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宇天一看到廖鸿先这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就来气,总觉得自己被他嫌弃了。
但就算心里头再不愿,该问的话总得问出口。
眼见廖鸿先抱臂站在门边,一步也不肯挪动。廖宇天只得自己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昨天在碧空苑,你听到了什么?”
一听到‘碧空苑’三个字,廖鸿先微微勾起的唇瞬间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廖宇天被他冰寒至极的目光盯得发憷,心里头一个激灵,瞬间就想后退。
脚步刚刚挪动了些许,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登时恼怒,恨声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你这样目无尊长,若是……”
“若是被人知晓你们父子俩共御一女,传扬开来,可真是给王府挣足了面子。”
廖鸿先满含讥诮的一句话,却让原本底气十足的廖宇天顿时没了气焰。
父子俩共享一个女子,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可瞧见廖鸿先的表情,廖宇天又有了精气神。他挺直了脊背,和这高瘦的少年怒目而视。
片刻后,廖鸿先调转视线,转身出屋。
眼见再不跟过去他就要离远了,廖宇天对那个问题耿耿于怀,忙追出来两步,喊道:“刚才那问题的答案!”
廖鸿先头也不回地道:“听到没听到,都没甚么要紧。左右和我无关。”
廖宇天听了他这话,先是因了语气而气极。后又迟疑着想,这小子应当是没听到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定然会借机讥讽几句。哪会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来?
于是廖宇天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念一想,暗道若廖鸿先不知晓,太后定然也不知。
那屏风许是真心实意来祝福的?
可不管好意恶意,那东西搁在那个地方,莫说看了,就是想到,就能把人给生生怄死。
思量许久,廖宇天下定决心,将那屏风继续好生摆着,给往后的宾客看。毕竟是太后亲赐之物。他则能绕道走就绕道走,实在躲不过了,再进那屋子——他是一眼都不想再瞧到它的。
拿定主意,廖宇天心情舒爽了不少。举步往跨院走了几步,忽地就想起来那‘父子共御一女’的话来,心里膈应得难受。转了个方向,一抬眼,看是正对着正房,又不愿瞧见董氏那张脸。踌躇许久,最终折转回去,还是入了先前待着的书房。
——红燕的衣裳被撕得乱作一团丢弃在地,却刚好将三本账薄给压在了下面,没被廖鸿先那小子发现。
老天如此帮他,他需得珍惜这个机会才行。
……
江云昭望着李妈妈手里的帕子,说道:“将东西还回去吧。”
李妈妈指了上面求救的字样,问道:“那若是她们问起这个……”
“就说我不肯。”江云昭平静地道:“我素来小气跋扈,定然不是心慈之辈。她既是早已知晓,何必让人将东西送到了我这儿。”
她口中形容自己的那些话,都是以往时候姚希晴用在她身上的。
李妈妈一听这话,便知晓了来由——姚希晴住在王府的时候,她也遇到过姚希晴对江云昭口出恶言。
此刻闻言,李妈妈倒是笑了,“夫人这话说得在理。她处处瞧不上咱们这儿,一遇到事情了,却巴巴地往这边跑,真正让人奇怪。”
说着话的功夫,她已经将那帕子折好,“到时我与二姑娘说夫人插不上手。毕竟少夫人她们以往常说,二房那才是真正的主子,已将一切事情掌控在手中。既是如此,让她去求她的好姨母罢!”
