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洋与茉莉踏上旅途后,旅馆逐渐浮现出人手不足的问题。
为应付度假旺季的大批人潮,罗利决定雇用在白云事件中认识的女子——莫瑞斯。
而她其实和莉莉薇一样,是狼的化身。
身兼老板娘与狼之化身的莉莉薇,虽想在新员工莫瑞斯面前维持威严,却显得心事重重。
天天扫的房间角落都会积灰尘了,一搁就好几年的仓库没有不脏的道理。
罗利进仓库是为了找村里活动临时急需的石磨,但怎么翻也找不着。
“奇怪了……我不可能丢掉,宋金水少主也没拿去用,应该是在这里才对啊。”
罗利挺直腰搔搔头,暂时离开灰尘弥漫的仓库换口气。
“找不到吗?”
莉莉薇坐在仓库门前的残株上,披着格子图案的大披肩,染了金黄色的头发编了条宽松的辫子。
再穿条长裙静静坐着,活像个稚气未脱的新娘。
不过莉莉薇可没有外表那么年轻,毛线裙底下还藏了条同样颜色的狼尾巴。
那不是御寒用的皮草,而是莉莉薇的真尾巴。
而她的真实身份,是高龄数百岁的狼之化身。
她在十多年前,邂逅行脚商人罗利。
最终,两人在北方地区的温泉乡玉龙府——结为了夫妻。
“闻石头的味道找……也不可能吧?”
莉莉薇不愧是狼的化身,头上有对三角形的狼耳朵,嗅觉也和狗一样灵,在山里掉了东西也找得出来。
可在找石磨的方面就难了。
“假如,你这个家伙每晚都抱着石磨睡,或许找得到。”
“要是我碰别的女人,可能就真的得那样了。”
实在不难想象,莉莉薇喝酒欣赏罗利受罪的模样。
“大笨驴!要是你这个家伙敢偷吃,本大人早就把你这个家伙大卸八块了。”莉莉薇蜷着背拖腮,笑出一口白牙。
话虽这么说,但罗利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是悲伤大过愤怒。
而罗利看到她掉泪,应远比被她大卸八块更难受。
“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你这个家伙那颗小小的心,记得住就好喽!”莉莉薇起身,一蹦就到仓库门口,向内探头:“堆得还真多。”
“我们的旅馆都开十年了嘛,能堆的当然多。”
“嗯,的确。看着这些东西,会勾起好多回忆呐。”
除了斧头、锯子、铁锤等日常工具外,还有些客人的失物或寄放品。
甚至,破桌椅的零件。
每项都替这十年增添了些许意义。
“这张网子,是茉莉小时候给她当摇篮用的嘛?”
莉莉薇以指尖轻触墙上布满尘埃的网子,莞尔一笑。
其实也不算摇篮,只是因为茉莉太好动,一放着不管就不知会干出什么好事,才实在无暇照顾时就把她挂在里面。
女儿茉莉不枉是莉莉薇的骨肉,也有狼耳朵和狼尾巴。
当时,她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和身体一样大,吊在那里面就像中了陷阱的狼崽子。
实在是流年似水啊。
“以前还能整个装进这么小的网子里呐!”
“能健健康康长大真是太好了。”
“嗯,对了。说不定是这样哎!”
“嗯?”
“茉莉那丫头不是没事就来仓库里逛吗,说不定石磨就是被她拿出去玩了。”
莉莉薇表情一愣,对着罗利傻笑了一下。
“很有可能。她有一阵子很喜欢做药膏,说不定就是被她拿着玩了。”
到处找青草野菇用石头磨碎捏成丸子,就够她玩上一整天。
当时,也不知道村里刮了什么风,小孩全都在疯那个。
“搞不好玩腻了嫌整理麻烦,就在山里挖个坑埋了。”
“我去找人问问看好了。”这次罗利叹了一口清晰的气,手扶上门对莉莉薇说道:“好了,锁门喽。”
回味无穷地在仓库里打转的莉莉薇,听见这话才回过头来。
并在毫不留恋地准备离开时,眼睛不自禁地停在某个角落。
“怎么啦?”
“好像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莉莉薇说完之后,手就伸向了摆放小型杂物的木架。
几乎每样都满是灰尘或霉斑,保存的模样甚至糟到看不出外观。
她拿起其中一个拨了拨,用衣角擦干净。
原来,是个小玻璃瓶。
“啊,对哦!”莉莉薇一见到这瓶子就轻笑起来:“本大人看啊……要找到石磨可是难如登天喽。”
“咦?为啥嘞?”
