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响起三下拊掌声。
江云昭连道三个“好”字,缓缓放下手,唇角翘了翘,问红螺:“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你,那么照你看来,你处心积虑爬上我哥哥的床,倒不是你暗算主子,反而是我逼迫你的了?!”
红缨被江云昭逼问的语气惊得心慌,不住朝红螺使眼色,示意她服个软,求求姑娘,姑娘许是就会心软了。
红霜猛拍了她手臂一下,朝她摇了摇头。
红缨欲言又止。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询问。
“什么事那么吵?”
听到门外秦氏的问话,刚刚还嚣张不已的红螺瞬时间脸色煞白。
先前听了红菱的消息,她的心里头就冒出来一丝丝的嫉妒来。那些感觉慢慢缠绕到一起,越聚越大,最终让她铤而走险。
——红菱的性子和相貌都不如她。凭什么她要被主子猜忌,那丫头就能摇身一变转了命运?若是运气好生下子女,红菱往后还能成了半个主子。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如果进府的时候,她们二人的主子交换一下,那么现今的结局……怕是就会不一样了。
这想法在红螺心里慢慢汇聚,让她撕心挠肺得难受。
最终她暗暗想出一个计划。
她觉得这计策可行。江承晔性子温和。只要今晚能够成事,江承晔便不会丢下她不管。
先前她只想着这事成了后,她往后的日子自有江承晔看护着。旁人就算生她的气,那也是短暂的,斥责一下便也罢了。
谁料横生事端,江承晔喝酒后,竟然还存了理智!想也不想,就把她给拒了!
红螺想到自己被踹的那一脚,又羞又恨。再想到如今就在门外的秦氏,顿时又惊又怕。
她对江云昭积怨颇深。
从始至终,她都自认为没什么对不住姑娘的地方。偏偏江云昭看不到她的好,对蔻丹和红霜千般万般的好,独独那样待她。故而面对江云昭的时候,她尚可理直气壮。
但是听到秦氏的声音,她却不由自主开始惧怕起来。
夫人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实则手段强硬。若是落到了夫人手里,不死也残。
江云昭一直盯着红螺看,自是发现了她的神色变化,面上的笑容便深了两分,“原来你不是不会怕。你不过是欺侮我脾气好、念旧情,所以有恃无恐罢了。”
她的语气太过凉薄,红螺听了,心头一紧,忙抬眼看过去。
可江云昭已经调转了视线。
她望向门外的方向,扬声道:“没甚么大事,不过处置个不听话的下人罢了。”
秦氏听闻,脚步迟疑了下,停住了。
江承晔把红螺扔过来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旁人或许不了解个中缘由,但红菱是她安排了去伺候的人。如今红菱腹泻不止,江承晔却怒气冲冲揪了另外一个丫鬟来责骂,前因后果,秦氏稍稍想想便也明白了。
她本打算替江云昭出头,将那丫鬟处置掉。如今看江云昭这般说,就有些犹豫。
思量了下,江云昭也快要开始议亲了。往后嫁人做了主母,少不得要着手处理这些纷乱杂事。如今提前开始学着处置,倒也更为妥当。
大不了,若是方法不得当,她再替女儿善后便是。
秦氏主意拿定,这便说道:“无事便好。有甚么需要,尽管与郑妈妈说。”
江云昭听了这话,知道母亲这是在表态支持她,也在告诉她,郑妈妈随时候命等着出手。
她本也没打算瞒过秦氏去,不过因着自己屋里出了这种龌龊事情,想要自己解决掉,这便扬声谢过了母亲。
待到秦氏离去,眼看着红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江云昭轻叹道:“既然你那么想做成此事,我便如了你的愿吧。”
红螺顿时眼前一亮,期盼道:“那晔少爷……”
“掌嘴。”江云昭平静说道。
其余三个丫鬟面面相觑后,蔻丹走了出来,迟疑着道:“姑娘您是说……”
“掌嘴。”江云昭伸手指了犹不知天高地厚的红螺,冷冷道:“从今往后,她口里只要提到我哥哥,一次便是十巴掌。打到她改了、再也不敢提起为止!”
红缨忍不住上前,讷讷道:“可……”
话到一半,被蔻丹一个冷淡的眼神制止住了。
蔻丹朝江云昭恭敬行了个礼,道了声“是”,这便走上前去,对着红螺扬起了手。
完完整整的十个巴掌,次次听得到响声,掌掌见红印,是府里惩治下人时候中规中矩的力道。
“你不是爱爬少爷的床么?我就成全了你。”江云昭丝毫不惧红螺眼中的凶狠之色,淡淡说道:“不过,我哥哥那边,你是没机会算计了。这少爷的人选,我们需得换一换。”
蔻丹她们都思量着双胞胎的年龄太小,况且,以姑娘的性子,就算是开玩笑,也不会拿弟弟们说事。
那是怎么回事?
她们还在苦苦思索,红螺心思灵活,乍一听到‘换个少爷’的消息,就瞬间变了脸色。
江云昭便笑了,“你是个聪明的。希望你往后能聪明地让自己活下去。”
她朝蔻丹、红霜和红缨吩咐道:“你们找几个婆子,把她绑了,拿了她的卖身契,一并送到二婶那边去。就说侯府人太多了,送给她们个丫头。随便使唤。”
蔻丹她们这才反应过来。姑娘方才说的‘少爷’,竟然指的是那心毒心黑的大少爷江承珍!
