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江云昭听闻消息,震惊不已。不由地站起身来,前行两步,急切问道:“人还活着吗?”
“还活着。夫人不必着急。”长夜沉声说道:“大姑娘看二姑娘要害她,提前自己跳下去了。这才留了一条命在。”
江云昭慢慢坐了回去,喃喃道:“活着就好。”
她没想到,廖心芬居然会如此胆大妄为。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要谋害亲姐。
这人可还有一两分的良知啊!
“正是。当时极其凶险,幸好夫人让我们跟了过去。”长夜沉声说道。
江云昭叹息着微微颔首。
原来这就是答案。
先前她听说廖心芬出府的同时,廖泽昌他们也出去了,就心知有异。安排了长夜去通知那些人,事情有变,让那些人好生注意着。
却没料到会出来这么一出。
不过,江云昭没料到廖心慧能对自己这样狠。
但,正是因为她对自己这么狠,才摆脱了对方的暗算,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虽然江云昭能够帮助她。但说到底,也是廖心慧救了她自己。
思及此,江云昭倒是开始对廖心慧刮目相看了。
“夫人,那位……怎么处置?”长夜在旁问道。
江云昭知道他说的是廖心慧。沉吟片刻,说道:“找个僻静之地让她好生休养。其余的,等她痊愈后再说罢!”
长夜躬身应了。
廖心芬最终得偿所愿。
王府几位主子听说大姑娘路上想不开,跳河自尽,忙骑马坐车赶到了那河边,面上皆是悲痛之色。
但悲痛过后,该安排的,总要安排好。
家丁寻了旁边一处破庙,大家就都赶了过去,去到那里面,细细协商。
廖宇天擦了擦干涩的眼角,悄声问身边的长子:“你看怎么办?”
廖泽昌昏黑的眼中现出狠戾,“那臭丫头竟然只想着自己,不顾亲人死活!崔家有什么不好?犯得着这般避如蛇蝎?如今倒好,丢了她自己性命就也罢了。竟是害得我们往后也不好从崔家买……”
“浑说甚么呢!”董氏在一旁打断了他,寒着脸说道:“甚么买不买的?莫要乱说话。须知‘祸从口出’。你虽心地善良,不爱将旁人想得太坏,但是,那些人的心里,不见得就光明正大!多少次被旁人暗算,怎地还不涨教训!”
廖泽昌方才正说到兴头上,冷不防被这么一打断,心里有些不爽。再开口,语气便有些不善,“那臭丫头已经死了。崔家见不到人。那你说怎么办罢!”
董氏被儿子不耐烦的语气给堵了个正着,心中气闷,一时无言。
这时候,古妈妈急匆匆过来,愁眉苦脸道:“坏事了坏事了。”
董氏先前的火气没处发,当即喝道:“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坏不坏的!忒得晦气!来人,拖出去掌嘴!”
门口的婆子和丫鬟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动作。
——大姑娘已故,这才是顶重要的大事。王妃和王爷不闻不问就也罢了。如今旁人不过说了个‘坏’字,却引来‘晦气’二字。
敢问这个字,还能比大姑娘去世更重要?
她们这一迟疑的功夫,给了古妈妈开口的机会。
古妈妈见董氏怒了,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抱住董氏的脚,凄凄惨惨地说道:“王妃,求王妃做主,帮帮二姑娘,把她身边的人都弄走了罢!”
董氏不耐烦,伸脚要踢。
她飞快抬眼觑了下董氏神色,急急说道:“二姑娘见大姑娘在自己面前投了河,就晕了过去。刚刚醒了,人却有些迷瞪,也是想不开,一直说‘崔少爷那么好的人,我求都求不来,姐姐为何那么不喜欢’这样的话。奴婢真怕二姑娘这样浑说下去,名声都要坏掉了啊!”
古妈妈声音并不大,只有屋里的三个人能够听到。
董氏没有在意,依旧是伸脚将她踢滚到了一边。
但廖宇天眸光一闪,却是有了个好主意。
他在旁悠悠然说道:“若想不坏了两家的情分,倒也有一计谋正合适。”
董氏没有开口,旁边廖泽昌不住催促:“快说!快说!”