罗利原想问那是什么意思,但也随后便注意到了,且嘴角不自禁地上扬。
当然,那是苦笑。
“我想起来了。”
“这小瓶子,是我们以前行商途中弄来的。茉莉之前不是在这里发现它,然后好奇心又发作,缠着本大人问了半天吗?”
说着,莉莉薇扭动瓶栓,记忆的封盖就此开启。
这个小瓶子,是来自罗利与莉莉薇所共度的第二年春天。
行脚商人好比候鸟,每年都要北达雪国,南至海蓝的温暖世界,东西南北到处跑。
不受城镇商人那样的地盘或人际关系的束缚,说惬意是很惬意。
唯一的难处,就是很难有个可以长期照应的好伙伴,且去哪都会被当做外地人。
丧命时不是在正好经过村子,就是在路边不为人知的地方腐烂了。
虽然,载着满车货物进村庄,总会受当地老百姓欢迎,但他们绝不会当行脚商人是自己人。
自由与孤独,总是难分的一对。
只要能找到一个填满马车的空位,排解夜间寂寞,牺牲一些自由也是天经地义。
“你这个家伙啊,怎么向东走呐?”问声是来自背后的莉莉薇。
三天前,她还都笑嘻嘻地坐在罗利身旁,最近却不怎么高兴。
而原因,罗利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罗利手握缰绳,头也不回地说。
在这个风里仍有寒意,日照一天比一天强的初春之际,两人在长满长草的草原路上前进。
从气氛就感觉得出来,后边马车上的莉莉薇正在生闷气,尾巴多半也被怒气吹胀了。
叹息不是因为莉莉薇的脾气。
“我也很想往西走啊。都已经流浪三周了,如果有个地方能砸钱睡塞满羊毛的床,葡萄酒喝个够,然后睡到自然醒,一边吃午餐一边从窗口欣赏底下的热闹大街,那该有多好哇!”
可在丁字路上,罗利的马车却向东转了。
因为罗利是个行脚商人,而顾客在东边。
“你这个家伙就只想着赚钱,那些重要的东西,都要被你这个家伙丢光啦!”
“是啊是啊,我最爱的就是金币。噢,凤凰金币真他妈的好看哎!”罗利刻意扯开喉咙回话,背后随后便传来莉莉薇的低吼。
她应该也明白,罗利这是迫于无奈,但问题就出在让莉莉薇起了能找个城镇的旅馆歇脚的期待。
“不过,这次是关照了我好多年的寺庙住持特地求我,我怎么能不去呢?说是有个可怜的‘羔羊’从小因家境问题被送进寺庙,又突然被叫回去接领主宝座,求我行行好帮点儿忙照顾他耶。这个新手领主,对俗世之事应该是一窍不通,正为分不清天南地北而直发愁,这可是接近权势立下大功的好时机啊!只要是商人都该去,不去的……不配做商人!”
虽然,经过多次冒险,罗利已承诺莉莉薇不再接高风险的大生意。
但这可是低风险,又有大甜头的难得机会。
如果,只用付出牺牲休息与路途遥远的代价,就能获得一个领主好友,绝对是有利无弊。
莉莉薇道理上应该可以接受,只是表情不太情愿,但罗利却兴奋得忘了适时收口。
“你这个家伙啊……”莉莉薇低声说话,表示她真的发火了。
要是不顾她的感受继续赶路,恐怕会气得睡觉时不把温暖的尾巴放进被子里给罗利抱。
尽管已经入春,在野外打地铺还是冷。
“好啦,我知道。我会好好补偿你啦。”
莉莉薇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
由于罗利没听见答复,便叹了口气,补充道:“领主的府邸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小归小,但至少能……”
忽然间,脖子上的热气让他说不下去,莉莉薇的狼耳朵能够分辨人类的谎言,要听出罗利话里有几分虚实,更是轻而易举。
于是,罗利死了心,在后颈被咬之前转头说:“好好好。我答应你,要是到领主家却吃了闭门羹,我们就到附近村子去花钱享受一晚。”
就算没有羊毛床丝绸被,好歹也有可以遮风避雨,床堆满麦草秆的房间。
然后,吃点儿现宰的猪肉或鸡肉。
要是没有,在这季节至少会有各类蔬菜蘑菇炖成的浓汤。
现在位置也偏南到差不多种得出葡萄了,想喝个几瓶葡萄酒应该不成问题。
“可以跟冷飕飕的麦粥以及酸掉的啤酒说再见了。”
莉莉薇仍垮着眼瞪了罗利一会儿。
最后总算是叹一口长长的气,哼一声说:“在那之前,你这个家伙先去好好洗个澡!”
