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事双方确定下来后,因着没有钱物上的纠葛,写和离书就也简便许多。
董氏、廖宇天最着紧的就是那些嫁妆。特特叮嘱了,那和离书上,一定要写明姚希晴什么都不带走,净身出户。
虽然有女儿暗中示意,但姚国公和国公夫人还是被这夫妻俩的无耻之态给气到了,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姚希晴倒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为了安抚王妃他们两人,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忧,姚希晴特意在纸张上写道‘将库房内所有嫁妆箱子都留在王府’的字样,恶声恶气道:“这样总行了吧?”
董氏万年冰冷的脸上绽出了春花一般的笑容,越看这张纸,越喜欢。
廖宇天感动至极,长叹一声,说道:“是我儿没福气。你这般知书达理的妻子,竟是也留不住。”
说着,抬起袖子来,擦了擦干涩的眼角。
姚希晴看不惯他们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冷笑道:“怕不是那劳什子的‘知书达理’,而应当是‘通情达理’罢?毕竟,我留了那么多的‘惊喜’来给你们不是?”
她暗讽他们只看重钱物,因了钱财方才赞她,故而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语气也相当地冲。
但,一想到她留下了那么多嫁妆,廖宇天和董氏就从心里头舒畅,便也不想与她计较了。只盼着姚家的人赶紧走了,他们俩也好去清点用那一纸和离书换来了多少好东西。
望见他们那急切模样,姚希晴唇角的讥诮又深了几分。
廖鸿先和江云昭看着和离书写好,临时去隔壁请了那位郡王来当见证,双方在纸上签下名字又按了手印,这事儿就算做好了。
姚希晴片刻也不想在王府多待。
左右是净身出户,她也不打算回那个院子了。
和急匆匆准备上车父母说了声,让他们稍微等会儿,她行至江云昭跟前,拉着江云昭的手,感慨万千。最终,化成两个字,喟叹道:“多谢。”
江云昭笑道:“往后归了家,肯定也有不少闲言碎语。你放宽心。”
她这话说得实在,着着实实是替姚希晴着想。
姚希晴心中明白,重重应了一声,说道:“我会的。”
回想起往日种种,姚希晴忽地有些感叹,不由眼角有些湿润。
江云昭一言不发将帕子塞到她的手里。
姚希晴拿起帕子拭着眼角,说道:“这日一别,往后还不知道何时再见了。你多保重。等我安顿好了,会给你下帖子让你去顽。自打你出京,到你回去,一切费用都包在我身上。”
生怕江云昭推辞,她又接道:“你切莫和我客气。没有你,便没有现在的我。若不是香儿她们,怕是我也活不到现在。”
她说的,是江云昭她们安排进府后,分到她那边的几个丫鬟。
随着烟叶吸食越来越凶猛,新荷苑的主子们手头越来越拮据了。
董氏嫌她花费银子,对她诸多克扣刁难。董氏她们这样对待姚希晴,底下的丫鬟婆子看在眼里,说话做事自然极其刻薄。
若不是香儿她们在身边,姚希晴不知被她们暗算了多少次去。
江云昭看姚希晴现在情绪激动,知晓她是憋太久了。好不容易得以离开,一时把控不住。
她便握着姚希晴的手,待她情绪平复些了,又说了会儿话。两人这便道了别。
听着不远处姚国公和国公夫人催促的声音,姚希晴歉然道:“我爹娘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对你多有怠慢,你别介意。一会儿我自会与他们说。往后你一定要来国公府玩啊!”
