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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三一五年。

二月初一,凌晨三点多。

姜不苦正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熟悉的梦境再次袭入他脑海。

他感觉自己没有形体一般在空间游走,在世间遨游。

然后,他“看见了”一片山火。

有一栋宅院坐落其中,跟着山火一起,变成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宅。

里面有着许多或被直接烧死、或因窒息而亡的亡者。

有一个三岁的幼童被一具具尸体团团簇拥在中间,这虽然他免于火焰的直接炙烤,最终却因窒息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然后,他轻轻一跃,融入其中。

或许是因为运气好,或许是自己真受苍天眷顾,在自己睁眼的刹那,瓢泼大雨落下,不仅浇灭了继续燃烧的房屋,使温度迅速冷却。

而且,伴随着降雨一起到来的,还有狂风过境,吹来清新的空气,送走污浊窒息的废气。

不仅自己身处的房屋火势瞬灭,就连整个蔓延起来的山火也瞬间变得脆弱不堪。

而在此之后,这个梦境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群人赶了过来,将三岁的他抱起。

他变成了一个食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而这群自称为开拓者的人们,就在这片曾被山火肆虐之地,建立起了一座村寨。

很快,这座村寨有了土地庙,有了启蒙村小,他这位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踏上了今世的求学之旅。

就在这时,时间来到凌晨四点。

梦中景象迅速切换,一个唯有他知道的,名为尹天仇的男子出现在梦境画面中,他面朝着浪潮汹涌的大海,声嘶力竭的大喊:“努力!奋斗!”

喊声穿过虚实之界,把十八岁的壮小伙直接从熟睡中唤醒,嘴里同样轻声念叨:“努力!奋斗!”

这样念着,姜不苦便猛地翻身下床,离开温暖的被窝。

推开窗户,二月凌晨的寒气入室,激得他皮肤颤栗,本来还有些迷糊的神志彻底清醒。

而后,他在床边咫尺见方的空地上无声的做起了热身。

深蹲,侧腰俯身,左飞弓,右抵角,捞月式,坐火环,倒斜攀……

动作由浅入深,到了最后,仿如一个畸变生物在昏暗的房间中扭曲变身。

十分钟后,他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开始发热,轻轻跳动,似在呼吸。

做完热身后,他来到窗前,在装满大理石碎的砂盒前站定,双掌十指微张,如斧斫般交替插进木盒之中,直没至腕。

“嗤——嗤——嗤”

房中开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毫不间断。

坚硬的大理石子,有棱有角,每一次抽插,都在刮擦着他的十指双掌,疼痛绵绵不绝、层层叠加,如浪潮般冲击着他。

姜不苦面不改色,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对他而言,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修炼日常。

两小时后,天色渐明。

屋外大道上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刘爷,起床没?我前天进山的小陈,我兄弟受了伤,借你地方处理一下。”

姜不苦就要去开门,旁边房间响起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来啦……平平你别管,忙你的。”

“嗯。”姜不苦应声止步。

此刻,他双掌十指都纵横交错着一道道细密划痕,皮肤像被生生剥掉,除了痛还是痛。

坐在桌边,姜不苦打开一个药盒,小半盒琥珀色的半透明药膏散发着特别的清香,这是生机回春膏,乃外功修炼者所必需,极其珍贵。

他用小木片小心取了指甲盖大小的一份,将其均匀的涂抹在双掌各处,剥皮之痛渐被一片清凉覆盖。

姜不苦一边静待药效扩散,一边取出《精怪图鉴》认真看了起来。

一刻钟后,当疼痛再次袭来,他又用了一次药,用量比第一次略少一些。

如此重复了四次,双掌最后只余隐约的刺痛,原本纵横密布的细微划痕也只有隐约的痕迹,恰好卡在身体自愈力的极限,晚上就能以完好状态再修炼两小时。

在恍惚分神之时,他又想起了刚才刘爷对自己的称呼,姜平,平平安安的平。

这是他此世的名字,也是在把他救出之后姜村众人对他最真挚的祝福。

也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穿越重生者。

自己叫姜不苦,记忆中的前一刻还在帝都大学的学生宿舍午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个名叫姜平的小孩。

唯一相同的点,大概也就彼此都是孤儿这点,除此之外,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更离奇的是这个时代,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随着越来越大,见的越来越多,就越发觉得身周一切光怪陆离。

奇特的是,既有种隐约的熟悉感,更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直到上学后,接受了正式的文化教育,这一切才在书本中找到答案。

而其中透露出的信息,更是让他瞠目结舌,除了心中高呼离谱,他实在生不出别的情绪。

真的是太离谱了。

蓝星穿越了!

