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崔家可能遭此‘大祸’,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永乐王府的桃姨娘了。
初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没有相信的。
——崔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位高权重!哪是一时半刻就会倒了的?说话的人也不经经脑子!
她照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每日里的作息规律无比。
有时候闲下来了,她甚至会偷偷摸摸做几件小孩子的衣裳,幻想着有一天自家小外孙可以穿上。
直到古妈妈慌慌张张地来寻她,桃姨娘方才意识到,崔家,可能真的出事了。
想起嫁去崔家的女儿,桃姨娘近乎崩溃。
她几近疯狂地跑着往正屋赶。
有丫鬟看到了她,在外面拦,却被桃姨娘一把推开。
丫鬟没站稳,跌倒在地。眼看桃姨娘还在往前跑,忙喊道:“王爷和王妃说了不许人进!”
桃姨娘好似没听见。
她不管不顾地跑到门口,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进门时被绊得踉跄了下,忙扶着门框站稳,又跌跌撞撞去到屋中,惶然四顾。
有两人正在屋中吞云吐雾。表情惬意,十分享受。
桃姨娘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滚落下来了。
她噗通一声跪到二人面前,泣不成声道:“王爷!王妃!求您们了!救救心芬啊!可不能让她在那个危险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啊!”
廖宇天吸烟的动作滞了一瞬。
桃姨娘大喜,扑到他的脚前。正欲开口再求,谁料廖宇天突然伸出一只脚来,朝着她的肚子狠命踹去,口中还不住骂骂咧咧。
“她在崔家当着少夫人,可是舒坦得很。比起我们这样镇日里需要操心劳累的,不知道好上多少。什么叫危险的地方?难不成……你说的崔家?滚!谁给你的这么大的胆子!”
他和董氏本是缠绵病榻下不来身了。
可是,烟叶有奇效。
吸食烟叶的时候,两人飘飘欲.仙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能够起了身,坐在椅子上。
桃姨娘若是远一些些,廖宇天怕是也够不着了。偏偏她自己靠到了她脚边,而廖宇天虽身子大不如前了,但这一脚使了全力,又来了个猝不及防,却也把桃姨娘给踢倒了。
桃姨娘身上有些疼,但,心里更疼。
她被踹得倒在了地上,捂着那被踢之处缓不过劲儿来。
先前被她推到的丫鬟正巧此刻奔了过来。
董氏寒着声音叱道:“干什么去了!不好好守住屋子,任凭这些个猫儿狗儿的都来打扰我们。要你何用!”
那丫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眼泪汪汪地说道:“奴婢好生守着,是桃姨娘硬要来闯,还把奴婢打倒在地。”又指了刚才坐到地上时候,衣裳留下的隐约的灰尘印子,“请王爷和王妃明鉴!”
廖宇天和董氏正在吸食烟叶,本就有些浑浑噩噩的。被她打断,着实恼火。
听了这话后,二人心头怒火更盛,再不顾什么廖心芬不廖心芬的,就想朝桃姨娘拳打脚踢去。
桃姨娘不似他们被掏空了身子。她身强力壮,先前是为了想求这两人好生去救廖心芬故而放低姿态。如今见他们丝毫都不将廖心芬放在心上,再被他们这般对待,又怎肯如此受辱?
就在董氏也发了疯一般朝她扑过去的时候,她瞅准时机闪身到一旁。
董氏身子虚弱,明明看到桃姨娘躲开了,她却一时间收不住去势,直接扑到了地上。
丫鬟忙去把董氏扶起来。
董氏想要破口大骂,一张开口,胸口又发疼发堵。忙让丫鬟扶着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桃姨娘唇边的讥诮笑意一闪而过。
她用袖子抹了把脸,冷哼道:“两位真是吸烟吸傻了。崔家就要倒了!没了崔家,哪儿来的烟叶!”
她这话仿若惊雷,把那两人炸了个头晕眼花。
廖宇天忘记了刚才自己对桃姨娘的拳脚相向,伸出抖得厉害的双手一把拽住她,瞪大了眼珠子,不住问道:“什么?崔家要倒了?你听谁说的!”
董氏这时候已经从那一摔之中缓过神来,在旁说道:“你还真信她说的?她为了救她孩子,什么浑话说不出来!”