“咦?!”
罗利惊讶得不禁抓衣服起来闻,不过感觉没什么味道。
紧接着,他想到说不定莉莉薇这么想找村子休息的原因,就在这里。
“如果想在寒夜里抱本大人的尾巴取暖,好歹把身体洗干净再抱。害本大人染上跳蚤虱子可就惨了。”
莉莉薇对她毛茸茸的尾巴是呵护有加,无微不至。
如同佣兵会以自己天天磨利的剑或千锤百炼的肉体为傲,尾巴就是莉莉薇的骄傲!
这些日子,她都死命耐着性子忍受身上随时会长虫的旅途,但总算是忍到了极限。
“我哪有那么臭……”罗利姑且为自己辩解一声。
独自行商时压根不在乎的他,其实在有莉莉薇相伴后,颇为注重个人的卫生。
然而,臭不臭还是莉莉薇说了算。
“是本大人时不时地散发花香般的芬芳,你这个家伙才没发现你身上都不卫生了耶。”莉莉薇捂着鼻子这样说道。
她身上的确总是有种清香,不过罗利知道那是从何而来。
“那是你保养尾巴用的油的味道吧。那可不便宜耶。”
莉莉薇凶巴巴地瞪过来:“大笨驴,本大人本来就是这么香!”
“好好好。”
罗利知道自己再咋争辩都没用,便转回前方抓好缰绳。
虽然,那是油的香味,但那随风而来的轻柔芬芳,薰得鼻子很舒服,感觉还不坏。
不过,味道是不是变啦?
这么想的时候,莉莉薇也到处嗅一嗅,左右张望起来。
“嗯,突然有种甜味儿。有人在烤蛋糕吗?”
“不,这应该是……”
说到一半,草原中间的路拐了个大弯。
随后,见到的景象替他们解答了。
“哦哦~”
也难怪莉莉薇大声赞叹:“你这个家伙看,好壮观呀!”
前方植被截然不同,一望无际的紫色地毯铺满了整个视野。
“可是……凡事真的都是过犹不及呢……”
罗利倒还好,马车在花田间的路上走没多久,鼻子灵的莉莉薇就鼻塞了。
浓郁的花香,也引来了大批蜜蜂。
两人战战兢兢地穿越紫色花田,在发黑的破旧水车吱吱嘎嘎的转动声中渡过小溪后,终于到了要找的村庄。
记得事先打听到的村名是“无忧村”。
联络各户的道路并不宽,能轻易看出这是个小村庄。
据说,村里人过世时会有多少人来抬棺,路就会有多宽,不知是真是假。
在人不需要站在路旁送最后一程的地方,车还会比路宽。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房子的间距。
“村里人感情不好吗?”
邂逅罗利之前,莉莉薇曾栖身于郑家村的麦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光,对村庄的大小事自然是熟知得很。
无忧村的每一户人家,距离都远到看不清门口邻居的脸。
“不过路上倒是挺干净的。草除得很勤,土踏得很硬,鸡也很多。”
如果村民之间不和睦,很容易因为,走失家畜家禽而引发纠纷,不会放养。
望着有薰风吹抚过的村子,心里找不到安静以外的词。
“有他们的苦衷吧?那片草原那么大,却没什么开垦也很奇怪耶!”
有城墙的都市,每每人口过剩,要是知道哪里有肥沃土地无人开垦,肯定有不少人马上扛着锄头冲过去。
“该不会这土地的主子是个坏人,逼得大家都逃走了嘛?我们是不是也该赶快跑呀?”
来都来了,还开这种玩笑。
“虽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听寺庙住持说,新继位的领主是个信仰十分虔诚的人,应该不会欺负人。”
“哦!”
然而,听见信仰虔诚,莉莉薇却拉长了脸。
“那样的人吃饭不都是只有炒豆配水吗?在餐桌上每个都不说话,一脸家里死人的样子,怪阴森的……”
如果能谨奉粗食,静默的戒律,就是令人尊敬的和尚。
当然,那与莉莉薇喜好享乐的堕落生活是水火不容滴!