“正是如此。”江云昭起身,朝外行去,“走,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如今的天,晚上倒也罢了,气温算不得太高,倒也有点凉爽。可到了白日里,特别是晌午,火辣辣的太阳照着,这柴房就没法待了。被烈日烤得又热又闷,不动弹的话,片刻间也能出一层的汗。时间久了,衣裳被汗粘在身上,湿哒哒得难受。
姚希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关在了柴房里。
刚开始,她还不住地叫嚷,拍门。董氏觉得烦,让人将她捆了,又在她口里塞了破布,她才没了法子,停歇下来。
那绳子捆得不是特别紧。
姚希晴困在屋里头,使了好久的力气,就也慢慢挣脱开来。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咬了手指用血在帕子上写了求救的字样。
她知道,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她的人。于是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细辨到底是谁过来了。
待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外头,她用力摇了摇柴房门。
等那小丫鬟因着好奇走了过来,小心翼翼询问。姚希晴就将带了血字的手帕从门缝儿里塞了出去。
她本是叮嘱小丫鬟务必将这血字手帕弄出府,想办法通知姚国公府的人。可那小丫鬟怕事,没敢声张。又怕这东西留在身上被人发现徒惹事端,就寻了个机会将手帕塞到丢弃的垃圾堆里,想着被人倒掉就也罢了。
可那堆垃圾被人用筐子抬出去的时候,正好被‘路过’这处的廖心芬发现了。
廖心芬本是注意到这跨院不同寻常,想要寻机进来探查一番。在这附近不动声色地不住徘徊,没想到竟是在垃圾堆的边上看到了大红色的一角。
趁着这个垃圾筐子被搁置一旁,婆子们去抬另一筐垃圾的时候。廖心芬眼疾手快,将帕子给抽了出来。
好在帕子旁边丢弃的都是清扫的枝叶,大都已经枯了,没有把帕子弄得太脏。
拍干净上面的东西,细看这大红帕子,望见上面的血字,又瞧出这是谁所有之物,廖心芬想过之后,去寻了古妈妈。
说来也是巧了。
关着姚希晴柴房的钥匙,辗转着到了古妈妈的手里。
这个结果有点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董氏不想把钥匙搁在自己手里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人把那忘恩负义的姚希晴给杖毙了。
得把这钥匙给别人保管着才行。
若给廖宇天,他很有可能会开门放走姚希晴。而能进那个跨院伺候的,只有姚希晴带着去碧空苑的那些人。
董氏自然不会将钥匙给他们。
姚希晴在王府住了不少时日,新荷苑大部分的下人都恭维巴结过她。董氏不放心那些个奴才,生怕钥匙到了她们的手里,一转眼,她们就想法子把姚希晴放了。
董氏不愿在这个上面多费心思,索性从新荷苑的伺候的老人们里选了最不爱出头又行事低调的古妈妈。
古妈妈是廖泽福和廖心慧的乳母。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一个,看上去极其好拿捏。
而且,姚希晴在王府的时候,是瞧不上廖心芬姐弟俩的,与她们不甚熟悉。和古妈妈,更是半个字儿也没说过。
董氏就将钥匙给了她。
又吩咐她说,甚么时候打算将姚希晴放出来,问她要钥匙,她再给。
若是想弄死姚希晴的时候……
古妈妈就不必给她钥匙了。
谁知这却是给了廖心芬机会。
她拿到帕子没多久,钥匙就到了古妈妈手里。而古妈妈又只将此事告诉了廖心芬一个人。
廖心芬考虑了半晌,最终揣着帕子去寻了李妈妈,让她帮忙去求江云昭,来救姚希晴。
果然不出她所料,帕子怎么送出去的,就怎么被送了回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点风吹草动,也不太注意得到。
廖心芬问古妈妈要了钥匙,又吩咐了丫鬟文竹帮忙,让文竹去和守着跨院的婆子磨时间,她则凑着婆子不注意的时候,贴着墙边儿溜了进去。直接用钥匙开了柴房的门,进到里面,又将门掩上。
姚希晴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进来,忍不住低低轻呼了声。
廖心芬忙低低与她“嘘”了声,说道:“别怕,是我。”
姚希晴没想到在这儿会见到廖心芬,十分警惕地看着她。
廖心芬不欲多解释,就道:“你那帕子在我那里。”顿了顿,声音沉沉地道:“我去求世子妃帮你出来,可世子妃不肯帮忙。”
“世子妃?”姚希晴不由拔高了些声音,想到如今情形,忙又降了回去,“你去求那死丫头做什么!”
谁都知道,全王府,不,全京城里,和她最不对付的就是那个江云昭了!