人类用数千年搭建起来的现代文明土崩瓦解。

人类文明与野性兽潮的战争。

星球不仅有了自己的想法,还会自己长个了!

人类个体力量的突飞猛进,修行体系迅速发展完善。

灵气诞生。

炎夏神龙现世。

鬼魂出现,阴冥世界诞生,奖惩善恶的气运规则现世,神道体系出现,圣兽本源诞生,非人智慧种被纳入炎夏大家庭,鲛人出现,继而异世界入侵。

当了解完这三百多年的种种,姜不苦心中就一个感觉,离谱。

三百多年时间,人类从扛一百斤上六层楼都会累死一大片的孱弱物种变成可以寿命肉身扛闪电,御风飞行的物种,这同样离谱。

大世界相遇,十日凌空。

同样离谱。

有一个神秘兮兮的、被众人称为“姜爷”的家伙,身化大圣,似乎真有与天齐的身高横空出世,冲击十日,逆转危局,甚至以身化九州世界,成为炎夏人道的乐土。

还说这位“姜爷”早在天变的三百多年之前就已经在暗中守护这世界,这更是离谱中的离谱。

我也是来自三百多年前,我怎么从不知道世上有这么牛逼奢遮的人物?

居然还跟我一个姓!

这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所以,他对这个世界是否真是自己穿越前那个世界的延续,他心中是始终抱有一些疑虑不确信的。

他想探究这个真相,再加上修行本身就具有足够的吸引力,所以,从入学启蒙的第一天,他就暗暗立志,自己一定要走到修为的顶点去看看。

同时,也为自己的“重生穿越”解开答案。

所以,他的修行虽然“驽钝”非常,但在修行上的态度却无可挑剔,从修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以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若说他对自己有什么评价,其他方面不敢自夸,可唯有坚持与努力这一项上,他还是颇为自诩的。

他的智力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高出他人的地方。

但他却能以一个孤儿的身份考入帝都大学,凭的就是努力、坚持还有执着。

今世,他把修炼视作比考入帝都大学还值得追逐的目标。

为此,他甚至反复自我催眠暗示,直接将“尹天仇的呐喊”变成了一个特定的闹铃动作。

时间只要到了凌晨四点,不需要任何闹钟提醒,他的生物钟就会自动发出警报,提醒催促他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将年少身体对嗜睡的渴望生生的压制住了。

如果将来,自己能够走到巅峰,面对一众景仰求知的后辈,他大概会说:

“其实也没啥,我的天赋甚至不如你们中的很多人,我只是把别人睡觉的时间用来修炼了而已。”

“凌晨四点的山野风光,你们见过几次?而我,却每天都在见证着!”

心中漫想些有的没的,时间又流逝了一个小时。

双掌如被剥掉一般的疼痛,细密的划痕,都已经消失,只有一些隐约的痕迹还在。

处理完一切的他终于从卧室中走了出来。

卧室外,是一个巨大的中堂大屋。

他所在这个卧室和旁边刘爷所在卧室更像是个“房中房”。

中堂大屋非常巨大,中央九根大木呈九宫格撑起十几米的高度,周围以稍小一筹的原木作为支撑,可最低处依然有七八米的净高。

撑起了一个面积超过一千平米的巨大空间。

姜不苦和刘爷的两个卧室,包括另外几个杂物间,既是私人房间,也有充作围墙阻挡的功能。

中堂大屋里,头发灰白的刘爷半蹲着身子,正在给人包扎伤口。

那是一个粗豪壮汉,身上披着一件由特殊皮革精心制作的皮甲,只是从上面那斑驳的痕迹和一些隐蔽难清理处特有的因鲜血污渍渗透而残留的暗乌残红之色,就可知道这皮甲很有些年份了,而且,经历了不少血与火的淬炼。