这也是她这几天闹脾气的原因之一。
“与其去那种地方,不如就……你这个家伙看!那间怎么样?屋檐吊着洋葱和鳟鱼干的那间。庭院里有鸡有猪,菜园里都是黑土。”
莉莉薇所指的屋子,有座铺上大量麦秆,形似卧犬的屋顶,仿佛千年后也能维持现状。
的确,尽管多半只有刺刺的麦秆床能睡,餐点倒是可以期待。
食材应该都是从田里现采,酒也不怕不够喝。
“不过寺庙的和尚,不一定都是那么不近人情,况且那是有领主血统的人待的寺庙。就算是在偏僻小村,也不会只拿炒豆和洋葱招待客人吧?”
再一个,在领主府邸过夜也有其意义。
能住一晚,就表示会有下一次。信用就是这样累积起来的。
听罗利如此说明后,莉莉薇一副嚼了苦根似的脸。
“听说这个年轻领主,还是莫名其妙就被迫还俗。如果能交到这个朋友,有朝一日,开店时一定能提供很多帮助。”
罗利自知这样计算得失的说法很市侩,但他当然没有揩油的想法。
反而是想帮这个不知商品行情的新领主,挑挑臭虫。
把试图接近他以海削一笔的可疑商人,一个不剩地全部赶跑!。
“你这个家伙别说了!”莉莉薇丢下这句话,在马车缩成一团。
还以为她心情好多了。
或许是连日寄旅让她真的累,容易动怒。
可在转向寺庙之前,一点儿也感觉不出她哪里疲倦。
她就这么想去西方的城镇吗?
在罗利纳闷时,莉莉薇所指的人家,正好走出了几个人。
最前头是个矮小的秃头老翁,然后是几个看似村民的男性,全都表情凝重地凑在一起说话。
有的夸张地仰天惊叹,也有人重重摇头。
最后,他们全往屋里面看。
“莉莉薇。”罗利稍微转头喊她。
虽然,她缩在马车上生闷气,那对耳朵仍在注意他们的对话。
莉莉薇应该也知道,到了新地方却发现当地老百姓遇上麻烦,得先弄清楚才行。
“哼~”
然而,莉莉薇的回答就只是这么一声。
当罗利担心她真的气坏了而回头时,聚在屋门前的村民也正好注意到他。
罗利感到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时而转回去,果然见到所有人都看着他。
“大家好。”于是,罗利取了一个适度的距离停下马车,先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并用一无所知的笑容和声音,这么问:“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谈春季庆典的事吗?”
村民们不知所措地互相使眼色,最后,全往矮小老翁看。
老翁而后便伴着爽朗笑容答话:“你是行脚商人吧?我们这儿的庆典在夏天!”
看来他就是村长!
罗利下马后,几个村民仔细端详起驮马的长相,并念念有词地说:“真是匹好马。”
莉莉薇缩在马车上,似乎没人发现她。
“是啊。往年我都是走比较北边的商路,今年是接到邀请才来的。”
“邀请?”
“据说这里有新的领主大人继位,我一个老朋友要我替他打声招呼。”
一听见领主二字,村长背后的人们露出颇具深意的眼色。
可想而知,农忙时期却有那么多人大白天地聚在这里,原因就出在领主上。
“哦哦,这样说来,是领主大人待过的那间寺庙找你来的?”
“对,是寺庙住持的邀请。”
罗利虽不知村民为何与领主对立,总之先装做不知情,用傻笑强调自己只是办完事儿就走。
“那什么,我想顺便请教一下,领主府上往哪里走?”
田园领主和住在城墙内的都市贵族不同,外地人不易看出其宅邸的位置。
罗利本来就想问路,才就趁机问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村长稍微往背后那群人撇了一下头。
“那真是太巧了。”
随着这句话,聚在屋门前的村民们迅速让出了路。
“领主大人正好有事莅临寒舍,我去替你通报一声。”村长说完,就穿过村民们之间进屋去了。
不久回来,后面跟了一个人。
“这就是那位商人。”
伸出一只手,介绍我的村长背后是个人高马大,肩宽胸厚的壮汉。
直至胸前的膨大胡须,给人野生猛虎般强而有力的感觉,上臂像腿那么粗。
服装上有显示权威的毛皮镶边,但怎么看都是土匪头。
当然,身材壮硕的和尚并不少,长相苍老的也大有人在。
可他怎么看都已经年逾五十,手指粗细和指甲形状也透露出他是历经长年辛劳的人。
这样的人,哪里是寺庙住持口中突然被召回老家,继任领主职位的迷途羔羊啊?
仿佛连转动都有声音的眼珠,从头顶上浇注目光。
瞪得罗利说不出话只能发愣时,壮汉忽然向后转,退到一旁。
“咦?”