她们出了厅堂就直接来了车子边。董氏和廖宇天一路送过来,姚希晴在这走着的路上根本没来得及与父母说些悄悄话。
因着和离之事,且廖泽昌当众出了个大丑,短期内,姚希晴是没法经常来京玩了。就算她想,姚国公和国公夫人也不会放她过来。
故而她殷切地希望江云昭能去姚家玩。
她千叮咛万嘱咐,真心实意。
江云昭再次保证道:“我会的。”
她回望一眼现在正在马车边不住骚扰姚国公二人的董氏和廖宇天,看了看姚国公夫妻那阴沉至极的模样,眼看着他们要当众发火了,便道:“你快过去吧。眼看着姚夫人她们就要撑不住了。”
说罢,忍不住笑了。
姚希晴这才露出笑来,与她郑重道了别,忙不迭地小跑着过去了。
姚希晴上了车,又掀开车帘,透过车壁侧边的小窗朝江云昭不住挥手。直到马车行远,离得太远看不清人影了,那车帘方才放了下来。
廖鸿先生怕廖宇天和董氏再为难江云昭,亲自把江云昭送回了晨暮苑。
又想到等下那对夫妻瞧见嫁妆箱子里没有东西后,必然会发飙狂怒,廖鸿先特意叮嘱了护院众人一定要将院子守好,切莫让那些人有机可乘。看众人齐齐应下了,方才离去。
他有事情要急着处理。
——廖泽昌杀人一事,还要尽快办了。
那身血衣,在廖泽昌洗澡的时候,已经暗中收了起来。那两个帮凶小厮,本就不是什么为了主子连姓名都可以不熬的。到时候派人威吓过,自会指证廖泽昌。
另还有当时悄悄看见了的丫鬟婆子几个,也是重要证人。
只是可怜了冬梅。如今入土多日,还得再开棺验尸。
江云昭回了晨暮苑后,便忙活了起来。
这一日是个大喜的日子。
不只是有姚希晴脱离苦海这一件事。还有一事,便是李妈妈和红莺选定了今日,正式认作干母女。
那天江云昭和红莺提起后,红莺只当江云昭在与她说笑,没敢相信。
她顺着江云昭说笑了两句,却见江云昭但笑不语,只那般默默地探寻地望着她,方才不敢置信地磕磕巴巴说道:“夫人,您、您这是说真、真的?”
江云昭笑道:“那还有假?”顿了顿,露出愁容,“难不成,你竟是不愿意?”
红莺愣了下,跳将起来,一把拉住江云昭的手,喊道:“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话音落下,发现自己太过逾矩,忙又松开。
她束手站到一边,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咝”地下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竟是真的。这居然是真的!”
江云昭笑着将李妈妈唤了进来,与她微微点了头,就行了出去,留了那母女俩在屋内独处。
临关上门前,江云昭分明看到了李妈妈和红莺眼中闪着的泪光……
……
“冷盘准备好了么?点心呢?热菜?哦对热菜等下现炒。哎——你让人多准备几坛酒啊!”
看着红莺忙来忙去地吩咐人,红襄在旁与蔻丹笑说道:“瞧她这模样,高兴地都停不下来了!”
蔻丹大声道:“是呢。一刻也闲不下来,整个院子里都是她的叫声。”
红霜从旁边走过来,刚巧听到最后一句,亦是笑道:“看她这样子,旁人都还以为是她请桌吃酒,却不像是夫人出的银子呢!”
红莺红着脸轻轻拍了红霜一下,道:“可是了不得了。一向不爱说话的小猫儿也学会编排人了。”
她回头朝着在一旁浅笑的江云昭看去,扬声说道:“夫人,她们怕我把您给吃穷咯!”
江云昭说道:“不怕。若是我没银子使了,就问世子爷要去。”
封妈妈在旁边笑问道:“那如果世子爷也没了银子呢?”
江云昭莞尔,“让他赚去!”
众人俱都哈哈大笑。
“听见了没?夫人都发了话了!今儿咱们尽管大吃大喝!你们就来嫉妒我吧!这可是羡慕不来的!”