此刻,粗豪壮汉的左腿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一看就是某种猛兽留下的印记。

刘爷已经清理完了伤口,还对伤口倾洒了一种淡黄色粉末,然后一边包扎一边叮嘱道:

“我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回到县城还得去正经医院吃药诊治。”

另一个年纪更大,更有些成熟气质的壮汉代为应道:“好,我们直接去药房,这次消耗的药品和各种耗材我们下次会加倍的带过来。”

听声音就是之前在外面叫门,自称“小陈”的那位。

刘爷点点头,这本就是他这的规矩,也是护猎所能够维持长存的根本。

进山采药狩猎的人,可以将护猎所当成一个歇脚、修整、夜宿、甚至养伤的所在——就在这个中堂大屋中,被细分出了很多个半隔间的小区,其中就有用棕垫铺成的巨大地铺。

护猎所为这些采药狩猎人提供了这么大的便利,也并没有想过要在他们身上赚一笔,其存在的本质还是给人提供便利。

但护猎所也必须有持续运转的基础,而不是纯粹的依靠官方上层的拨款。

这个运转基础就是所有采药狩猎人共同遵守的默契,无论使用了护猎所内的任何的东西,特别是药品和一些关键耗材,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消耗补上,这样别人在急需之时,才不会面临无药可用的处境。

将心比心,设身处地,这是所有采药狩猎人都可能遭遇到,也最不想要遭遇到的情形,有着这样的共识基础,这样的默契自然就形成了。

陈姓汉子做出这样的保证后,又走到另一个伙伴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人脚边有个挑担,如野鸡野兔等体量不大的各种野物凑了两大堆,他仔细从中挑了只个头不小的,笑道:

“刘爷,这麂子给你们爷俩加餐啊。

它虽没强化到灵兽的程度,可身上蕴藏的灵气并不低,不仅味道更鲜美,而且,食用后对人的益处更大,正适合你们爷俩。”

刘爷把手中的血渍污迹在一个木盆中洗净,一边擦手一边走近细看,道:“这怕不是有五六十斤吧,给这么多?”

按照他与这些队伍的默契,他们虽会以猎获作为酬谢,不过,基本一只野鸡野兔也就足够了,更别说,这头麂子本身还蕴含着不菲灵气,这使得它的价值又有了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提升——根据其内部灵气的富含程度和具体的效用来定。

陈姓汉子诚恳道:

“刘爷您在处理急救这一块是这个……”

他竖了个大拇指,嘿笑道:

“您救了我兄弟,一只麂子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以后指望您的机会还多着呢,只希望到时候您老多多帮衬。”

说罢他向刘爷拱了拱手,对姜不苦也点了点头,便招呼伙伴们动身回城。

有两人抬了个临时用树枝藤条制成的简易担架,将巨汉放置其上,抬着在前开路。

其他人则是大挑小担的跟在后面,甚至可见一些珍贵药草或者斑斓巨兽的皮毛,和一些肢解之后依旧巨大的骨架,可见他们这一趟收获有多丰。

虽然有同伴受伤,可对他们来说,哪怕是有同伴身亡,也无法阻挡他们深入山泽寻觅机缘的冲动。

姜不苦去灶台处查看,上面正煨着一罐粥。

里面有大米、小米、莲子、松子、山枣、野菌、切成小丁的腊肉,另还有不少他叫不出名的辅料,熬得十分浓稠,香气扑鼻。将各种食材一锅乱炖,这是爷俩十数年不变的特色。

收火前姜不苦撒了点细盐,再加一碟酸脆萝卜,齐活。

吃饭时,刘爷道:“吃了午饭再走,我把麂子处理了你带学校去。”

姜不苦道:“您留着吃吧,学校食堂饭菜也很丰盛的。”

“屁话,能一样吗?”刘爷哼了一声,道:“更何况,老子现在要养生,少吃荤多吃素,懂不。”

姜不苦顿了顿,道:“好。”