因此,从他背后现身的是个红发全往后梳并扎成辫子,露出漂亮脸蛋儿的少女。
“您就是少林寺派来的人吗?”
她的黑色长袍几乎没有任何刺绣装饰,朴素但织得很细致。
脖子上还悬着泪滴状的琥珀坠链。
更决定性的是,她身旁的壮汉,快撑破衣服似的屈身行礼。
这么一来,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不过,事情来得太意外,让罗利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怎么了?”被她一问,罗利才终于回神,确定她就是领主。
一般而言,一家之主都是由长子继任,没有男性继承人时,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紧接着,罗利这才发现自己和寺庙交情太长,以致完全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由于寺庙不准俗人入内,他都是在门外交易。
才不会注意到,寺庙中的真相。
蓝天白云下的少林寺。
所谓因家中变故而送入寺庙,在贵族间是为了预防遗产继承权扩散,或无法支付嫁妆时,摆脱女儿的常用手段。
也难怪寺庙住持会那么担心她突然回家,会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遭人陷害。
同时,罗利也明白莉莉薇,为何在经过寺庙后心情就变了。
“啊,没事。不好意思。”罗利挺直背杆,从怀中取出寺庙住持的信,递给这位少女领主:“这是寺庙住持给您的信。”
伸手取信的少女,从准备取信的动作来看,就已经说明她还是一位不懂领主礼仪的幼稚少女。
那只说不定剥个豆荚就会发红的柔弱小手,遭到仿佛能捏碎石头的粗犷大手从旁制止。
少女吓了一跳,罗利却不为所动。
他很清楚身份高贵者,是不会直接拿取陌生人的东西的。
“谢……谢谢。”
从比起随从更像家臣的壮汉的手中接过信后,少女道了个分不清对象是罗利还是壮汉的谢。
不过,幸亏她在少林寺待过,开封时毫不犹豫,信也读得很快。
或许,是寺庙住持的话里充满暖意,她读得笑颜逐开。
具有很适合在阳光遍洒的庭院中,翻阅佛经的稚气。
也难怪,即使像寺庙住持这样会对价格再三讨价还价,成为城镇商人拒绝往来户。
最后,只好向利润再薄也愿意赚的行脚商人寻求帮助的人,会这么担心她。
罗利看着年幼领主美丽的脸蛋儿和褐色眼珠,心中暗吃一惊。
原来,莉莉薇在气这个。
因为,那里是寺庙,不用想也知道,临时召回老家的是个年轻少女。
而罗利还屁颠儿屁颠儿地赶来,莉莉薇不生气才怪呢!
就相当于自己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坐到了莉莉薇的尾巴,脚还踩在上头。
罗利偷偷往马车上装成货物的莉莉薇,瞥了一眼。
想到之后会被莉莉薇怎么修理,心情就开始郁闷了。
“您是罗利先生?”
这时,罗利听见领主唤他的名字而回神。
“是的。”
年轻女领主似乎是从信中得知他的名字。
“我名叫罗利,职业是行脚商人。受少林寺住持的照顾已经很多年了。”
“这样说来,寺庙的面包那么好吃,就是因为有罗利先生您的缘故喽?”
亲切的口吻,温柔的笑容。
也难怪壮汉会在一旁示威般,眼也不眨地瞪人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刚离开寺庙的纯真少女!
“面包好吃,是因为面包师傅的手艺和神的祝福。”罗利谦虚的回答,使年轻领主嗤嗤轻笑。
“这倒是。信上说到您有个同行的伙伴,她人呢?”
看见领主的眼中略带不安地望向马匹,让罗利有点想笑。
“请领主恕她失礼。长途行商让她有点儿不太舒服,才在马车上歇着。”
“哎呀,她还好吧?”领主惊讶地睁大眼睛,匆忙折信对罗利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府里去吧?”
她表情认真得让撒谎圆场的罗利都内疚了起来。
“可是,您不是有事正在谈吗?”
听罗利这样说,红发少女连忙看看周围,笑容随后便染上哀戚。
“没有,那暂时告一段落了。”
罗利从眼角余光中,看到几位村民因此松一口气似的放松肩膀。
少女将折起的信交给壮汉,说了声“抱歉”并来到旁观的村长面前。
“关于这件事,请容我改日再谈。”
“悉听尊便。”村长恭敬地鞠躬,显得很疏远。
年轻领主不知有无察觉,请罗利同行后迈开双脚,看似要徒步回家,或许是不喜欢骑马。
罗利也跳上马车,抓起缰绳。
跟着领主与紧跟在她斜后方的壮汉。
转头一看,村民们个个唏嘘地返回村长家,而村长目送他们一会儿后,也进了门。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
罗利纳闷地转向前方,见到前行的少女正回头看他。
“您很在意吗?”领主带着尴尬笑容这样说道。
几番迟疑后,罗利鼓起勇气问:“寺庙住持要我多帮领主您一点忙。”
信上也有写到才对,受人称做领主的少女,露出尴尬的笑容停下了脚步。
“不要叫我领主啦。”
“那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呢?”
