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身边的几个亲信开始‘悄无声息’地寻找失物。
她们行事之时,俱都小心翼翼。
李妈妈、蔻丹和红霜素来稳妥,就也罢了。红莺性子活泼,却也这般谨慎,连说话时的音量都小了几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愈发肯定江云昭丢失之物定然相当重要、干系重大。
——想必就是那故人遗物了。不然明粹坊的东家,什么都不缺,哪就需要这般紧张了?
再看江云昭,食不下咽一般,草草吃了几口后便不再动筷,只是饮茶。这就更坚定了那几人的心。
其实这后一点,倒有些出乎江云昭的预料了。
她不过是因为周围都是与二房相熟的亲眷,听着这些人不住赞美二房上上下下便没了胃口。加上口中之物都是出自二房,所以有些食不下咽罢了。
不过这般的情形带来的效果却是极好的。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送来一封短笺给江云昭。
当时江云昭打开刚刚端上来的点心碟子,赫然看到原本压在里面的一张纸条。
短笺不大,约莫巴掌这样大。上面的字迹很小,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句话。
江云昭快速浏览了下,大概就是说让她赶紧去碧空苑的某个房间,被盗之物就在那里。
上面特意注明,只准她一个人去。若是多上旁人,她便再也别想见到那金镶玉的头面了。
端来点心的那丫鬟,她依稀有点印象。约莫是杏姨娘身边的一个丫鬟,具体的却是记不清了。
江云昭似是松了口气,将短笺收好,脸上带出几分笑来。
……
“崔兄弟,来,再喝一杯!唉,莫要如此局促。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廖泽福拉了崔少爷的手,力劝道。
崔少爷看了看远处人的手势,急不可耐地将廖泽福推到廖鸿先的怀里。被廖鸿先躲开,眼看着廖泽福砰地下趴到了桌上,也懒得搭理,只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你们多喝几杯。来日我再请你们!”
说罢,理了理衣衫,昂首阔步地走了。
廖泽福拉住廖鸿先的衣袖,醉眼朦胧地说道:“大哥,我们来喝!”
廖鸿先单手支颐,看他有些醉了,也懒得多言,只给他斟了杯酒,往他跟前一递。
廖泽福望着酒杯嘿嘿直笑,直接拿了过来往唇边递……
原本是他要拖住廖鸿先,特意来寻廖鸿先饮酒。可廖鸿先自小混迹在那帮纨绔子中,对于酒场的你来我往,惯是熟悉。虽廖泽福自认聪明过人,又哪里是廖鸿先的对手?
当即被廖鸿先灌了个天昏地暗。
崔少爷心里头有事,见有人来寻廖鸿先饮酒拖住廖鸿先,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会阻止?就也没多放在心上,只不住地往外看着,翘首以盼,似是在等着什么。
因他是两广总督之子,其父或许与那些诱人成瘾之物大有联系,廖鸿先便遣了人去探听他的目的何在。得知与廖泽昌有关后,使了人继续盯着。
如今看到廖泽昌与崔少爷先后离席,廖鸿先心知或许有事将要发生,就准备过去一探究竟。
谁知这个时候,长夜朝他示意,账本那边,有动静了。
廖鸿先再不耐烦陪着这别有心思之人,将他往桌上一丢,朝二房的一个小厮淡淡说了句:“你们主子醉了,赶紧扶进去歇着。”半个字也懒得多讲,当即出了院子。
长夜和邢姑姑正等在院外转角处。
二人见廖鸿先出来,忙过来禀报,将红燕的动向大致说了。
“……她今日借口来找昔日姐妹玩,来了晨暮苑。因着守院子的人得了信,就将她放了进去。她一直留意着书房那边,凑着没人守住时,就进去翻看。来回三四次,好似找到了她要寻的那三本,塞在怀里,便出了院子。”
廖鸿先问道:“她还顺走了什么旁的东西没?”