于是继续吃饭,无言。

饭罢,姜不苦起身准备收拾。

刘爷抬手虚按,道:“别急,我说两句……杵着干嘛,坐下。”

姜不苦端正坐下。

刘爷掏出烟袋,往很有些年份的烟锅子里填满了烟丝,点燃后深吸一口,徐徐喷出一口白雾,这才缓缓开口道:

“升班的事你也不要急,去问问可以,莫与他们争执,若你们学校真的处事不公,嘿,你刘爷豁出这张老脸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嗯。”姜不苦点头。

他们爷俩一鳏一孤,看似好欺负,可刘爷乃是正经吃皇粮的在编老吏,而且,作为以二等功勋退伍的老卒,也是有娘家的。

他利用这个身份作威作福,谋取私利不行,可若有人以为他好欺负那同样是打错了主意。

刘爷将烟锅子在桌沿轻磕了几下,他继续道:“这事先放一边,我这老家伙又要老话重提,你这倔驴……”

见他起这头,姜不苦就知道他要说啥,赶紧道:“刘爷,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你有数个屁!”刘爷骂了一句,道:“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小心哪天把自个儿给崩断咯!”

说罢便拍屁股起身,提着麂子去水池边,一边嘟哝道:

“从来都只有劝人努力上进的,我却要劝你收着点……奇了怪了。”

……

正在这时,一个白发老翁一手提着个沉甸甸的布袋,一手杵着拐杖缓步走来,磕得地面噔噔作响,姜不苦赶紧起身问候:

“九叔公。”

他对这位老人保持尊重,不仅因为他年高德劭,是那位代理土地公公去职之后,最有可能受到全村共推的最合适人选,更因为当年就是他把他从废墟中抱了起来。

姜有德将布袋放在桌上,道:“知道你今天要回校,大伙给你凑了点东西……打开看看。”

布袋中装着个小口大腹的陶罐,为了防震,还用稻草编绳仔细缠绕了一圈。

打开罐盖,熟悉的药香扑鼻,一整罐琥珀色半透明药膏,正是生机回春膏,以他现在的消耗,足够三个月修炼之用。

姜不苦怔了一瞬,合上盖子,郑重的推了回去,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姜有德道:

“你是咱们村的第一个县学生,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大伙都看在眼里,咱们村能力有限想帮你都使不上劲,这是大伙想方设法凑出来的,你莫要拒绝。

而且,说是大伙凑的,可有一半是你刘爷掏的腰包呢。”

刘爷正蹲在水池边处理那只麂子,此刻闻言眼皮都不抬的道:“给你就收着,买都买了,除了你老姜村谁还用得上不成?”

姜不苦将药罐小心包起,道:“谢谢九叔公,谢谢刘爷,谢谢大伙儿!”

姜有德看着他,心中无限感慨。

姜不苦中等身材,面相普通,双目有些浑浊,是那种扔在人堆里就会立刻“消失”的人,没有任何出尘特别的气质。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小子,不知不觉间却已成了全村最有出息的崽。

姜有德道:

“把你从火场中救出来时,你双目流血,不能视物,都以为你被烟熏瞎了,没想到不仅完全好了,你更是有了如今的出息,这是祖宗保佑啊!

你千万别有什么负担,做好你自个儿就成,你走的越远大伙就越高兴。”

……

午饭后,姜不苦辞别刘爷和九叔公,背上那巨大的土布背包,在沟壑山林间健步快走。

此去县学有近二十公里路程,其中山路就有十几公里,以他长年累月锻炼出的脚力,也需要三个小时。

为了不浪费这宝贵的时间,他一边赶路,嘴里一边念念有词,还不时掏出衣兜里的小抄本确认是否有误。

在他经过的山林中,有歌诀的余音随风而逝。

“……任脉会阴两阴间,曲骨耻骨之上缘。中极脐下四寸取,脐下三寸是关元……”

而在走出老姜村数公里,正是山势走向最曲折多变的地段。

一左一右有两处崎岖蜿蜒的山道与下方流水潺湲的溪谷相接,而姜不苦所行山道,就要从这溪谷底部经过。

当他经过时,恰好看到左侧山道上下来一队道装打扮的道士,而右侧山道上则下来一队灰袍寸头的僧侣。

他们都挑着巨大的尖底铁桶,来山下溪谷之中。

也不是山上就没有山泉,事实上,在山地之中修筑寺观,最重要的一项参考标准就是此处地下水或者山泉水是否稳定,数量是否足够,其重要程度甚至不比灵气浓郁度这个指标差。

之所以在这种状况下来还要下山挑水,其本质是为了锻炼门人弟子和僧众。

领头挑铁桶的那位中年道士看见姜不苦,眼中露出笑意道:“平平,又开校了?”