“他们不是想要两家结亲,娶个廖家的女儿么?那我们给他们个妻子就是。毕竟心慧出事,也不是我们想的,只不过是个意外。如此说来,也不能全怪我们,他们能够体谅。如今我们不妨赔他们一个,他们应该也能理解。这样一来,王府已经尽了情分,他们又得了个廖家女儿。岂不两全其美?”
“爹的意思是……”
“心芬不是和文清两心相悦么?”廖宇天很为自己这个想法沾沾自喜,越想,越觉得自己相当通情达理,“既然如此,不如让心芬代替心慧入门。也好成全了这一对有心人。”
语毕,他竟是亲自走上前去,扶起了古妈妈。
古妈妈受宠若惊,垂首立在旁边。
廖泽昌想通之后,哈哈大笑。
董氏也忽地笑了。
“是这样了!”董氏颔首道:“心芬这孩子一向乖巧,比起倔脾气的心慧来,不知好了多少。文清喜欢心芬,也是情有可原。我们成全他们两个,本就是心地宽厚之举。”
廖泽昌有些踌躇,“她年龄会不会太小了些?”
“小甚么!”廖宇天断然道:“她比晨暮苑那个,还大一点呢!”
廖泽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江云昭。细想之下,果然如此。不禁叹道:“幸好心芬的亲事还没最终做出决定。”
她若定下了人家,要想这样做,还得先退了先前那门亲。既来不及,还会结一个仇家。反倒不如考虑廖心美和廖心芳了。
廖宇天和董氏亦是如此想法。暗道果然此事有如天助。
三个人相视而笑。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寥寥几句话,就将先前发现崔文清和廖心芬两人那番举动时心中生出的愤怒给尽数抛却,将那事给硬生生掰扭成了一段佳话。
廖心芬听闻自己要嫁给崔少爷,很是大哭了一场。
“不行啊母亲。虽然我心中有文清,文清心中也有我,可是我不能这样!”她伏地扑在董氏的脚边,哀哀说道:“大姐姐才刚刚出了事。我却……我却要……”
她顿了顿,忽地嚎啕大哭:“不行!这种事情,我做不出!那样的话,我太对不起大姐姐了!”
董氏忙将她扶起来,好生安慰道:“这有甚么?崔家是好人家。心慧……”
想到亡故的女儿,董氏心底深处的爱怜稍微冒出来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想念烟叶的那种难受感觉给抵了下去。不过一瞬间,心肠就变狠了变硬了。
“心慧她没那个福气。你就去了崔家,权当替她去享福罢!”
“若是父母亲执意如此,那女儿就不得不从了。”廖心芬的哭声又大了几分。那哭声凄惨至极,隔了好远,在那河边的仆从还能听得分明。“可是那样,我就没有办法跟在父母亲的身边,服侍你们二老了!”
廖宇天和廖泽昌也看得十分感慨。
这些年下来,他们竟是头一次知道,家里头最有情谊的,居然是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廖心芬!
比起她来,那狠心抛下父母兄长不顾,投河自尽的廖心慧,实在是太不懂得顾全大局了!
虽然廖心芬万分不情愿、万分舍不得家里人。可是,时间不等人。
没多久,先前遣了回城去买新嫁衣的仆从就赶了回来。
廖心芬被梳妆打扮一新,准备上车。
桃姨娘哭成了个泪人儿。临了,还不忘给廖心芬的怀里偷偷塞上烟杆和烟叶。
“你、你如今既是染上了这东西,定然离不开它。路上的时候,少不得要经常用一用。你……到时候避着人些。切莫被他们发现了去。”桃姨娘殷殷叮嘱道。
廖心芬却有些不耐烦。
对着王爷王妃那般重情重义的女儿,在生母桃姨娘面前,却好似换了张脸,冷着声音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提前早就准备过。不会出岔子的。你赶紧回去吧。已经晚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天黑了。”
说罢,自顾自盖上盖头,径直往前行去。
桃姨娘发现了她的冷淡和疏离,既伤心又痛心。
望着女儿狠绝的背影,她将刚才那番话想了遍,察觉不对,小跑着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廖心芬的手臂,不敢置信地低声问道:“什么叫‘早有准备’?你早就准备了这两样东西?为什么?为什么!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今日之事?!”
廖心芬这才惊觉自己喜极之下居然口不择言,露出了一点马脚来。
她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震惊不已的桃姨娘,“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好好当你的姨娘就是。旁的,不用你多管!”想到方才被揭穿时候心里的那股子恨,她顿了顿脚,又凉凉道:“……而且,你也不够资格、管不着!”