廖宇天扬手一巴掌朝她脸上抽了过去,“少说两句会死?我在问她大事!与你何干?”
那巴掌没甚力道,到了脸上,也只微微地疼。
但董氏心里,却是火辣辣地痛。
她愣了一瞬,忽地扯着嗓子嚎叫了起来,“你敢打我?你竟然为了这个贱.人打我?当初你俩勾搭上的时候,我就不该留下这个祸害!”
说着,伸出常常的染得鲜红的指甲,朝着廖宇天的脸上狠狠挠了一下,在他脸上留下了个浅浅的印子。
廖宇天这下子彻底恼了,抓起董氏的头发就朝她脸上拼命打。
桃姨娘看着这夫妻俩抬着软绵绵的胳膊打来打去,冷哼一声,再懒得搭理她们。凑着他们正乱着,她悄悄朝地上啐了一口,这便捏着帕子,出了屋。
回到自个儿住的地方,桃姨娘正要进屋,就看到不远处的那间屋子里古妈妈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盯着看了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走了过去,在古妈妈的窗户外听了会儿动静,又悄悄捅破了窗户纸,看了几眼。
这一看,她当即怒了。一脚踹开古妈妈的门,指了古妈妈怒喝道:“你想做甚么!难不成要逃么!”
古妈妈被这一声厉喝吓得浑身都哆嗦了。
她颤抖着回过身来,左看右看,见只有桃姨娘一人,就也放下心来,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要知道,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下次莫要这般做了。”
“你还知道害怕?”桃姨娘上前,指了古妈妈身后床上那将要包起来的包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想逃?!”
“说什么逃不逃的。”古妈妈轻轻拨开她的手,上前关上房门,回到床边继续收拾包袱,往里面塞着日常用的东西,“不过是离开罢了。”
“怎么着?瞧着崔家和王府都不行了,你就准备脱身了?”
“对。”古妈妈十分爽快地承认了,问道:“不然呢?守着这个破地方,慢慢耗死?”她朝晨暮苑遥遥指去,“你觉得,王妃和王爷出事后,那边的人,会放过我们?”
“你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桃姨娘死死揪住古妈妈的衣裳,丝毫也不肯松开,“背主的人,就算跑了,也一样落不了好下场!”
“在这里生生熬着,就能有好下场了?再说,王爷王妃现在都快认不清人了,哪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一个!”
“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此奔波何苦?倒不如守着王府……”
“你是想拉一个陪你作伴的吧?告诉你,你因着你女儿走不开,我却没这个顾忌。”
见桃姨娘一下子沉默了,古妈妈诡异地笑了笑,“少爷被抓,还犯了命案,能不能活都是另当别论。梅家保不住了。崔家则……”她咽了口唾沫,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崔家整个被端了。我瞧着这事儿,不会就此作罢。难保会不会顺着线摸到我们这边来。我劝你一句,能逃,还是逃吧。逃了,或许有活路。不逃,必然是死路一条的。”
说话间,简易包袱已经收拾好。
古妈妈再不迟疑,扯过一个衣裳将它包好,又收到怀里抱着,看上去像是要拿着衣物去洗,不像是拿着东西要跑路了,又问桃姨娘道:“你要不要一起走?”
桃姨娘冷着脸说道:“你敢走,我就去告诉王爷王妃!”
“你说你,何必这么固执呢?”古妈妈叹息着,拿起床边一个花瓶,朝着桃姨娘的后颈砸了下去。
古妈妈看着桃姨娘瞪大眼睛软软地瘫了下去,踢了两脚,见没反应,当真是晕过去了,不由叹息:“我车子都准备好了,你若是和我一起走,多么便利。偏偏这样不识好歹。”
说罢,她再不迟疑,将桃姨娘反绑住手,用破布塞住嘴,拖到阴暗的角落处。这便出了屋子,掩上房门,挑无人的小路往王府的偏门处行去……
端王孙正百无聊赖地嚼着花生米饮着茶,不停地喃喃抱怨:“这小鸿鸿太过分了。凭什么只能喝茶,不能饮酒?老.子要喝酒!要喝酒!”
旁边他的长随笑道:“主子,您这嚷嚷了多久了啊,也没见您敢啊?廖大人说了,喝酒误事。您就听他的,不要抱怨了,继续喝茶吧。要不,小的给你换一壶茶去?”
