看。”
江云昭无奈至极,“若是让楚大哥知道你谈起他的伤时那么开心,他怕是要恼了。”
楚月琳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有你在,我不怕。他若对我发脾气,我就把你拽出来挡我前头。他就舍不得了!”
话里话外,透着另外一种默认与亲昵。
江云昭怔了下,明白楚月琳怕是也知晓了楚家的目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正想着该怎么让楚月琳知晓,她和楚家,不一定有缘分。只见楚月琳脸色一变,沉了声音说道:“她们怎么来了?”
江云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路的另一头,六公主、吴倩然、还有先前在点心铺子遇到的女孩儿,正神色亲昵地一同朝这边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