听到这话,少女“啊”地一声掩嘴:“真不好意思,我还没自我介绍吧。”
清咳之后,少女按胸这样说道:“我是李旭,是无忧村的第七任领主。”
她还害臊地小声补上一句:“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
李旭当初会被送进寺庙,就表示前任领主有过嫡子。
如今,前任领主与嫡子同时亡故,是遇上了某些不幸的意外吗?
李旭显得不怎么难过,应该不是因为她生性坚强。
实情多半是才刚懂事就进了寺庙,对他们没有感情吧?
“那么,称您旭大人如何?”
“在少林寺,大家都叫我李旭。”
看来,她不喜欢被人这么称呼的如此亲密,但直呼领主名讳也是不妥。
于是,罗利先看了看壮汉的脸色,结果见到他没辙的目光。
看来,这寡言的家臣和李旭之间,也为这问题有过争执。
“那么,李旭大人。”
“加大人好拘谨哦……”
“李旭大人。”壮汉终于开口了。
可能是两人之间已有过妥协,李旭看看壮汉后不太情愿地点了头。
“那好吧,以后就请您那样称呼我了。”
“遵命。”罗利恭敬行礼:“言归正传,少林寺的住持要我成为您在俗世的笔,有任何我能为您效劳的地方吗?”
而剑的部分,已经有那个壮汉了。
李旭重返归途,不遮不掩地大声叹息:“唉……说来真的很无奈。”
在这个开头之后,于抵达领主府邸的这段路上。
李旭以拐弯抹角又杂乱的方式,解释了这个其实很单纯的问题,全部都讲给了罗利听。
李旭家的府邸,比起所谓的豪宅,更接近大户农家。
既然管的是小村子,可就不能因为一个领主的头衔,而去偷懒了,李旭自己也得勤于农活才行。
李旭家除了马厩还有羊舍,蓄水池里似乎养了鱼,中间大厅里有鸡和猪到处吃草。
打理这一切的都是那位壮汉。
府邸本身虽然朴素,但整理得很整齐,住起来应该很舒适。
如果是建于小丘上的要塞或小城堡,反而领主的家人和家臣全都挤在一个小空间里住,很不自在。
生活愉快的领主,在整体中其实是少得可怜。
到了府邸,名叫李智全的壮汉家臣,而后就为罗利他俩准备了客房。
李旭他们都还没用过午餐,才请罗利和莉莉薇在准备期间,进房稍做休息。
房间是个十足的田园小屋,直接建在土地上,梁柱裸露在外。
不过,同样扫得很干净,床是以新麦秆铺成。
对于习惯坚硬马车的身体而言,可以说是十二分的享受。
“呼,可以稍微躺一下了。”
莉莉薇到了府邸才终于现身,而那修女装扮让李旭相当惊喜。
但知道,她单纯是为旅途方便才那样穿之后,显得很落寞。
她的心,大概还在少林寺里。
另一方面,李旭在少林寺培养的伦理观,也使她对两人共居一室不太放心。
于是,罗利向她解释,两人等这段时间结束后,就要开店结婚。
明明是实话却有说谎的感觉。
是因为不太现实,也可能是来自期待莉莉薇听了这番话,心情能稍微好转的缘故。
莉莉薇一放下行李就扑向床上,紧接着说:“大笨驴。”
罗利将行李塞进房中的木箱,转向莉莉薇。
“只要有雌性遇到麻烦,你这个家伙不管多远都要去帮吗?”
语气不像损他滥好人,比较像骂他花心。
“呃,关于这个嘛……”
罗利刚想解释,莉莉薇就把脸埋进枕头叹一口长长的气,侧眼往他一瞪。
“你这个家伙住口!”
既然未来的老婆都命令了,就罗利就只能闭嘴了。
见罗利乖乖地住口,莉莉薇哀叹得更大声,摇动了一下长袍下的尾巴。
表情不像生气,比较接近疲惫。
“唉……原本只是气你这个家伙是个不懂体贴的傻瓜,结果居然是连这地方的王是雌性都没发现的大笨驴。”
看来,莉莉薇早已看穿罗利在李旭走出村长家时,才惊觉领主是女性。
“你这个家伙真是蠢得没药医呐!”