端王孙一巴掌朝他脸上拍了过去,恨恨地道:“你个吃里扒外的。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廖鸿先是你主子?有这么助长他人威势,排揎主子的么?!”
长随不怕他,捂着头乐呵呵地道:“您是主子!可是廖大人比您厉害,这是事实呀。”
端王孙又糊了他一巴掌,闷闷地坐回去,丢了颗花生米进口,又饮了口茶,“你说,他让老.子守在这儿,到底是干嘛来的?”
“肯定是有重要事情。”旁边一个穿着常服的衙役说道:“不然,右佥都御史大人也不会让咱们弟兄们跟您过来了!”
旁边好些个与他一样常服大半的衙役颔首称是。
他们都是都察院的。
口中的‘右佥都御史大人’,自然就是廖鸿先了。
端王孙还欲再言,楼梯上跑来了个衙役,轻声说道:“出来了个婆子,鬼鬼祟祟的,在往王府旁边的巷子里钻。刚才咱们不是瞧着那巷子尽头有辆可疑的马车么?八成就是那婆子准备的!”
“有戏!”端王孙来了精神,又狠命丢了四五粒花生入口,大手一挥,“行动!”
古妈妈出了王府,就大大松了口气。
走进巷子,远远看见巷子那头的马车了,她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忙加快步子,小跑了起来。
突然,车子被人影遮住。
七八个气势十足的男子出现在了巷子口,将去路硬生生堵住。
古妈妈暗道不好,回头去看,却见五六个人围了过来,将来路也给堵住了。
古妈妈一下子遍体生寒。
她警惕地望着围过来的人,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梅家派来的,还是王府?”想了想,那两家不太可能,又道:“难不成……是崔家?”
“好好好。”一个少年晃着身子从人后走了过来,“真是条好鱼。什么都还没问题呢,先招了。”
他看着这些身穿常服的都察院衙役,问道:“想知道他们是哪儿的?”
古妈妈沉默。
端王孙眨眨眼,嘿嘿一笑,说道:“告诉你。刑部的!”
众衙役面无表情看他扯谎。
古妈妈知晓廖泽昌就是被关在了刑部。听了他这话,腿就开始发抖。
两人上前,持刀将她押住。又上前翻身,看她有没有带什么凶恶利器。
端王孙笑眯眯说道:“如果你从实招来,那架在你脖子上的刀,或许能往外挪动几分。要不要活命,就看你诚心多大了。”
他这意思,自然说的不是此时架在古妈妈脖颈上的刀。
而是说,断头刀。
古妈妈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奴婢全招。只希望大人们能留奴婢一条贱命。”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离开时候,桃姨娘的三番两次的阻拦,又道:“王府的桃姨娘还有崔家的少夫人,就是王府刚嫁到崔家的那位姑娘,也与此事有关。奴婢都能尽数说出来。但求大人们怜悯我实话实说,让我少受些刑罚的苦。”
端王孙没料到自己什么都还没问,这人先招了一些出来。
他摸着下巴笑,“好说,好说。希望你看到三司的那些人时候,也能这么坦白老实。”
……
好似一夜之间,崔家就垮了。
满朝皆惊。
在大家看来,崔大人着实是个清官。一生清廉,为官极正。
有些官员就算为民请命,却也有些小毛病,比如喜爱银钱,收受些不太大额的贿赂。这些事情,众人看在眼里,虽不会摆在明面上张扬出来,却心知肚明。
可崔大人从来没有过。
他从来不收贿赂。
因此,众人都觉得他是个好官,清官。
抄家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齐齐震惊,私下里,都要互相问一下,崔大人这是沾上了哪门子的大案要案了?
看看近日来陛下面如寒霜,诸位大臣暗暗商议过后,都停下了给崔大人求情的心思,暗自观望。
直到崔家被抄时记录的单子回到京城后,此事方才露出冰山一角。
有官员职权所在,得以接触到那个单子。还没看完,只稍稍瞄了几眼,就被震得跳了起来。捏着长长的厚厚的单子,不住问同僚:真是崔家的?当真是那个崔家?