姜不苦点头。

此人是老姜村的人,一大把年纪却对长生求道执着不改,只是以前苦求无门,或者说很多门都敞开在那里,只是他进不去而已。

反倒是两年多前才在此处创建基业的青叶观并不对修行资质有份看中,反而更讲究缘分,你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做出了合适的选择,那就说明是你的缘分到了。

这是这位求道者在村中的说法,不过,以姜不苦现在的眼界已经看得非常明白。

这些道观其实大多数都是宗门竞争中的失败者。

他们越来越难在宗门竞争激烈的修行界立足,于是便改变策略,不再在修行上过度用力——反正用力也使不上去。

转而学习佛寺的做法,从修行立足变成宣传与信众立足,并与之产生正面而直接的竞争。

那位中年道士听到姜不苦的回应,继续开口招呼道:

“你求道心诚的态度,就是顽石也会被你感动的,你若是不愿参与城中修行,青叶观也会是一个很好地选择。”

不出所料,他再次开口话题就已经拐上了拉人入伙这事上。

也已经成为他们见面谈话的“标准”流程。

所以,他反倒更希望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他们。

而另一侧的寺庙僧众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在他的注意力关注过去的时候,他们总会适时的给予回应。

在发展新的信徒上面,他们比那些道观反而更加从容不迫。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自从他很小的时候陪村中老人去过一次这个名为“小黑山寺”的寺庙之后,他心中的一些固有观念认知就发生了强烈的动摇。

僧侣不是光头就算了,不念佛号也算了,可寺庙中没有一个佛陀你敢信!

那接受众人祭祀崇拜的,不是任何一个佛陀偶像,而是一根棍子你敢信!

这简直就是一件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发现。

所以,相比于青叶观的一众道士,姜不苦心中对那群小黑山寺的僧众更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亲近态度。

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友善,这搞得那些挑水的僧侣们都有些莫名其妙,最终,只得归咎于这位施主与佛学实在是太有缘。

不过,无论是对于姜不苦来说,还是对于另外两方来说,这都只是一件再普通寻常不过的邂逅,这次相遇之后,大家依然在各走各路,努力前行。

……

同一时间。

蓬乐县学。

三年级教学组长赵文俊走进校长办公室:“校长,我不同意让姜平升到一班。”

张晟一脸迷糊:“姜平是谁?”

作为县学校长,他并不过问具体的教学,除了几个特别拔尖出挑的,其他学生也都不认识。

赵文俊道:“您不知道,他可是我们教学组的名人,都戏称他为‘毅力怪’。

刚进县学时他被分在十班,因为每学期都有极大的进步,升到更好的班级,上学期他就已经升到了二班,而根据他上学期末考的成绩,这学期他就要升到一班去。”

张晟闻言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疑惑道:

“这么励志的学生可不多见,你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他除了毅力之外,真就一无是处!”赵文俊道。

“怎么可能?人家凭实力从十班一路升到一班,这在我们学校也是头一个吧。”张晟道。

赵文俊啪的一下将一份资料排在校长办公桌上:“这是我从档案室抽调来的有关他的学习档案,您看看。”

【姜平档案:

新历二九七年生人,新历三零二年,即五岁时进入村小,直到新历三零五年,即八岁之前,都在村小上学,因资料缺乏,难以统计。

新历三零六年,进入大黑山镇小学,以文科成绩满分,武科初测各项指标均不及格成绩开始预备修炼学习。

新历三零九年,即该生十二岁时,该生以文科成绩100分(满分),武科成绩57分,综合成绩82.8分(文六武四),镇综合187成绩晋入镇中学(当届总人数300人),开始正式接受完整的修炼基础学习。

新历三一二年,即该生十五岁时,该生以文科成绩100分(满分),武科成绩61分,综合成绩76.6分(文四武六),县综合564成绩晋入蓬乐县一中即蓬乐县学深造(县学当届总人数600人),开始正式修行。】

张晟看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对赵文俊道:“这表现,真的很不错啊,即便武科成绩很糟糕,但能以这样差的起点达成如此成就,不正说明他的难得吗?”

