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王夫妻二人置办的酒席,却不单单为了招待廖鸿先夫妻,还有廖家本家的几位长辈。
按照规矩,新嫁娘会在第三日子时被记入族谱。
廖家的亲人有几位还未离开,便是为了此事。
京城廖家已经远离故地多年。廖家本家的族长是位耄耋老翁。这次廖鸿先大婚,老人家特意从老家赶了过来。
看到廖鸿先和江云昭相携而来,老人家颤巍巍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握住廖鸿先的手,笑得白胡子乱颤,“好,好。上次我来时,你爹娘也是这般亲近。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你们两人如今也是这般好。刚刚你让人送来的果子不错,大冬天的,也难为你能弄来这么些个稀罕东西了。”
老人家说起当年来京参加廖鸿先父母婚事一事,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的脸色就都不太好看。
虽说京城廖家与本家关系已经不甚亲密,但是,老族长很是尽责,一般需要他出面到场的重要场合,无论多远,他都会去。
独独当年廖宇天大婚之时,他未亲自前来,而是派了一位族叔过来代为处理相关事宜。
廖宇天特意问起族长是否身子不适没有前来,那位族叔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廖宇天思索许久,得出各结论——族长显然是不重视他这个国公府的次子。
原本以为如今他贵为王爷,老族长定然对他另眼相看了。谁知这几日老人家见了谁都会笑眯眯说几句话,唯独看到他们夫妻俩,依然很冷淡没什么好脸色。
永乐王夫妻便也懒得搭理他。只安排他歇下,未曾派人好生照料。
因为二人特意安排宾客与他们住得近些,远离廖鸿先和江云昭的晨暮苑,故而廖鸿先初时未曾插手宾客的安置问题。
后来廖鸿先身边的人发现了这个情形,他便派了人去将老人家照顾妥当。
负责此事的仆从过来回话的时候,面上神色颇为怪异。
廖鸿先问怎么了,仆从就小小声答道:“爷,老族长说,他几十年前见到王爷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心术不正的。如今看着愈发不像样了。他让小的转告一句,当年他提醒老爷的时候,老爷没当回事。如今您得可提防着些。”
廖鸿先千算万算,没料到老人家会是因了这个缘故不待见廖宇天。
思量了下,他吩咐下去:“你问薛老板要来那个暖玉枕头,给老爷子送去。就说我承他老人家的情,必然护好自己。”
因着老爷子住的地方离王爷夫妻俩的新荷苑太近,弄个盒子或者弄个包袱过去都太显眼。廖鸿先索性将那枕头藏在一堆果子里送过去了。老爷子说果子好吃,实则是谢他的枕头。
廖鸿先笑道:“您老喜欢就成。哪费什么事了?”
老族长捻着胡子说道:“你这模样像你娘,漂亮。可你这性子,像乐天。”
廖乐天,便是廖鸿先父亲的名字。这永乐王的称号,其实暗含了他姓名中的那个‘乐’字。
陪老人家过来的几位叔伯听了他的话,仔细想了想,俱都颔首。
其中一位族伯再仔细看了几眼,忽地笑道:“其实鸿先与他娘的模样也不甚一样,比他娘更漂亮点。眉眼更似乐天,有风流之像。”
老族长吹着胡子瞪他,气他提起‘风流’二字;转眼又去瞧江云昭。
江云昭抿着嘴直乐。
廖鸿先哂然一笑,说道:“伯伯说得没错。就因为这,媳妇儿差点不肯进门。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哄进来了。”
本家的几位长辈与廖鸿先并不熟悉。先前只听说这位小爷被宫里头的贵人宠坏了,是个能闹翻了天的性子,其他的,并不知晓。
那位族伯一时顺口说多了,还怕自己惹恼了他。如今看他笑模样,才松了口气,叹道:“你这性子,不是我说,当真像极了乐天。”
虽说不介意旁人开玩笑,但听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亡故的父母亲,饶是廖鸿先性子洒脱,那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江云昭看了看天色,推他一把,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陪着大家吃几杯酒吧。”
因着半夜得在祠堂祭拜先祖然后将江云昭记入族谱,故而这个时候一般都会早点入睡。
江云昭的这个提议,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岔开先前的话题,但也说得恰是时候。
不过,大家都闲聊半晌了,永乐王的子女们却还未到场。
想起这个,老族长和几位叔伯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廖鸿先仿若不觉,起身引了长辈们往备好酒席的宴客之处行去。
刚走到门口,他便驻足回头,似笑非笑看了眼廖宇天,又与族长叔伯说道:“粗茶淡饭的,大家先吃着点。若是不习惯,过两日我再置办几桌好的请大家。”
廖宇天怒指他道:“什么意思?难道你说我亏了你的银子不成?”