那股子凉薄,透过大红的盖头,都还有着明显的冷意。
桃姨娘跌坐到地上。眼角处缓缓流出了两行泪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廖泽福上前扶起了她。
他望着远去的廖心芬,低声道:“没事。姐姐是个聪明的。到了那里,断然不会受委屈。”
桃姨娘用袖子擦了擦脸,喃喃说了句话。
廖泽福没有听清,却也懒得去细究。
古妈妈却是听清了。
桃姨娘说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聪明了,有时候反倒不是好事。
廖心慧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头昏脑胀,胸口发疼。一动,全身都酸疼酸疼的。
夜里很静。偶尔有别家的犬吠声传来,清晰可辨。
她起身下了床,环顾四周。
这应该是个农家小院儿。墙壁未曾粉饰过,门还是最简单的木制。
廖心慧抚着微微发疼的胸口,慢慢往前走着,推开门,望见空中的皎月,有些怔愣。
——真是难以置信。她居然还活着。
而且,还能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里醒来。
平静祥和的夜晚,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新荷苑里,镇日里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那些人不分日夜争吵不休。有时候为了银钱,有时候是那什么烟叶,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点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让他们跳将起来,争个不死不休。
……这样宁静,真是美好。
廖心慧这样想着,才发现旁边有了动静。
这屋里还有一张简易的榻。
有个十二三岁的布衣少女显然被她起身的动静惊醒了,正在起身。
女孩儿揉着眼睛走了过来,还算工整地朝着她一礼。
廖心慧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是这屋子的主人。我爹娘都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他们把你送来,说让你和我住段时间。”女孩儿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他们说,你先在这里休息着。往后的事情,有人会安排妥当。等你休息好了,想好要去哪里了,再说罢。你不用怕,这里很安全。”
不待廖心慧答话,女孩儿又问道:“你饿了不?渴了不?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你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好了。”说着,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睡一觉,就迷糊了。先前郎中说了,你醒后先吃点稀粥。早就煮好了,不过应该凉透了。你先等等,我给你去热一热。”
说罢,不由分说将廖心慧给按到了椅子上,往外行去。
廖心慧便笑了。
她心底一片宁静,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轻说道:“谢谢。”
廖鸿先也没料到廖心芬为了谋得那桩婚事,会狠绝至此。
原先他还不打算插手,因了这个缘故,反倒对廖心慧生出了些许相助之意。
江云昭笑着说道:“旁人求许久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抬抬手就行。知道你忙。别的就也罢了。给她个新身份这事儿,我不好办,却是非你不可。”
廖鸿先也有此意。
“三天后就能弄好。到时候,你命人给她带去。旁的事情,你看着处理吧。”
说罢,他忍不住叹道:“那帮人乱成这样,倒是显现出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廖心慧,另一个,便是姚希晴。
想当初,这两个女孩儿和江云昭极其不对付。但是,随着新荷苑一日日变化,两个女孩儿也在渐渐成长。所思所想,与当日已经大不相同。行为处事,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云昭听了他的感叹,不由想到了前世时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
怔愣了会儿,她笑道:“有谁能够一开始便懂得那许多呢?经历过磨难,方才能够成长。”
廖鸿先抬指弹了弹她额头,哼道:“小小年纪,乱想甚么呢?走,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鲜东西来。”
“好玩的还是好用的?再不就是好吃的。无非是那几样。你还能弄出什么别的花样儿?”