“我真的一直以为领主是男人啊。”
一听,莉莉薇就往另一边转,不过那不是拒绝接受,而是另一种情绪的表现。
罗利拿她没办法,叹口气坐到莉莉薇那张床的角落。
“我也完全没发现你是在气这件事儿啊。”
“呃……”
莉莉薇眼睛没看他,不过摘下兜帽的头上,狼耳朵仍对着罗利。
万狼公主的三角大耳朵,能分辨人话的真假。
耳朵晃了一会儿后,她才慢慢转头过来。
“哼,本大人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这个家伙的胆子,又没大到敢背着本大人偷吃。更别说,你这个家伙的能耐压根没大到,会吸引其他雌性了。”
虽然,那字面上是刻薄的话,罗利却听得只能拼命憋笑。
看来,莉莉薇果真以为罗利急着赶来无忧村,是为了帮助从少林寺被召回家中的懵懂少女,才打翻了醋坛子。
明明什么也不会发生,居然在这种地方瞎操心。
结果,罗利连领主是女性都没想到,莉莉薇白气一场之后,还这样说。
让罗利怎能不疼爱她呢?
罗利的手,伸向了莉莉薇的头,梳过她染了金黄色的柔软发丝。
“就是说啊。”
愿意陪伴他的,只有心胸宽大的万狼公主大人一个。
即使再怎么明显,再怎么故意,维持这样的角色关系还是很重要。
“不过,看我帅气拯救有困难的少女,其实也不错吧?”
头被摸得耳朵动来动去的莉莉薇,闭着眼睛笑了几声。
“大笨驴。”
尽管对绕远路颇有微词却没有强硬反对,原因就出在这里。
滥好人的部分,罗利认为莉莉薇其实也半斤八两。
他觉得只要自己帮了人,莉莉薇也会为他骄傲。
换个放肆的说法,就是他相信莉莉薇特别爱这样的他。
感觉上,如果真的说出来,莉莉薇一定会先不屑地哼笑一声,把罗利说得一无是处。
可最后,还是对他寄予期待的眼光。
如果最后大功告成,也一定会称赞两句。
莉莉薇刻意摇出声音的尾巴,渐渐静了下来,紧接着是一段沉默。
罗利弯下腰,想吻莉莉薇的脸颊。
结果脸却被她用双手夹住了,“洗完澡以后再说!”然后,罗利的头就被她用力推开了。
“有那么臭吗?”
罗利闻闻衣服,仍闻不出来。
但既然自己的公主都下令了,那罗利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再一个,你这个家伙不是还有工作吗?听起来好像很麻烦,真的行吗?可别在本大人的面前丢脸哦!”
可想而知,即使气得在马车上睡觉,话还是全进了她耳里。
然而想归想,罗利并不能真的说出来。
不然,她一生气,晚上就没尾巴能抱啦!
“靠你的能力,马上就能解决了吧。”
莉莉薇哼了一声,抱起枕头:“本大人又不是狗。”
罗利耸耸肩,下床站起。
“不过就是找个石磨,不会太难啦。”
李旭在路上解释的问题,都来自于修理村中水车,也是钱的问题。
水车由于年久失修,找工匠来看过之后,要花上不少钱才修得好。
原本状况就糟,结果又遇上领主继位的纷纷扰扰,而遭到搁置。
最后,就完全坏了。
水车基本上是当地权贵的财产,但李旭家没有资金能修,水车又本来就是租给村民使用,以赚取租金。
而后,李旭听了李智全的建议后,想到一个当然至极的办法——向村民征收水车修理费。
想当然,并非所有村民都需要水车,这个办法引来大多数村民的反对!
毕竟,造出一个新的水车,也只有田地广大和牲口众多的人家受惠。
再一个,就属没有壮丁的人家,可以借由花钱使用水车来节省劳力。
李旭家自己更是因为会收取麦谷充当地租或税金,水车不可或缺。
此外,水车的使用费如果在维修后仍有盈余,并不会进入李旭家的金库,而是用于修桥铺路。
因此村里规定村民磨麦时,一定要使用水车。
然而,现金对村民而言相当贵重。
与其去缴钱,还不如尽可能不用水车。
从前任领主的任期中,就开始有人偷藏石磨,以避免使用水车。
李旭就是为了纠正这项违规,才会直接到村长家谈判。
“既然因为人们有了那个叫石磨的东西就不用水车,那么没收石磨感觉也挺合理。可是怎么说呐,感觉有点……”
“太讲规矩,不近人情吧?”