邢姑姑禀道:“没有。那三本账册她想塞进怀里都比较困难。再搁进旁的东西,任谁都能发现她怀中有异。”
廖鸿先思量过后,终究不太放心崔少爷那边,特意遣了长夜跟着过去盯着。自己则带了邢姑姑,又唤了两名小厮和两名会武女官一起跟着,去往碧空苑,准备‘瞧瞧’红燕和廖宇天要做何交易。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当离了碧空苑还有颇远的距离时,其他人还没反应,廖鸿先已经第一个发现异状,轻轻嗤了一声。接着几步后,邢姑姑和那几名女官亦是瞧见了不对。待到再离近了些,小厮们才瞧见院门处晃动的几个身影。
若是寻常无武艺傍身之人,在这般的天光下,虽然能够看清远处人影,但只稍稍隔个几丈远,便已经瞧不清人面容。
但是此刻不同。
虽然只能看到影影绰绰人影,小厮们望见那为首之人的衣裳后,也已经发现了不对,齐刷刷去看廖鸿先。
廖鸿先朝身边几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会意,齐齐将脚步放重。
院门处的人听到脚步声,忙回头来看,见到廖鸿先一行,均是愕然。
廖鸿先眉端一挑,抱胸斜睨对方,神色漠然不说话。
对方为首那人却是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指了他低声指责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难不成你在跟踪我!”
此人素来与江云昭不睦,处处挑衅江云昭,廖鸿先早已看她不惯。如今瞧见她这模样,廖鸿先愈发不喜。
“你有什么过人之处,需得爷费心思去跟踪?”他想到中途离席的廖泽昌,勾勾唇角,上下打量着一身大红衣衫的姚希晴,嗤道:“新娘子大婚之夜不在屋里头守着新郎倌儿,跑到外面来闲逛……倒是奇了。”
听到‘新郎倌儿’几个字,姚希晴的脸色骤变。
她听人说廖泽昌偷偷摸摸来了这边,就忍不住带人过来了。只是廖泽昌具体去了哪间屋子,她还没个定论。
谁知商议的功夫,居然碰到了廖鸿先这个麻烦精!
望见她那模样,廖鸿先心下了然。
但二房那些破事,他是懒得搭理的。就与姚希晴说道:“我忙我的,你忙你的。我不去多管你们的事,你也莫来打扰我。”又忍不住纳闷,“碧空苑有何过人之处?怎地一个个都往这里钻?”
凭空给人添了许多麻烦。
他不再搭理姚希晴一行,带了随从们往那红燕和永乐王惯常去的屋子行去。谁知刚走没几步,长夜悄悄掠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廖鸿先脚步一顿,轻声问道:“你说他们仨去了同一间屋子?”
“是的爷。”长夜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王爷还没过来。二房的大少爷和崔少爷先去了那间屋子,刚刚红燕也进去了,就再没出来。”迟疑了下,又道:“听动静,好似红燕被人捉住了,捂住了口。”
廖鸿先本是为了账本之事而来,想看看廖宇天与那些被查之人有何瓜葛。如今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奇了。
思来想去,不知这二边的人有何联系,索性折转回去与姚希晴道:“想知晓新郎倌儿去了哪里么?”也不等姚希晴回话,朝长夜说道:“你带路罢。”
长夜先行,廖鸿先随后。姚希晴带着人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
队伍排了一长溜,但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放轻了脚步声,没有开口说话。
待到离那屋子还有几十丈时,长夜低低与廖鸿先说道:“那儿有几个守着的。我先去把人解决了。”当即掠身而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姚希晴看得震惊,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被廖鸿先回头寒冷至极的一个眼神给吓住,不甘不愿地把剩下的话语咽了回去。
几人走到屋子外边的时候,正巧第四个人也已经被长夜放倒。
廖鸿先正要问他几句话,冷不防另有一队人从院子另一侧的月门进入,朝着这边行来。
一人从那些人中掠身飞出,在门口和长夜打了个照面。
正是红襄。
红襄和长夜互相抱拳示意了下,又转了回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听了红襄的话后,为首之人面露诧异,朝廖鸿先这边挥了挥手。又走了几步,看清廖鸿先黑沉下来的脸色,张了张口,笑眯眯地无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廖鸿先微眯着眼,拧眉望着江云昭,抬指在她额间叩了一下,指了指院门外,示意她离开。
江云昭坚定地摇了摇头,指指屋门,表示自己要留下。转眸瞧见一旁的姚希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十分默契地互不搭理。
就在此时,屋内响起了女子梦呓般的哼哼声,还有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江云昭和廖鸿先自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姚希晴虽未圆房,但这些事情,出嫁前已经被讲解过,也是知晓。
三人中两个红了脸一人扬眉笑,因着各自的原因,俱都没有行动——廖鸿先与江云昭是不知道廖泽昌崔少爷与红燕为何闹在了一处,有些迟疑。而姚希晴则根本不知道屋里头到底有哪几个人。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暗自琢磨的时候,屋里的两个男子喘着开了口,说出来石破天惊骇人的几句话。
“平日里装得平淡冷静不爱搭理人,我与你说话,你都不正眼瞧我一下,如今还不是让我得了手?”