原本这个时候的酒席,应该是新人的父母操办。但廖鸿先父母故去,他又不肯给永乐王夫妇俩‘端茶递水’,因此索性泾渭分明地来行事——将办酒席的银子给了王爷夫妻俩,让他们帮忙置办。
看到永乐王那气极的模样,廖鸿先勾了勾唇角,“因为今日要进宫谢恩,时间不够,我只能拜托您来帮忙。不过我给了您的,可是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办酒席,吃鲍参翅肚,外加这个时节难得的蔬菜瓜果,都够十几桌的。单看这两张桌上的鸡鸭鱼肉,着实寒酸了些。
廖宇天还欲再辩,廖鸿先却不再搭理他,转过头与身边的老族长说着话,迈步入屋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永乐王的子女们方才缓步而来,去到大家聚集的厅里。
董氏半真半假地叱道:“你们怎么那么慢?竟是让长辈们等那么久。”
廖心慧上前挽了她的手臂,说道:“既是重要的宴席,总得梳妆好了才能过来。就那几件东西,想要搭配好看也不容易。我们可不像某些人,大堆大堆的衣裳首饰可以挑。”
说着,转眸去看江云昭。
江云昭泯了口茶,笑道:“其实衣裳多了也不好。”顺势将茶盏递出。
红莺接过茶盏,叹道:“可不是。那么多衣裳搁着,当真是挑花了眼。要不是世子爷疼夫人,伸手一指帮忙选好了,就凭咱们几个,等到晚宴结束也决定不出啊。”
这就是红果果的炫耀了。
廖心慧气得肝肺都疼,硬生生忍着没开口。
旁边姚希晴憋不住了,上前笑道:“衣裳再多又怎么样呀?也得相貌相当,撑得起来才是。”
她素来自负,特别是美貌。
但是跟江云昭比……
一向看不惯江云昭的董氏,此刻看了看两人的容貌后,深深觉得也没法帮姚希晴说话了。
她神色冰冷地看着江云昭,正欲好生教导教导她,突然,丫鬟急匆匆来禀:“王妃,少爷来了。”
董氏脸色微变,站起身来,正要迈步出屋,却已迟了。
一人撩了帘子来到屋内,在屋里扫视片刻,最终将视线定在了江云昭身上。
“呵,竟然把你娶进来了。世子爷什么眼光?选了这么些年,也不过如此!居然娶了个泼妇进门!”
来人正是廖泽昌。
当年他对楚月华意图不轨被江云昭刺伤后,两人就彻底结下了梁子。
廖鸿先多疼新娘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廖宇天和董氏生怕他在婚事期间惹恼廖鸿先,再被暴揍,故而一直未让他现身。
没想到,他竟是不听劝,跑出来了。
董氏忙上前说道:“你不是病了么?怎地还四处乱跑?赶紧歇着去罢!”
廖泽昌在旁边大喇喇坐下,咧着嘴道:“谁说我病了?我可是要来看热闹的。病了怎么成!”
依着廖宇天和董氏的打算,廖鸿先大婚这几日两房人少不得要走动,就让廖泽昌先藏好了。熬过廖鸿先大婚这几日后,两房人各过各的一段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往后……他们二人自有其他打算。
只是廖泽昌如今跑出来,却是不明智的举动。
廖鸿先和他的兄弟们都是不怕死的。这个时候惹恼了廖鸿先,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董氏忙给姚希晴使了个眼色。
姚希晴会意。
她凑到坐着的廖泽昌面前,半蹲下来,摇着他手臂说道:“你不是说要做出来新鲜玩意儿送我么?可是做好了?”
廖泽昌瞧她娇俏可爱,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待我休息好了就给你做。”说着,一把揽过她,挑衅地朝江云昭看去,“女人啊,还是乖巧点惹人疼。”
姚希晴靠在他身上,娇笑不已。
良家男女,哪有这般公开调笑的?况且,两人还未成亲……
江云昭垂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容貌出众。成亲前,不过是小女孩的模样,虽漂亮,却少了点韵味。如今被廖鸿先反复折腾了一宿,姿容间便添了些娇媚。
如今虽只一笑,却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廖泽昌看了后,居然愣住了。
姚希晴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江云昭,微愠,推了他一把,“看什么呢?”
