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装束,南羲从屋中出时脸色略微发红,穿了一身简素浅青的袄裙,脖子上的红痕格外明显。
南沐恒瞧了不由得心疼,此事她自己拿定了主意,不让任何人插手。
她交代妥当打算离去,走至院中又不免回身对南沐恒再次嘱咐:“二哥哥便在府中等消息,无论如何,断不可离开。”
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她总是心里不安,大抵是二哥哥消失了这么些年,如此爱自在的人,只怕待不住。
遂她是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生怕出了纰漏。
“好。”
南沐恒只是笑着应她,伸手向她而来,摘下她头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枯叶。
他的手指修长又好看,白皙如玉,捻在其中枯叶似也成了蝶。
青衫长袖滑落,她清晰地在南沐恒的小手臂上看见了一条极长疤痕。
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在南沐恒眸光微怔时往上一推卷起了那袖子。
一条绵长如细蛇的疤赫然明显,向上而行不见尽头。
疤痕呈现白色,瞧着不浅,也有些年头了,她瞳孔骤然一缩,忧心地向南沐恒看去。
不等她问,他只反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捉住,枯叶被捏得细碎。
南沐恒自然地放下衣袖遮住伤疤,抬手点了点南羲的鼻尖掩饰住了眼中的晦暗神色,换上轻笑揶揄:“多大的姑娘了?怎的还像小时候一样毛躁?”
这话并不是南羲想听到的,她知道二哥哥不愿意说,她也本该不问。
可眼前人是她的二哥哥,不是外人,她还是没了规矩地质问了出来:“二哥哥,你这伤怎么来的?”
话落时,她清楚地看见了南沐恒脸上的笑意微僵,似乎对她这句话很意外。
此时,行露面色有些紧张,站在南羲身后赶紧对着郡王摇了摇头。
南沐恒只需一瞬,便能会意行露的意思,哪怕心中依旧觉得奇怪,还是说道:“在岭南贪荔枝,摔下来时被树枝挂住了。”
说得那般云淡风轻,脸色自然又妥帖。
行露这也才松了口气,低着头不敢再去看郡王的脸。
郡王这伤怎么来的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八年前郡王为了护住郡主和她才留下的。
当时正是郡主刚入京的第三日,几个世家公子叫来的市井混混,将郡主当街掳走,郡王追赶过去被那些市井混混打得遍体鳞伤,腿也折了。
其中一个自称户部侍郎嫡子的公子哥,让郡主下跪舔鞋,说是这样便不打郡王。
郡王哪里肯让郡主受到如此屈辱?就算站不起来,也要同那些人拼命。
当时她和郡主都害怕极了,又被人抓着,只能哭喊。
可怜郡王被人按在地上,那户部的小公子要拿郡王的皮作鞋子,几个市井混混用匕首从郡王胸口处破到手臂,打算着剥皮。
若不是宁国公夫人听见哭喊声及时寻来救下他们,恐怕连郡主也会着了那些人毒手。
时隔多年,她也永远都忘不了那些人脸上可怕的笑容,明明都是些孩子,却个个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时她不明白陛下为何纵容那些恶人,年纪大了些才明白,原是当时有将士打着为洛阳老王爷不平的名义反了,破了大南翼洲好几座城池。
王爷在洛阳带兵平了反军,郡王才被陛下封了个毫无实权的广陵郡王以示安抚。
而那些恶人,只是禁足了一个月,事后依旧是得意洋洋。
这样的伤心事,郡主忘了也是件好事,大概也是芳嬷嬷死后舍不得让郡主难过,才显了灵让郡主病后忘了这些事。
“二哥哥……”南羲的声音低而柔和。
她方才瞧着那疤痕整齐,触目惊心,不像是树枝刮的,当时该有多疼?
二哥哥这些年在外头,都受了些何等苦楚?
“这等小伤,不疼的。”
南沐恒温和的话语响起,她只觉得格外的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可又想不起来。
收下伤心,她只嘱咐:“二哥哥,往后可得小心些。”
南沐恒温笑颔首,格外认真地应下一个好字,更向是在同她保证些什么。
待院中人离去,南沐恒脸上的温喜逐渐沉冷了下来,他站在院中,只要抬头便能瞧见那颗海棠树的枯叶。
何时他曾记得此处是满眼繁花,落英缤纷,如今却只能望着那枯枝后的天边乌云。
他问:“西夏公主何时入京?”
澜沧思索片刻,拱手作揖回道:“回郡王,算来应还有十日。”
南沐恒轻笑:“到时京城的热闹景象,只怕看不见了。”
……
―――皇宫。
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南羲已不陌生,她跟着寻若姑姑进了正殿。
这一路上梁寻若都在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她,大抵是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明显的红痕,好奇又不敢出言询问。
“郡主,您先用茶,太后喝了药小睡,还未起身。”寻若笑意吟吟地招待着,只是这话才说完,脸上的笑意瞬转为诧异惊慌。
南羲直直跪在正殿中央,不仅是寻若姑姑慌了,几个伺候茶水的宫女更是险些端不稳!
“哎呦郡主!您这是做甚?”梁寻若作势要扶,却见南羲跪得坚决,似有不达目的便跪死在此的意思。
南羲未开口言语,现在她不想同除了太后的任何人说话,她是来请罪的,不是来请安的。
“郡主……您……”梁寻若拿她没了办法,只得吩咐几个宫女伺候好她,转身就往太后寝殿而去。
太后醒来听闻南羲来了脸上的困乏消去,不等高兴就听梁寻若说郡主在正殿跪着,怎么说都不起来,不知缘由。
“什么?”太后惊愕,随即反应过来赶紧让人伺候梳洗穿衣。
在太后心里,南羲定然是受了什么委屈,前来找她做主的,简单收拾仪容,便赶到正殿去见。
“羲丫头!”当看见南羲跪在那儿时,太后顿时心疼,刚想吩咐人把南羲扶起来,就见其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罪女南羲,叩见皇祖母。”
这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中隐隐透着委屈,听得太后顿时心头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