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空灵城之事,外界仍不太平,丹阳派里却清静得很。特别是末无端的小院。
掌门真人吩咐过,无端需要静养,无事不要去打扰她。众人再担心,也终归按捺住不去小院闹她。
一日半夜,末无端突然醒了,透过窗棂看外面,皓月当空,宛若银盘。
是时候出去透透气了。末无端胡乱穿了一身,绕过巡夜弟子,背靠着一块山石,在后山湖边坐下。
风凉露冷,末无端紧了紧衣裳。湖里有鱼在扑腾,脚边有块小石子,她捡起来就去掷鱼。突然想起刚到丹阳派时,杞多玉在这里看她打翻一湖鱼的情景,忍不住想笑。
物是人非,活得太久,也不知道好与不好。
从怀里摸出一只箫管来,刚刚路过竹林时随手砍的。
只可惜,这箫她练了很多年,仍然吹得难听。
以前常听的一个曲子,在她嘴里吹出来,音不成音,调不成调。
一个人突然坐他旁边来。
南宫望这家伙什么时候走路跟鬼一样无声无息了。
径直在她身边坐下,南宫望道:“我就说谁半夜杀鸡呢,原来是你在陶冶情操啊!”
过了这么多年,这家伙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末无端恼羞成怒,抽起竹箫追着他打。
南宫望笑得直不起腰。
笑够了,两人坐下搭话。
南宫望很多年没回来了,既使送信来,也是只言片语简短得很。
好不容易又坐在一起,末无端托着下巴安静听他讲这些年遇到的趣事,那些闹闹哄哄,哭哭笑笑的尘世人。
明明笑起来,还是从前的的南宫望,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同了。
南宫望长大了呢。
末无端突然侧过脸来,对他说,“有个重要的人,瞒了我重要的事。”
她没有问怎么办,没有问要不要原谅,只是平静的陈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啊,谁?洛水吗?你终于发现他偷偷掏你兜里银子了?”
末无端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太不靠谱了。但原来还有这种事儿?
“不会是晚照师兄吧!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啧啧啧!”
末无端觉得自己和南宫望说这种事儿就是脑子抽风了。
“那难道是……”
“你给我住嘴!”
南宫望哈哈笑起来。
“这样吧,别管是谁,再见到,给他一巴掌,抓花他的脸,让他一个月也出不了门。”
末无端终于忍不住狠狠踹了他两脚。
南宫望让她踹倒在地,也不恼,还是笑。
笑完了,突然说:“再之后,就原谅他吧。”
末无端不搭理他,也不知道他说真的假的。
南宫望还是一脸皮笑肉不笑,“没办法呀,谁让他是那个重要的人呢?”
抬头望着圆月,他又道:“有些事,若是能永远瞒着,也是好的。”
末无端想起了南宫望的母亲,提起打湿的衣摆,又一起坐下,“可是,没瞒住啊。”
南宫望到是一脸轻松,“是啊,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瞒得住的呢?所以,只能自己大人大量,原谅他呗。”
说完,他便起身,往山下走,给末无端摆摆手,嘻笑道:“我明天看看谁脸花了,就知道谁是你重要的人了。还有,别杀鸡了,吓人!”
末无端朝着他背影瘪瘪嘴,没见过这样劝人的。虽然好像有效,但让人生气。
转过身去,弯腰捡刚才打闹时掉落的竹箫,清风阵起,一角衣摆从背后随风飘到她眼前。
她无奈道:“我不吹,你别来烦人了啊!”
一个淡淡的声音,“我好像有一件衣服落你这儿了。”
末无端猛得转过头去,银色衣裾翻飞,一个淡淡的笑脸,提了一只小小青色酒壶递到她跟前。
末无端看着他,呆了半响,才直起身来。
他还是用那样的声音说道:“怎么,要抓花我的脸了吗?”
末无端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扑在这人身上,大哭一场。
等把鼻涕抹干净,哭够了,她才觉得失了态。那个秘密,藏得太久了,拆穿的时候,她付出了一个珍贵的朋友和百年的期待,太过狼狈不堪。
又赶紧放开他,蹲到一边去继续怄气。
源离把酒壶放在石头上,走到她身边,从她脖子上扯出一个香囊,把那颗破烂焦黑的龙珠取出来。
“你要干嘛?”末无端去抢。这是大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把它留在我这儿吧,也许有一天,你还能见着它。”
末无端脸上闪过瞬间惊喜,马上又是不可置信,“红莲之火烧毁的一切,不是都再不复存在吗?”
源离转动指尖,打量着龙珠。
“对小神小仙来说,是这样的。”
末无端憋不住又要哭了,你个讨厌的天神,倒霉鬼,死老头子,早说嘛!为了流霜,她几乎哭死过去,如今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高兴得很。
源离把龙珠收起来,道:“那你还要不要抓我的脸?”
这家伙,偷听自己和南宫望说话,哪门子不要脸的大神!
她不答话。
源离自言自语,“那,你是打算直接这样原谅我了?”
不要脸!
末无端可是个硬气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说原谅?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我哪敢原谅你?我算什么东西!”纯粹的堵气。
“你可是我的命根子。”
犯规!
小时候,源离总是这样赤裸裸表达对自己的宠爱,可隔了一百年再听这样的话,真要命!
但末无端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心里还有过不去的坎。
大神到随意,就地坐下了,“端儿,即使生为天神,也有无法掌控的命运。一些事,我瞒了你,到现在,也无法解释。两个无端,同样的魂魄,对我而言,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只是,他只能属于过去,你才有现在和将来。”
静默片刻,终于,末无端问出了那个问题,“那末小花呢,对你而言,重要吗?”
源离看着这个钻牛角尖的小小人儿,依旧浅笑,“重要啊,于我而言,再也没有更重要的了。所以,谁也不能伤她,她自己也不可以。”
他拿手指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她问:“你还有事瞒着我吗?”
源离点点头。
“还是不能告诉我?”
“现在还不能,到了某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把我从无涯境赶出来,不再见我,也和这件事有关?”
小家伙还挺记仇。
“是的。”
“那为什么现在来找我?”
“因为他现在不在。”
“他?源吾?”
末无端被逐出无涯境后,无数次的回想出门前发生的事,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和源吾有关,只是不明白源吾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的。”源离并不瞒她这一点。
“你怕他?”
源离点头。
“那他回来了怎么办?”
源离道:“他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可以让一切结束。”
又看了看她,把她搂在怀里,“回来了就回来吧,我怕他,可更怕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心有余悸,再晚一步,就真的再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