廖泽昌眼神一闪,舔了舔嘴唇,嘿笑道:“有点意思。”
姚希晴和其他子女没瞧出什么不妥来,但董氏发现了不对劲,呵斥道:“浑说什么!赶紧去你爹那边。宴席都要开始了!”
廖泽昌慢慢站起了身,眼睛却还是凝在江云昭身上,不曾挪动。
姚希晴看出了点什么,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表哥,你怎么了?讨厌她就别看了。省得堵心。”
想到江云昭那嫣然一笑的娇媚模样,廖泽昌再看姚希晴,就觉得不够看了。
他不耐烦地抽出手臂,说道:“好了好了。我去那边,你自己玩吧。”说着,又朝江云昭看了眼。
江云昭正好抬起头来,瞧见了他的目光。
视线相交,她心里蓦地一惊。
廖泽昌朝她挤了挤眼,拍拍衣服,离了屋子,朝酒席行去。
董氏吩咐几个庶子跟上廖泽昌,她则带着女孩儿们也行了出去。
江云昭走在后面。
她想到刚才廖泽昌那种带着欲.望的模样就泛恶心,对红莺道:“往后看到他,提醒我声,我绕道走。”
红莺应了声后,在江云昭耳畔轻声道:“可不是。省得碰到他们心烦。姚姑娘可是有福气了,二少爷一看就是个疼老婆的!不过他们都快成亲了,姚姑娘如今却在京城住着,却也不甚合适了。传出去,也是他们没脸面。”
语气和神色,满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未经人事,心思又单纯,看不懂廖泽昌望向江云昭的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想着有了姚希晴那般言行后,此刻江云昭心里最厌恶的是姚希晴。
江云昭也不与她解释太多,只是怕她转眼就忘了,特特又叮嘱了她一番。
晚上稍做休息后,江云昭与廖鸿先起身沐浴更衣。不多久,就到了去祠堂的时辰。
上香、磕头,听过训诫,二人将礼数尽皆完成。老族长就亲自把江云昭记在了廖鸿先的姓名之后。
又回屋补了会儿眠,天还没亮,夫妻俩就又起了身,好生梳洗收拾了下,这次开始用早膳。
一切准备完毕,廖鸿先把江云昭又哄到榻上,给她好生按揉了一番。
——今儿是回门的日子。他这两日把小妻子折腾得不轻,可得好好让她舒展舒展身子,恢复□□力。
不然,若是被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发现了他……精力太过充沛,那可麻烦了。
岳父大人就也罢了。最怕岳母大人心疼女儿,一声令下,让昭儿在家里多住几天……
一想到这个,廖大世子手下越发卖力起来,生怕自己的小娘子哪儿不舒服,被岳母大人给看出来。
为了提高自己在岳父岳母心中的印象值,廖鸿先提早就准备好了回门礼,塞了满满当当三大车。
两人上了车后,他逼着江云昭好生睡了一番,在离侯府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把她叫了起来,亲自给她整理好头发和衣衫。又从上到下好生打量,生怕漏了哪个地方。
看着他绷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江云昭忍不住笑了,“你怕母亲?”
廖大世子叹道:“没办法,一个没忍住,过火了些。”
江云昭知他指的是什么,羞红了脸,低声道:“那你昨晚收敛些不就得了?”
廖鸿先想了想,又想了想,轻咳一声,道:“忍不住。会憋死人的。”
江云昭羞得不行,背转身子,不理他了。
因着搬去王府住,廖鸿先为了江云昭过得舒坦,特意在车行订做了几个宽敞的车子。
这些车子依着他的吩咐,全部用了上好的材木做成,又刷了好几层漆,用了江云昭喜欢的颜色,再妆点些女儿家喜欢的小饰物,装扮得颇为华丽。
先前去宫里的时候,江云昭就觉得这些车子太过亮眼了些,想让廖鸿先低调点,重新刷过。
廖鸿先里里外外了好多遍,觉得自己没疏漏的地方,便问她为何如此不喜?
看到他疑惑的模样,江云昭哭笑不得,很委婉地提示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车子。太过招摇了些。”
京城那么大,有谁见过在车子外头还挂上珠帘嵌着水晶的?