红莺大声笑着,又跑到另一边,看碗筷器具准备得如何了。
这个时候李妈妈刚好走了过来,看到红莺笑着闹着的模样,说道:“瞧你这成了什么样子!就算高兴,也不能失了沉稳。”
红莺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笑弯了眉眼,异常满足。
李妈妈的目光柔软了下来,给她整了整衣衫,又轻声叮嘱了她几句。
红霜瞧见这一幕,走到蔻丹身边,与她对视一眼,心中俱都十分感慨。
她们有亲人在世,享受着温暖长大,而红莺,却是孤儿。
只是在她们心里,红莺是那个爱笑爱闹又有些迷糊的姑娘,与她们并没什么不同。
幸好夫人注意到了红莺和李妈妈的难处,让两个孤独的人处在一起,成为了亲人。
不然的话,红莺每日里都那么乐呵呵的,她们都没想到她的心中到底缺了什么。
所有吃食置办好后,已经比午膳时间要晚一些了。
晨暮苑中人却毫不在意这一时半刻的晚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静静地望向院中一角。
那儿,是红莺的住处。
方才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就钻回了屋子里换衣裳。
大家静静等着。
终于,那扇门打开,一身新衣的红莺行了出来。行止轻柔,脸上略施粉黛。
李妈妈早已换好了衣衫,静坐在了院中搁置好的太师椅上。
红莺缓步走到李妈妈跟前,跪在了她前面的软垫上。
邢姑姑主动揽下了这认亲的司仪职责。
见到红莺跪姿挺拔准备妥当了,邢姑姑便扬声道:“敬——茶——”
红鸽捧着托盘上前。
红莺捧起茶盏。
触手温热,不烫也不凉,温度刚刚好。
红莺微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物平举到头顶位置。
李妈妈正要将茶盏端过去,红莺垂眼看着地面,突然开了口。
“我一向不太靠谱。既不聪明,也不够机灵。您一直不嫌我烦,提点着我,处处为我着想,待我比待旁人更亲厚些。我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更好地感谢您。往后……往后便好了。我能光明正大享受您的关心,也能光明正大好好待您了!自打我爹娘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我再也没有了爹娘、再也没有人可着心的来疼我了。谁知老天开恩,夫人开恩。我竟是再次有了机会,得到娘亲的疼爱!”
说罢,她一字字铿锵说道:“感谢娘亲!请娘亲饮了这杯茶!”
听了平日里活泼的红莺收敛起了所有的玩笑模样,沉静地说出这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大家俱都安静下来,感慨万千。
有人已经湿了眼眶。有的,甚至已经掏出了帕子,轻轻拭着眼角。
李妈妈已经落了泪。
她接过封妈妈递过来的手帕,擦去脸上泪痕,接过红莺捧着的茶,饮了。
红莺认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妈妈上前扶起红莺,给她腕上套了个金镯子。
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声。
因为大家都认得这个金镯子,知晓是李妈妈的外婆给了她母亲,而后她母亲又给了她的。
李妈妈一直戴在身上。
红莺有些震惊,说道:“您这是……”
“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不给你给谁?”李妈妈知晓她的意思,给她捋顺了鬓发,挽到耳后,“这上面是如意云纹。希望你今生今世都顺顺遂遂、健健康康的。”
李妈妈的女儿是如何没了的,并未瞒着旁人,院中人几乎都知道。
听了李妈妈的话,大家很是唏嘘。
红莺一下子扑到李妈妈的怀里,高高地喊了一声“娘”,泣不成声。
半晌后,江云昭见气氛有些伤感,等李妈妈和红倚稍稍平复了下,便朝封妈妈示意了下。
封妈妈微微颔首。
此时仪式已经完成。她便笑说道:“看这两位,光顾着高兴了,连杯酒水也不清大家喝。”
邢姑姑也在旁说道:“哟,可不是。这都到了举杯庆祝的时候了,怎么酒桌旁边不见人影了。”
她们两位开了头,婆子和丫鬟就都笑闹了起来。乱作一团,将李妈妈和红莺拥在中间,朝着酒桌行去。
今日大家都十分开心。
江云昭更是如此。
近日来,她看着女孩儿们一个个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有了更好的盼头,心里着实开心。
故而今日请她吃酒时,她没有推拒,十分干脆的把酒喝了。
一个院子的笑着闹着,一直庆祝到天色发暗。除了轮到当值的守院子之人为了保持警惕未曾饮酒外,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有些都已经喝高了。
江云昭属于半醉状态。
她侧躺在榻上,单手撑着头,在那边小憩。
廖鸿先回来后,瞧见自家小妻子那半醉的模样,生怕她肠胃不适,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
他戳了戳江云昭微热的脸颊,轻笑道:“怎么喝醉了?”
“也没怎么醉。而且……”江云昭说道:“而且,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这是高兴的。”
廖鸿先看着她这副茫茫然的微醺模样,瞧见她泛红的双颊和迷惑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头烧了一把火。
他在她颈侧吻了一下,声音有些黯哑地说道:“你高兴什么?”