廖心芬显得十分懊悔,“早知她如此狠心,我便不去寻她了。我只想着,毕竟府里头能够和母亲抗衡的也就她了,便去了趟晨暮苑……”
姚希晴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可惜屋里太暗,看不清神色。
廖心芬没有听到姚希晴接话,不由问道:“你可是恼了我了?”语毕,又是自责,“也怪我。找不到旁的可以帮你的法子。只能寻了这最为笨拙的一个。”
姚希晴静默半晌,最终淡淡地“哦”了声。
廖心芬回望了下身后,却看不到跨院门的情况,只能瞧见柴房合着的门板。
她暗暗焦急,好生说道:“这儿到底发生了甚么?怎地一个个小心成这个样子?你与我说一说,我也好知道怎么帮你出去。”
姚希晴瞥了她一眼,回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廖泽昌出了事,他们怪到我头上。把我关起来了。”
廖心芬怔了下,疑道:“怎会莫名其妙就把你关起来了?你可是王妃的亲外甥女。”
“谁知道呢。”姚希晴怪异地笑了声,“亲外甥女,总比不得亲儿子。”
这话语中的怨念如此之大,在黑暗之中,廖心芬也感受到了。
她便相信了姚希晴的说辞。
眼看着时候再耽搁不得,正准备抽身离去,廖心芬就听姚希晴说道:“你想法子救我出去。我自会重谢。”
听闻‘重谢’二字,廖心芬有些动心。
姚希晴平静地道:“我家虽然不比江云昭那个死丫头阔绰,却也给得起任何你想要的谢礼。”
这话彻底打动了廖心芬。
离去前,她轻声说道:“你等我消息。”这便赶紧出屋,将房门重新落了锁。
这一日,在崔少爷来府里见董氏的时候,廖心芬终于在董氏和廖泽昌抽吸烟叶之时,悄悄寻到了崔少爷,将先前自己和姚希晴见了一面的事情,主动告诉了他。
一来,她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瞒不过他去。若是不主动讲出来,日后被他发现,怕是要失了他的信任。
二来,若是要救出姚希晴,少不得要让崔少爷出手。
她一个二房庶出的女儿,是没什么资格对王爷和王妃要求什么的。
崔少爷听了她的请求后,并没有太动心。
毕竟对于他来说,姚希晴那个凶恶的女人手起刀落的样子宛若鬼魅,着实吓到了他。他可不愿帮助一个恶人。
廖心芬便与他道:“少爷若是帮成了她,那奇药进入姚国公府,便指日可待了。”
她这托词寻得很是仔细,完全是从崔少爷的喜好来出发。
因为崔少爷并不是完全信任她,不过是利用她来传递东西罢了。不然的话,先前她问他廖泽昌到底怎么了、跨院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崔少爷也不会不告诉她了。
想到这一点,廖心芬的心里便满是酸楚。
好在她这个利用打动了崔少爷。
他心中一动,再仔细考虑过后,居然真的同意了帮助姚希晴。
“我有个法子可以帮她出来。”崔少爷沉吟道:“不过还得等一两日才行。”
等那母子俩的‘瘾’够足了才行。
待到救出这个人,他在这王府花费的功夫,就也收到了初次的成效。
如今日日让他们吸食,应当……也快了。
……
估摸着差不多了后,这一天,廖少爷提前在这一次的烟叶里掺了些别的东西。又稍微放了些味道相近的香料进去,好让吸食者感受不出气味的异常。
到了约定的时间,等他一走进屋子,董氏和廖泽昌便亟不可待地问他要来烟叶,忙不迭地塞进烟斗里,点燃。
崔少爷在外面闲逛了些时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返回了屋中。
一踏进房门,就见董氏和廖泽昌正继续下嘴猛抽,而烟斗处,已空空如也。
崔少爷笑道:“光了都没发现?”
“光了?”两人晃动着迷离的眼珠,齐齐质疑:“可是怎么没感觉到效果?”
“数量与以往一样。怎会没效果?”
崔少爷疑惑着,有些犹豫地说道:“会不会是哪个步骤出了岔子?要知道,以往我们用这奇药的时候,需得先拜会过上天,谢过神人的庇佑。如今我们一次也没这样做过,已然失了对上天的信任。而今……”
看他有些迟疑,打着哈欠流着眼泪的董氏不住催促,“而今如何?”
“而今你们或许做了些恶事,惹了上天大怒。又因先前就没得了信任,这奇药就也失了那部分神奇的效用了。”
董氏现在浑身难受,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那怎么才能弥补?”