赵文俊翻开资料第二页,示意校长继续看。

之前的档案信息因为价值本身不大,都只在关键年份有一些信息记录,其他时候,都是空白。

可自从学员进入县学以后,档案信息就会详细跟踪其每年甚至每学期的表现。

【该生进入县学后,根据其成绩被分配进入十班就读(每班六十人,此届600人,合为十个班级)。

一年上学期末考,文科成绩100分,武科成绩65分,综合成绩79分,全校第407名,一年下学期晋入七班就读;

一年下学期末考,文科成绩99分,武科成绩74分,综合成绩84分,全校第228名,第二学年晋入四班就读;

二年上学期末考,文科成绩98分,武科成绩80分,综合成绩87.2分,全校157名,二年下学期晋入三班就读;

二年下学期末考,文科成绩97分,武科成绩87分,综合成绩91分,全校104名,三年上学期晋入二班就读;

三年上学期末考,文科成绩97分,武科成绩93分,综合成绩94.6分,全校55名,三年下学期晋入一班就读。】

看着这个成绩,张晟陷入沉默之中。

赵文俊道:

“先说他的文科,看起来不错,可您不知道他的刻苦程度,这么说吧,一班学生只要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文科上,都能全考满分!

而你看他晋入县学之后的文科表现,随着重心逐渐往武科倾斜,他的文科成绩是在持续下滑的,这说明他的文科成绩真就是硬拼出来的,他并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智商。

再说武科,真要说来,他之所以有这么快的进步,其实是钻了咱们武科考的空子!”

“他钻了什么空子?”张晟好奇问。

赵文俊道:“迄今为止,他只修炼了一门最基础的功法铁砂掌。”

“掉进米缸的老鼠居然有不馋嘴的?”张晟惊愕,继而摇头笑道:

“这倒还真是个空子,只不过除他之外无人去钻罢了。这只能说他歪打正着,也怪他不得。”

赵文俊继续道:

“他生在山区,还是个孤儿,可有老师做过统计,他每年能获得的修炼资源比一班的平均水准还略多一些。

单是我们学校给予的,就有每学期的升班奖励,不仅各种费用全免还另有一笔补助金,比其他学生尺度更宽松的奖学金发放,又因为他的事迹在当地的典型性,当地村镇也有不少援助。

有这么多资源加成,校长您还觉得他的进步大吗?”

张晟沉默。

“他确实有毅力,可没天赋就是没天赋。

您看到了他的毅力,我却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苛刻。

身体的潜力并非无穷无尽,须知过犹不及,超过自身极限,那就是透支生命,修为上不去不说,很可能还会力竭猝死。”

张晟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抄在怀里,陷入沉思。

“这是对他个人,对学校呢,咱们每年虽说都招收六百人,可小小一县之地,哪有那么多修行种子,真种子都在一班。

无论智慧还是修行天赋,都超出寻常学子一大截。

上学期末考成绩,根本反映不了他们之间的真实差距!”

张晟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严格说来,这还是赵文俊的锅。

在启蒙阶段,教育讲的是以文驭武,计名排优劣时,文科权重更大,文六武四;

可在县试时计名权重就变成文四武六,重心渐往修行倾斜;

再之后的统考会让这种倾斜变得更彻底,计名权重文二武八。

正因为如此,每年开学的第一天,赵文俊就会特地对新一届一班学生也就是他认定的真种子们告诫,要求他们提前以统考标准要求自己,将重心彻底放在修行上。

逐年提高的升学率证明了他的正确。

可今年因为这个姜平,他很显然搞砸了。

而一班学生背后的社会关系都不简单——即便有简单的,自进入一班以后,也会渐渐变得不简单,因为他的决策而导致一位学员出局,他受到的各方面的压力一定不少吧。

这些念头在张晟心中闪过,他却开口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让姜平继续呆在二班,一班人员不变?”