江云昭与他说笑着,走到外间,却是看到了眼熟的食盒。
“你这是……”
“今儿做事的时候路过侯府,我就进去看望了爹娘。正赶上点心出锅,我就带了些。”廖鸿先说着,将食盒盖子打了开来,“呐,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糕点。那几个歪歪扭扭的,是那俩臭小子在旁边帮倒忙,捏出来的。我瞧他们做的也太不成样子,怕污了爹娘的口,就都要来了,专程带回来给你吃。”
江云昭看着那些个奇形怪状的,想到弟弟们做它们时候的模样,不禁莞尔。
廖鸿先看她笑了,心里也是开心。拉了她一同坐下,唤了人来,净过手,拿起那些点心,边笑边‘品评’。
……
天气渐渐转凉,继而变冷。
待到树上枯叶落尽,送嫁的队伍,就也回了京。
这期间,廖心慧已经早就痊愈。
她在一个小镇子上住下。用江云昭给她的银钱,开了一家胭脂铺子。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喜欢装扮。对这些,是极为熟悉的。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坚持用自己带出去的银钱来开铺子。
后来江云昭让人给她带了话,让她将自己弄出去的那些嫁妆收起来傍身。先用拿给她的银子来开店,赚了钱后,每年还给江云昭一些。待到还清之后,自会把铺子转到她的名下。
廖心慧自己独立出来后,渐渐晓得了人情世故,也知道了银子花出去容易赚起来难。自己那些嫁妆,若是大手大脚用,根本撑不了几天。
她知晓了江云昭的好意,也明白江云昭的这等于是无偿借钱给她周转。心下感激,也不多扭捏,接了江云昭的好意。暗下决心,往后有机会再还了她这人情。
廖心慧那边渐渐步入正轨,新荷苑这边,却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听回来的仆从们禀说,崔家很满意这桩婚事,又对廖心慧的突然故去表示哀叹,
新荷苑的主子们就放下了心。暗道往后廖家和崔家同为一体,定然能够互帮互助。再不用担心烟叶不够,也不用担心银子不够了。
——都一家人了,他们若是没了银子,从崔家要上一丁半点儿的烟叶来,想必也是无碍。
只是仆从们对着他们时,是这番说辞。到了私下里闲聊,又变了另一副口吻。
“他们还当叮嘱了咱们不准说出去大姑娘是自尽的,崔家就不会知晓?也真是太驽钝了些!”
“可不是。咱们不说,难道二姑娘就不会说了?他们管得住咱们,可管不住二姑娘!”
“哎……别往后听到了风声,再怪我们讲出去了罢?没道理二姑娘做出这种事情来,要咱们背黑锅!”
几个车夫在那边絮絮叨叨,被闻声过来的两个婆子给喝止住了。
其中一个虎背熊腰身子壮硕的朝他们唾了一口,“悄悄在这里议论什么呢!非议主子,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们不怕遭了秧,我们可还怕被你们牵连!”
可是车夫们看到她这副模样,非但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拉了她一同坐下闲聊。
“王大嫂子!坐!坐!”
“来来,喝杯茶。”
那王大嫂子和另一个婆子推却不过,只得坐下了。
有车夫就凑过去,半遮住口,小声问道:“王大嫂子当时是伺候着新人的。可曾听见了那件事没?”
王大嫂子一口吐出嘴里头的茶叶沫子,“什么那件事?说清楚点。遮遮掩掩的,谁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就是,就是那个啊……”这个车夫挤眉弄眼道。
王大嫂子一把拍开他,作势就要起身。
旁边那个婆子咂了咂嘴,问道:“你说的,是那元帕的事情?”
“哎呦,还是这位嫂子明白人!”
其他几个人都笑着起哄,“那元帕没有拿出来吗?听那天崔家屋子里可够乱的。怎么回事?咱们二姑娘……嗯?”
“看你这臭嘴!”王大嫂子一掌拍了过去,“和咱们姑娘有什么关系?咱们姑娘好着呢!是咱们姑爷!”
“哦!是崔少爷?崔少爷他怎么了?”
王大嫂子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另外一个婆子劝她,“王嫂子,咱别的不说,就说这些人……”她指了指新荷苑的方向,咂咂嘴,“也忒小气了些。”
“是啊。”先前那车夫凑了过来,“咱们可是去送亲的。累死累活这么多天,连个安生觉都没。要是搁在旁人家,得封个大红包给咱们!可是这些人呢?”他瘪了瘪嘴,“连半个赏银都没!”
想到这个,王大嫂子也有些气闷。
这么一趟过去,中间还出了件大事。别的不说,苦劳总有的吧?
她正犹豫着,身边的婆子又开了口。
“你瞧瞧他们几个。大姑娘没了,跟没事人似的。自家的姑娘都能这样待。咱们几个可是亲眼看着那件事发生的。若是出点岔子,那还能落得个好去?”
王大嫂子顿时一个激灵。
车夫再接再厉,“倒不如咱们互相通通信儿。若是崔家那边有个什么事情穿过来,咱们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能互相照应着。”
听到这儿,王大嫂子终究是忍不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件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