“你这嫂嫂……看上去正经八百的……没想到倒是浪得很!”
头一个,明显是廖泽昌的声音,屋外人俱都认得。第二个,则是崔少爷。
屋外人初时听闻廖泽昌那句,还没想透是怎么回事。再听了崔少爷那句,齐齐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剧变。
廖鸿先登时怒火起,抬脚大力朝那房门踹去。
屋门大开。
虽然天色暗了看不甚清,但是里面的*情形,就连目力最差之人也能辨出来轮廓。
众人齐齐怔了下。
一个女子脚踏地趴在桌案上,被布巾勒住了嘴巴,只能闷闷地发出哼哼声。她的身后有两个□□的少年,正大力抽.插着。仔细看去,却是用了她身下两个不同的出口。
听到动静,少年们还不停歇。其中一个头也不回地喊道:“滚出去!若是耽误了老子的事儿,唯你们是问!”又大力挺.送了几个来回,“好嫂嫂,弟弟这话儿怎么样?可是比你那亲亲夫君要好许多?要知道他这些年不近女身,也不知是不是成不了事。往后若你对他不满了,尽可以来寻弟弟我。定然让你满足。”
正是廖泽昌。
廖鸿先脸色阴沉如墨,默不作声地去到他身后,五指成爪掐住他脖子,大力一拽将他从那女子身上拉下。
廖泽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廖鸿先一言不发,死死拽着他下巴,两步拖到墙边,扣着他下颌将他拎起,大力掼到了墙上,死死掐牢。
他动作又快又狠。旁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廖泽昌已被双脚离地死死扣在了墙上,憋得脸颊通红,喘不过气来。
暗色里,廖鸿先双目赤红,周遭似是在散发着血腥味,充满了致人死地的狠戾之气。
廖泽昌呼吸不得,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垂死挣扎声。
崔少爷吓得立时萎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愣,高着声音嘶喊道:“来人啊!要出人命了!”
这声音惊动了姚希晴。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廖鸿先,又看看几欲要死的廖泽昌,拼了命地去扯廖鸿先的衣裳。只是还没触到廖鸿先的衣角,就被邢姑姑一掌拍开。
姚希晴被女官拉住,扯着嗓子喊道:“杀人了!你个混账!竟然敢在新婚夜弑杀新郎官!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廖鸿先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松力道,下手反而又重了两分。
长夜去拉廖鸿先,被廖鸿先挥起左手一掌打到地上,吐了一口血。
红襄、邢姑姑和女官小厮都想过去劝他。
廖鸿先慢慢侧过头来。
昏暗的天光下,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仿若来自炼狱底层一般,露出了一个带着血腥杀气的笑容。
众人大惊。
女官们和小厮们还好,只遍体生凉僵立当场,却还能站住。
姚希晴带来的几个人,却已经吓得瘫坐到了地上,股下一片濡湿。
红襄反应过来后,顾不得礼法,在旁拼命去摇江云昭:“夫人!我们打不过世子爷!您去求!您去求世子爷一定会放手的!不能让世子爷这么做啊!若是出了事,可全都是世子爷的错了!”
江云昭满心恨意地看着廖泽昌,只巴不得这人立时死了才好。
她听了红襄的话,慢慢转头去看大喊大叫的崔少爷,喃喃道:“还有一个。”
江云昭走到崔少爷身边,抬起一巴掌落了下去,将崔少爷的脸打肿了一大块。
“滋味怎么样?这回清楚了么?”
她一开口,崔少爷就认了出来。
他看看暗影里模糊不清的江云昭,想着她那身银红色的衣裳,又看看桌旁颓然倒到地上的□□女子,转而死盯着旁边被扯坏的那团桃红色,讷讷说道:“屋里太黑,弄错了?”看一眼几乎死去的廖泽昌,赶紧闭了口,说不出话了。
江云昭抬脚就要朝他狠狠踢去。
红襄忙拉了邢姑姑一起跪下,去抱住江云昭的腿,“夫人,先劝住世子爷要紧!能劝住世子爷的可就您了!您不能犯糊涂啊!”