“高兴身边的人都好起来了。”江云昭被他吻得有些发痒,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软了身子缩到他怀里窝着,“心慧那边步入正轨,希晴回国公府。红莺有家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家都好起来了。”
“都好起来了么?”廖鸿先喃喃着,将她按在怀里揉了揉,又忍不住垂首,在她身上落下一个个轻吻。
江云昭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
她浅浅笑着,说道:“是。都好起来了。”
而后她柔声说着,廖心慧的生意发展前景不错,果断时日,就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又在那边细数,姚希晴回去后,有了家人的关爱,身心都能慢慢恢复。而红莺和李妈妈互相关怀后,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等她喃喃说完这些,觉得身上发凉,才发现最后几件衣裳已经被人给剥了。
江云昭茫然地看了廖鸿先一眼。目光透着几丝娇媚,几丝迷离。
廖鸿先低喘一声。
江云昭还没反应过来,天地旋转,已经被人抱起,又搁到了床上。
“我不管旁人过得怎么样。”廖鸿先粗粗喘息着,在她耳畔说道:“我只知道再这么耽搁下去,最不好过的人就是我了。”
半醉的江云昭有些转不过弯来。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已往前用力一挺。
她骤然被人袭击,全身开始叫嚣着快活起来,就也无法去思考,刚才想问的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这一下午,晨暮苑众人过得十分祥和快乐。但是,王府的另一边,可就没有那么舒心了。
董氏和廖宇天在江云昭回了晨暮苑的同时,就忙不迭地小跑着也回去了。
虽然身子已经大不如前,跑起来没什么速度,但比起先前的走路来好歹快上了一点点。
他们的目标,却不是新荷苑。而是单独辟出来当做库房的一个小院子。
“快,快,快把门打开!”
一进院子,还没到了那门前,董氏已经在不住催促。又嫌旁边的婆子动作不够快,一把抢过婆子手里头的库房钥匙,拎着叮叮当当响做一团的一大串,边走,边翻出放姚希晴嫁妆那间屋的钥匙。
好不容易到了门前,董氏正要哆嗦着开开锁。廖宇天觉得她不够灵活,将钥匙抢了来,一下子就捅进了锁里。
屋门大开。
夫妻俩兴奋至极,吆喝着身边几个拿着斧头的人上前去砍。
——姚希晴走之前忘记告诉他们这些箱子的钥匙搁在哪里了。
不过没有关系。
箱子都是他们的了,钥匙在不在,又有什么要紧?
粗壮婆子们应声而上,挥起了斧头。
“……东西呢?”
望着空无一物的碎裂箱子,夫妻俩翻看了半天。最终确认,这里头只有一堆堆的木头,没有任何贵重物品,顿时发了狂。
“砍!给我用力砍!全砍了!”廖宇天嘶吼道:“砍不完箱子,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个婆子想到当时偷看到的廖泽昌杀人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继续挥舞斧头……
翌日,江云昭刚用完早膳,红鸽来禀,说董氏和廖宇天在晨暮苑外头等了一整夜了,求见世子妃。世子妃要不要过去一见。
江云昭断然说道:“不去。”
这时候封妈妈也撩了帘子进屋。
她喜气洋洋地说道:“夫人过去见一见吧。他们不听夫人一句准话,怕是不会死心的。”
江云昭看到她高兴的模样,知道廖宇天和董氏的状况肯定十分不好,就也放了心,想了想,说道:“也好。”
廖宇天和董氏昨天就来找江云昭了。只是被人拦住,没能见到。
他们愤怒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去又吸了几口烟,这才回来继续等着。
结果一等,就是一夜。
但江云昭见他们,也不肯挨近。
她在院门内,他们俩在院门外,中间隔了两个婆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面容。
但董氏他们已经没力气去计较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些嫁妆呢?姚希晴的嫁妆!”
江云昭自然不会说出那些东西过几天会跟着明粹坊的货队悄悄运到国公府去。
她惊诧问道:“东西不是在你们那里吗?”
董氏和廖宇天从大喜到极致的失望,脸色一下子灰败了下来,瘫软在地。被人搀扶着回了新荷苑,病倒在了床上。
只是他们这一倒下,就再没能起得来身。
因为紧接着不久,就传来了廖泽昌杀过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