红螺听江云昭把话说明白了,哇地一下子哭了出来,膝行到江云昭跟前,痛哭流涕地磕着响头,“姑娘!姑娘!求您开开恩,把奴婢留下来吧!奴婢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二房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狼窝!
落到那些人的手里,无论是跟哪一个主子,都没甚么好的活路。还不如姑娘院子里扫地的粗使丫鬟!
江云昭哪里还会再信她?
当即绕过红螺的身边,移步出了屋。
红螺还欲跟过去,红霜和蔻丹一起拦住了她的去路。就连红缨,亦是挡在了她的身前,咬咬唇,说道:“姑娘的话不能不听。对不住了红螺姐。”
红螺想要再辩,这时红霜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是那几句话,让红螺的心彻底绝望了。
“听主子的话,是做奴才的本分。原先我还觉得姑娘防你过甚。如今才知道,姑娘才是心里透亮的那个。对待你这样的,本应如此。”
本应如此。
这个比她晚了那么多年进府的丫头,竟然也能用这般语气教训她了!
红螺被连夜送走。
因着郑妈妈处理得当,当晚这事儿竟没闹出多大的动静。侯府许多人居然不知道姑娘屋里的大丫鬟突然少了一个人。直到第二天早晨,没见着红螺的人,方才问起来是怎么回事。
江云昭下了禁口令,不准人到处乱说哥哥的事情。故而大家只说红螺做出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具体如何,却是‘无可奉告’。
用过早膳后,江云昭正拿着昨日里收到的楚月琳的请柬,思量着要不要今日去楚国公府找楚月琳玩,权当散心。这时有人来禀,说是鲁国公夫人来了。
江云昭听闻后,颇为诧异。
鲁国公夫人,乃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嫂嫂、廖鸿先嫡亲的舅母。
虽然这几年来鲁国公府与宁阳侯府的关系熟络了不少,但是如今这般没有设宴便主动前来,于鲁国公夫人来说,却是头一遭。
鲁夫人待江云昭素来不错。江云昭仔细收拾了下,这才去见客人。
她到了花厅的时候,鲁夫人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秦氏正在旁边与她说着话。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鲁夫人与秦氏离得很近,说话间,偶尔还会凑近了低语一番。看上去颇为亲密。
江云昭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总觉得某个事情正在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放马狂奔。
而她,却不知那事情是甚么。
迈步进到屋内,她正好听到鲁国公夫人说道:“鸿先这孩子,做事太由着性子。我说过他多少回了,可他哪里肯听?不过是全部当做了耳旁风,随意就丢掉了。”
江云昭这时已经行到了长辈们的跟前。
她规规矩矩行过礼后,想到先前鲁夫人刚刚的话,便笑道:“廖世子为人洒脱不羁又善恶分明,自有他的行事准则。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这番话本是很正常的客套话。谁料她说出来后,鲁夫人却是笑开了怀,对秦氏道:“昭儿果然了解那孩子。我瞧着咱们这事儿啊,就定下来算了。我们可是因了这个操心了好些年了,再受不得惊吓。那些个过场,我们必然依次认认真真全部走完。只盼着您能提前给个准话,也省得我们镇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下一刻就被别人抢了先。”
鲁国公夫人身份高贵,如今她用这般温软甚至有些恳求的语气与秦氏说话,江云昭听了,只觉得怪异非常。
谁知母亲的反应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秦氏好似完全没察觉鲁夫人这般言行有甚么不妥一般。她甚至没有立刻回答鲁夫人的话。而是转向了一脸茫然的江云昭,莞尔说道:“晞哥儿晖哥儿方才一直说要出来玩。你去看一下,莫要让他们伤到了。”
江云昭愈发不明白起来。
今日是学习的日子。江承晞和江承晖先前正等着先生来授课,哪儿来的时间去玩耍?
母亲这话,倒像是特意支开她了。
可是她分明刚刚进去……
江云昭狐疑着走出屋子,行了几步路,恰好遇到了正走过来的江承晔。
江云昭昨儿见到江承晔的时候,他还是满脸怒容。此刻再看,却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的模样了。
再仔细瞧,江承晔居然戏谑地朝她眨了眨眼。
望见一向君子端方的哥哥作出挤眉弄眼的违和模样,江云昭哭笑不得,“你这是怎地了?脾气倒是走得快。今儿一早就不气了。”
“遇到喜事,怎还气得起来?”江承晔嬉笑着说道。
见江云昭毫无反应,他方才明白过来,她怕是还不知道鲁国公夫人所为何来,便道:“刚刚我去爹爹书房,爹爹却没在看书,正在屋里踱着步子来回走。看我去了,就忙把我支使过来探听情况,瞧瞧母亲和鲁夫人商议得如何了。”
江云昭愈发疑惑起来:“鲁夫人来这里,爹爹紧张甚么?”
江承晔哈哈大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羞红了脸,气道:“哥哥!这种事情哪能开玩笑?!”
昨儿廖鸿先见她,还一点这个意思都没表露出来。不过短短一个晚上,怎可能今日就翻了天去?
江承晔但笑不语,神色柔和地看着她。
江云昭脸上的气恼慢慢地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恐怕并非笑言,而是……而是……
真的?
江云昭还没来得及害羞,就突然想起来,方才鲁国公夫人说起廖鸿先种种不好,恐怕……是自谦之言。
偏偏她还不知缘由,一直在帮廖鸿先说好话。
难怪鲁国公夫人和母亲都含笑望着她,面上神色十分奇诡。也难怪母亲看不下去了,笑着让她赶紧出屋。
江承晔看着呆立在那儿的江云昭,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江云昭面无表情地望向他,说道:“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