她们不停地求着,江云昭终于听入耳中,愣愣地不说话。片刻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不能犯糊涂。什么事都不能犯糊涂。如今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凭什么不能犯糊涂!”
“如果能解了你们的怒气,你们就能饶他一命罢?”屋角响起一阵桀桀怪笑。
江云昭猛地睁开双目,朝那边看去。
姚希晴钗环凌乱地死死盯着廖泽昌,笑得颇为可怖。
江云昭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睬。
她深吸口气,脚步沉重地走到廖鸿先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道:“莫为了他反倒让自己惹上事情。松手罢。往后有的是法子处置这人。”
廖鸿先没有反应。
红襄看廖泽昌要翻白眼了,顿时有些语无伦次,急着喊道:“快啊!快啊!”
江云昭疲惫地叹了口气,去到廖鸿先身边,不停说着“来,松一下手。很简单的不是吗?”将少年纤长的指一点点松开、掰离那人的脖子。
待到手指松开,那人仿佛死物一般,贴着墙边慢慢滑到了地上。
江云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廖鸿先冰冷至极、略带僵硬的手指拢在掌心,好好地搁在自己胸前暖着。
她抬头望向他,抬指抚过他好看的眉眼,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而后一句话不说,只拉着他依然冰冷的手,往屋外缓缓行去。
刚走两步,就听长夜问道:“主子,这人怎么办?”
江云昭头也不回,只冷冷一个字:“撤。”
这个地方,太过污浊,她片刻也不想多待。多待上一刻,她都恨不得血染当场,将那两人置于死地。
听了她的话,她和廖鸿先带来的人半分迟疑都无,尽数跟在他们身后,撤离。
只留下姚希晴的人,在屋里和那几人单独相处。
这个时候,天已经基本上黑了。
江云昭和廖鸿先相互依偎着走到院子正中,却见一人踏着夜色而来。在月光下看,倒也有几分风流倜傥之色。
正是永乐王廖宇天。
廖宇天先前就得了红燕的消息,知晓她得了手。只是今日宾客往来众多,难免有人会出入这碧空苑中。他生怕私会红燕之事败露,被王妃董氏发现,又是一场争闹。
——今日是儿子大喜之日。万万不可出岔子。若是有个一丁半点的出错,二房的脸面怕是要丢尽了。
他打算等天色黑一点来私会红燕。谁知不过晚来了这些,竟是遇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那和他天生相克的廖鸿先与江云昭。
廖宇天暗道了声晦气,想要避开他们。后又有些庆幸,得亏了自己来晚了一点。不然让这两个小魔星撞见了自己的好事,定然会想法子让董氏知道。
这样想着,廖宇天的心里好受了许多。看到廖鸿先和江云昭,倒也能扬起个过得去的笑来了。
谁知廖鸿先根本不理睬他。
少年平日里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面上,此刻满是寒霜。周遭三尺,好似都聚结成冰。踏入其中,便觉不寒而栗。
他带着的那些人,此刻都小心翼翼地远远缀在他的身后,亦是不敢靠近。
廖宇天甚是惊奇。扭头去看江云昭,就见她挽着那满身戾气的少年的手臂,挨着他与他一起慢行。
两人丝毫都不理会他,连个眼神也欠奉,就这么冷冷淡淡地擦身而过了。
廖宇天这就有些恼了。
他若不搭理他们,他们也不理会他,倒也说得过去。
此时他儿子大喜之日,他又主动示好,这两个小辈再如此做派,就有些膈应人。
廖宇天心头愤懑,扬声喝道:“小子们太过狂妄!有你们这样对待长辈的么?就算是陛下和娘娘,也得遵循礼法!”
听了他这声喊,廖鸿先终于朝他看了一眼,却把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忍不住退了两步。
——这家伙,眼里好大的杀气!
只有动了杀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气势!
廖鸿先手指动了动,举步要朝廖宇天行来。被江云昭暗暗拉了一把,这才作罢。与她一起往院门行去。
廖宇天心中惊疑不定,由着一行人宛若地府来客一般出了院子。边往前行,边琢磨着会不会是红燕的事情败露,而后被廖鸿先灭了口。若是如此,他还是离开得好。
正进退两难之地,他就听到屋里响起了红燕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快来人啊!好多血!要出人命了!哪里伤到了?哪里伤到了?啊!不好了!少夫人将少爷、少爷的、少爷的……给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