更遑论里面挂着的粉色薄纱与小柜子上包着的锦缎了。
漂亮是漂亮,可是……真的太引人注目了。
廖鸿先往车壁上一靠,就笑了,“没人来弄过,咱们就当这头一个。爷就喜欢把自己媳妇儿弄得漂漂亮亮的,旁人嫉妒也嫉妒不来!”
江云昭无奈。
他说得倒是实话。
像这样能大把银子花出去还不心疼的,也就明粹坊东家了。
只是让她接受,着实有些困难。
廖鸿先哄了她好半晌,看她实在不好想通,思量许久后,到底说了实话。
“在户部任职后,与大理寺和刑部打了不少交道,看多了出事的案子。先前我就孤身一人,怎么着都好办。但是现在你跟了我,我最起码就得确保你平安无恙。如今你的车子是我特意订做的,与旁人的明显不同。往后匪人看到了你的车子,若想做点什么手脚,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过得了我这一关。”
江云昭哪想到他会思量这许多?那些拒绝的话就也说不出口了。只想着往后若是有机会,再想想办法吧。
如今不过才过去一天时间,办法自然是没想到的。她只得继续坐了这样的车子回娘家。
于是马车在侯府外头一停,就立刻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江承晔听闻人到巷子口了,特意迎出来。瞧见这车子,就笑了。
江云昭迈步出来后,江承晔指了车子说道:“之前我就听说了,还未来得及一看。如今才知道,甚么是‘名不虚传’。”
江云昭笑问道:“嫂嫂和弟弟们呢?”
江承晔看着廖鸿先扶了江云昭下来,又见他仔细地给江云昭理好了衣衫,心下满意,说道:“他们都在里面等着。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
廖鸿先对江云昭轻声道:“八成是不放心我才对。”
他声音算不得小,在旁边的江承晔自是能够听见。
二人相识多年,已然熟悉。
江承晔没好气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说道:“我把亲妹子都交给你了,不放心又怎么了?”
廖鸿先正欲说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敛了笑,认真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
他一向嬉笑怒骂没个正形,突然如此,江承晔不防备,怔了下。
三人往里行的时候,江承晔有意无意地经常往廖鸿先那边看。廖鸿先却是没发现,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承晔便有些好奇。
到了厅内,江兴源和秦氏早已等在里面。
看到三个孩子进屋,两人正欲起身迎过来。谁知廖鸿先走到屋中央的时候,突然一撩衣衫下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江兴源和秦氏就愣住了。
廖鸿先朝两人磕头,而后垂眸,认真说道:“多谢父亲母亲将昭儿许配给我。我往后一定好好待她。”说罢,又工整磕了三个头。
旁人不知道其中缘故。但江云昭明白,他这样子,分明是在对她先前在祠堂中敬他父母的一个回应。
面对着这个较真的少年,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唯有叹息。
廖鸿先行事素来没个章法,如今这般,江兴源和秦氏心中感叹不已。
江兴源亲自上前扶起他来,也不多言,只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倒是双胞胎好奇不已,窜了过来,戳戳廖鸿先刚才跪过地面的腿。发现有些凉,又收回了手,说道:“那么凉,你怎么跪下去的?”
廖鸿先肃容道:“其实地面是暖的。”
江承晖歪着头看他。江承晞却是先行动了。
他摸摸地面,跳将起来,“姐夫骗人!分明是凉的!”
小家伙悲愤的模样让一屋子人都哈哈大笑。
廖鸿先觉得他那声‘姐夫’十分之顺耳。抱起他来,牵了江承晖的手,笑道:“我给你们带了不少好吃的。走!看看都有什么!”
到了晌午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家宴。
因着江云昭一日都未曾见到家人,心中想念。廖鸿先便打算多留些时候,起码,等到天黑了后再带江云昭回去。
谁知,午饭后家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打乱了他的计划。
来人是端王孙。
看到廖鸿先黑沉下来的脸色时,端王孙心中发憷,忙不迭地开口解释。
“我先声明,我不是有意来打断你们的,你可别恼。”端王孙道:“刚刚我去宫里,本打算多待会儿的,谁知宫里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离开。因为离开的时候比较匆忙,我就没多想,先回了王府。本觉得这是他们的私事,而且你们今日得回侯府,打扰不得,不说也就罢了。可是先前陛下和娘娘闹得不太愉快,如今出了这个事情,看来私事比较严重了。又想着也就你们能劝着些,所以我就来了这么一趟……”
廖鸿先心中不爽,一个冷眼扫过去,有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说重点。”
端王孙立马站直,口齿万分利落地说道:“皇后娘娘刚才突然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