待到数额清点出来,整个朝中大家俱都没话说了。
——当一个官员的银子加起来比国库还要多的时候,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再后来,三司审完,崔大人当年大力支持二皇子、为二皇子逼宫谋反提供了大量金钱支持才浮出水面。
众人俱都抹了一把冷汗。
虽不知崔家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但就他们的表现来说,绝对足够抄家斩首的了。
至于梅家……
在搜出了与崔家大批生意往来的账本后,渐渐地,物证人证接踵而来。梅家亦是被抄家。以梅大学士和梅夫人为首,梅府几十口人被押入天牢。
不过,崔、梅两家交易往来的是哪种货物,并未对外公开。
就在此时,两广的某处,几个山头,燃起了大火。
……
“几日不见,宏哥儿又长高了不少。”江云昭看着太后怀里咿咿呀呀不住说话的小家伙,吃惊地说道。
太后笑眯了眼,怜爱地摸着陆应宏的小手,说道:“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你看他现在,就比你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多懂得许多东西了。”
陆应宏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江云昭看,半晌后,突然扬起了个笑脸,伸出手来,朝江云昭张开双手,挥了挥。
江云昭被他可爱的模样都笑了,轻轻握着他的小手晃。
太后哈哈大笑,说道:“他这是让你抱呢。”说着,将怀里的小男孩儿往前抱了抱,到了江云昭跟前。
江云昭本就看出来了陆应宏的想法,只是太后一直抱着陆应宏,她不好那般说。
如今看到太后允了,她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小家伙好生抱在了怀里。
太后看她动作仔细认真,笑弯了眉眼,“你不用那么小心。听说你两个弟弟小时候,你经常抱着他们玩,比起其他小姑娘来,你有经验多了。放心,只管和平时一般就好,摔不着的。”
江云昭掂了掂小家伙,更加吃惊地道:“还挺重。”
“那是!”太后自豪说道:“我手里养大了好几个孩子了。各个都吃好睡好身体好。说起来,这几个小子小时候都胖乎,就你家那个,自小就不爱长肉,光长个子。还猴精猴精的,到处乱窜。”
说到廖鸿先,太后就打开了话匣子。把廖鸿先从小做过的坏事臭事一一列数。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说到了吴倩然。
太后知道江云昭心宽,不会将这些个事情搁在心上,就也没止住话头,顺着说道:“那小姑娘也真是个有胆量的。自小到大,鸿先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得亏了她会异想天开,竟是从小时候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几次接触上,硬生生抠出来鸿先对她特别的地方来。”
江云昭被太后的语气逗笑了,说道:“听她说,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你以为鸿先谁都瞧得上啊?”太后眼中满是不屑,“元睿也就罢了,被他爹给训得服服帖帖的,平时的时候都注意言行举止,吴倩然硬凑过去,他就也只能带着。可鸿先那臭脾气……不是我说,也就你能治得住他。认识你后,他收敛不少了。不然的话,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被他翻过来了。”
江云昭干笑道:“没有吧。”
“怎么没有?”楚月华从不远处行来,说道:“当年的时候,你认识他不久,我却是知道他许多年了。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太后接道:“可不是。你当端王家的那个孙子,他们几个怎么对他服服帖帖的?从小到大给揍怕了。”
江云昭搂着陆应宏就笑了。
陆应宏也跟着她笑。
太后看看江云昭,再瞧瞧她抱在怀里的可爱的小孙子,忽然开口问道:“昭儿成亲也有不少时候了,怎么还没动静?”
江云昭被这句话震到了,一下子呆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楚月华十分无奈。
她上前握了握江云昭的手,将陆应宏抱了过去,对太后说道:“母后,昭儿还小呢,不急。不然的话,太早了对身子不好。”
太后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虽然有几分担忧,却依然颔首道:“这倒也是。再养一两年再怀。到时候,也能顺当些。”
楚月华笑道:“那就是了。”
本以为这事儿不过是太后的一时兴起,说起来后,就也这么过去了。
谁知到了吃饭的时候,太后望着满桌的膳食,若有所思了半晌后,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要不,让太医给你们两个看看吧?”
江云昭见太后是对着她说的,暗道是不是太后怕她身子不好,不易受孕。正想着怎么回答才好,谁知太后接下来的那一句,却是再次把她给震到了。
“你到现在都还没喜讯……该不是那小子不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