“这个好办。将这件恶事化解,自然就可以了。”他轻声说道:“如今你们症状不重,想来这恶事刚做不久,且也还没铸成大错。”
董氏现在脑子一团乱,全身犹如被万蚁噬骨,难过至极,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反倒是廖泽昌,因了那处伤口太过疼痛,反倒脑中留了一丝清明。
“娘,会不会说的是那恶婆娘被关的事?”他喘着粗气询问道。
一听‘被关’,崔少爷温和的笑容愈发儒雅了些,“寻常被关,是不会被神人惩罚的。但若是亲眷,怕是要受磨难了。”
姚希晴是董氏的亲外甥女。
董氏一听这话,再不迟疑,当即让人去寻古妈妈,告诉古妈妈将人放了。遣去的人还没出屋,她忽然反应过来,得她亲自和古妈妈说才能拿得到那钥匙,再顾不得形象如何,拎着裙摆小跑着就出了屋……
姚希晴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散发着股股恶臭。头发已经打结黏连,身上的衣裳也皱成一团,紧巴巴地贴在身上。
可以说是没一处不让人恶心的。
但是,以往极其爱干净爱整洁爱漂亮的她,此刻却没注意到这个。
她用手半遮着眼睛,适应了会儿,抬眼望着这四周的树木花草,又看着地上洒满的金色阳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得上是‘笑’的表情。
“少夫人,走罢!衣裳洗澡水已经去准备了。”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说道。
姚希晴望着这极其陌生的一张脸,问道:“王妃呢?”
“王妃正在跨院探望少爷。”
姚希晴听闻,也懒得再问,只淡淡“哦”了声,便也作罢。
她的房间,已经不是成亲的那间婚房了。
董氏急着去吸食烟叶,还不忘了叮嘱旁人,单独辟出来一个小院子给姚希晴住。
姚希晴浑不在意。
不用见到廖泽昌那个恶心的人,她更高兴。
等她休整了几日,精神和体力都恢复大半的时候,廖泽昌的伤口也已经完全结痂,却还未剥落。
不过,倒是能慢慢挪动着走路,也已经回到以前的屋子居住了。
如今他的屋子里,旁的都还是以前的旧仆在做,但是起身穿衣,只有两个小丫鬟伺候——这两个小丫鬟,便是先前他在跨院里养伤的时候,其中最为乖巧机灵的二人。
除了这两个外,其余那些伺候的人,包括红燕在内,于廖泽昌出跨院的那一晚起,便不见了踪影。
没人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
两个小丫鬟每每想到这一点,便不寒而栗。伺候地愈发衷心,也愈发小心翼翼。
姚希晴发现了这一点,心里头不住冷笑。
那些人什么下场,还用问?!
她冷眼望着身边跟着的这些伺候的人,暗暗嗤笑。
原先她从国公府带来的仆从,除去到跨院里伺候的那些,其余人,皆是被分派到了其他院子做些粗使的活计。
她的身边,已经全部换上了董氏的人。
姚希晴心里十分清楚。
这些个,恐怕全是自己的‘好姨母’派来监视的罢!
经过了柴房关着的经历,姚希晴的心境较之以往,已经大不相同。
她按捺不动,静等时机。
她坚信,自己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老天必然会给她机会,让她得偿所愿的!
就在这个时候,不愿意救她的世子妃江云昭,却是派人悄悄给她递了个信儿。
没有纸,没有字。
来送信的人武艺不错,凑着她身边的丫鬟不注意的时候,掠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快速说了一句话。说完便走。
——‘世子妃说,如今可以一见。相约合作之事。’
姚希晴听了这话,心中一动,燃起几分希望来。
她甚至觉得江云昭所说‘合作’二字,十分可口,十分诱人。
仿若蜜糖,吃在嘴里,都是甜的。
被关着的时候,姚希晴自然不指望江云昭会帮她。毕竟二人先前毫无瓜葛。
但是如今她已经出来,境况不同下,打算寻机去会一会江云昭。
——她心里最恨的,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了。
董氏和王爷口口声声对她好,看起来好似将她当亲女一般疼爱,到头来,不过是为了两家联姻。
廖心芬一直说要帮她。结果呢?恨不得把她往火坑里推。
好在廖心芬好像也别有所图,最起码,遵循承诺把她救了出来。
这些人,反倒不如江云昭那个死丫头。
好歹,那丫头从始至终明着暗着都不喜她。说不帮忙,就不帮忙。说要合作,也干脆利落直截了当,没绕圈子。
不是个两面三刀笑里藏针的。
而且江云昭说一不二。一旦答应了,就会坚持到底。若是不肯,必然当面拒绝。
与这种人合作,姚希晴最起码也能放心些。
姚希晴静坐着想了许久,拿定主意,答应江云昭的要求,找个机会去见见她。
两人也好当面商议一下,怎么做,才能把新荷苑的那帮混.蛋给整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