赵文俊道:“这对他本人也不是坏事,他若继续这么压榨自己,反而会把他自己给毁了!”

张晟拒绝得非常果断:“不行!”

赵文俊不甘道:

“咱们的根本目的是挖出更多好苗子,自入县学开始,计名规则就该向统考看齐,沿袭县试时那套本就不合理!

各种法律条文中对此也没有明确规定,各地县学也莫衷一是,咱们完全可以就此作出调整。”

“你说的那种情况和咱们这种情况能一样吗?人家那是教学理念分歧,你这个呢?”张晟脸色却陡然剧变:“你可莫要害我!老赵,你可别自作聪明!想想那些‘聪明人’的下场!”

一些记忆在赵文俊心底浮现,只见他的脸皮剧烈抖动了几下,心气瞬间萎靡。

最后,他对张晟道:“校长,我之前是鬼迷了心窍,你就当我没来过,我回去了。”

语气中说不出的萧索颓废,说罢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

张晟却主动叫住了他。

“姜平的成绩自然毫无异议,一班还是要让他去。”

“另外,你筹备一次全年级的摸底考试,按照统考规则重定全年级排名!时间定宽裕点,让大家都做好准备,别让人觉得学校在搞突然袭击。”

“啊?校长,您不是说……”已经打退堂鼓的赵文俊悄悄指了指头顶,暗指某些不可言说的力量。

“哈哈,老赵,你这又矫枉过正,谨慎过头了。

这么说吧,只要你秉着一颗公心,将事情堂堂正正办在明处,就没什么可怕的。”

张晟哈哈笑着拍了拍赵文俊的肩膀。

……

下午临近傍晚之时,姜不苦准时抵校,直接来到赵文俊的办公室。

“赵老师好,我叫姜平,我想问……”

赵文俊看见他,愣了一下,不等他说完就截断道:

“小姜啊,你来了正好,正有件事跟你说。

因为学校的疏忽,你的升班通知书没有寄出去,好在明天才正式开学,也不耽搁。

你直接去找负责此事的薛老师,你的新宿舍还有一些必要的手续办理,都由她负责。

嗯,学校也知道你的情况,不要有负担,你只管安心学习,其他的学校都会帮你解决。”

“呃……好!”这顺利得超乎姜不苦想象。

升班通知书忘了寄?

嗯,就当是吧。

“谢谢赵老师,那我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赵文俊又忙道:“还有件事,一个月后,我们年级会进行一次摸底考,以统考规则重新计名分班,你早做准备吧。”

姜不苦道:“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说完就走了。

赵文俊却反倒怔住,心道,他怎么如此镇定,难道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小时后,新的宿舍内,姜不苦对一位中年女子道:“谢谢薛老师。”

薛老师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以前,姜不苦只知道一班的食宿条件远好于其他班,可从不知道差距这么大。

他住过宿舍条件最差的十班,十二张上下铺二十四个学生挤在一起,转身都难,各种气味能熏死人,即便条件最好的二班,一间宿舍也要住八个人。

而现在,一个人住的单间公寓,不仅有卧室,还有可作为书房用的小客厅和单独的洗浴间。

两相对比,实有云泥之别。

他将修炼用的大理石砂盒安置在客厅外的小阳台,心道,以后早晚两次修炼终于不用再顾虑吵醒其他人而不得不去后山小树林,就这一点改变,每天就能节约至少两个小时。

他先将床铺好,将书籍,衣服,洗漱用具都一一整理好,就到了晚饭时间。

姜不苦戴着新领的学生徽章去了学校小食堂。相比大食堂,这里的环境更幽静,菜品更丰富,也更精致,这是学校老师和一班学生专用。

选餐时姜不苦感觉到目光的注视,扭头看过去,有几个学生凑在一桌吃饭,他们神色自若的聊着天,没看他一眼。

姜不苦便继续打餐,吃饭,将餐盘洗净归还原处,然后离开,期间几次感到有目光在窥视,他也不再理会,只认真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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