“和你这个家伙差多了好不好?。”
罗利看了莉莉薇一眼,见到她正歪着头傻笑。
“本大人是在夸你这个家伙个性柔软。”
轻咬自己的嘴唇,是莉莉薇恢复好心情的象征,罗利耸耸肩虚心接受。
“那么,你这个家伙会帮那个小丫头嘛?”
“当然啊,道理也在李旭那边,只是……”
“只是啥?”
“你也听见了吧,水车几乎每年都会失火。”
这是造成他们不懂李旭解释的最大原因,也是村民们坚决反对购置新水车的要点。
“一时间真是难以置信呐!”
水车盖在河边,河里有水在流。
况且,夜间连蜡烛也不会点,几乎没有失火的危险。
但他们远远见到水车时,的确见到了怪异的发黑部位。
原来不是水霉,而是火熏出来的。
村中每栋屋舍都隔了一大段距离,原因或许就在这里。
“想不到每到夏天,那片花田居然会被野火烧成整片火海。本大人在以前那村子,听也没听过这种事。”
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的花草,具有含油量高这种令人头痛的特性,容易因烈日的照射而起火。
最后,在荒原中死芽。
当然,其他花草容易被这场火连根烧绝,一旦这种植物蔓延开了,没几年就会成为当地的霸主。
无忧村的不幸,就是这样的花,偶然在附近某处生根蔓延而开始的。
据李旭说,祖父的年代,并没有这样的花,而且邻近地区只限这一带有。
“而河水虽然能阻绝火势,接近的火舌还是会慢慢烘烤水车,加速劣化。以前房子被野火烧掉时,又需要砍大量木材来重建,附近的森林就这样慢慢变成草原了。”
“每家都离这么远,就是为避免一次烧光而想出来的法子嘛。”
村民不多是因为,供给建屋材料的森林已经砍伐殆尽,土地面积又有一半被那些紫色的花占据的缘故。
“要让新水车长久维持,就必须在夏季来临前倾全力铲光那些花。可冲突到农忙时节,压根没人愿意帮忙。”
“没有水车就不用操那个心喽。”
不过想吃面包就得磨麦粉,手工磨又太耗力耗时。
综合大局观来说,少了水车将降低村民生产力和税收,使经济状况逐年衰退。
水车可以节省大量时间,村民能耕种更多田地,买更多物资。
从制高点来看,水车的确对村庄有益。
这道理,是前任领主告诉李智全,李智全再传给李旭的。
前任领主,似乎是个足以说得上是一位贤君的人。
然而,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
有时村民们就是不接受,最后,事情就变成现在这局面了。
“李智全是可以强行没收那些石磨,可这样会造成怨恨,他也想尽可能避免。于是,李旭直接出面,请求村民主动交出石磨。”
“嗯。如果,让你这个家伙去找出那些石磨交上去,结果还不是一样吗?”
莉莉薇像是没有多想就问了。
罗利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回答道:“不一样。李智全和李旭还要住在这里很多年,而我却是个行脚商人。村里的灾难,都是行脚商人带来的。我会假装是我给李旭出的主意,担起全村的怨恨。等我离开这村子,村民怨恨的对象也就消失了。李旭应该没想到可以这么做,而李智全可能已经想到可以这样利用我,才给我们用这么好的房间。”
漂泊不定的行脚商人,有漂泊不定的优点,能为村子带来必要的物品,并带走不需要的东西。
受人崇敬为麦穗之神的莉莉薇,应会对这样的遭遇有所共鸣。
神永远不会成为村子的一份子,丰收时受人崇敬,歉收就遭人怨恨,其他无可奈何的灾祸,也会全怪到神的头上。
无处发泄的愤怒,难以宣泄于邻人,但只要怪罪给外人就没事了。
怨到最后,也就没人需要这样的神,就连拜也不拜了。
因此,莉莉薇才会溜进罗利的货车。
罗利不禁想自己与莉莉薇的邂逅,或许就像是两种遭遇的工具。
因为,没其他地方能放,而被收在了一块儿。
不过,罗利并不认为自己走上这一行,是一种不幸。
因多亏于此,他才能认识莉莉薇。
“别那样看我嘛。”
罗利见到莉莉薇心里不好受的脸,苦笑着捏捏她的小鼻子。
“现在马车上有人能替我分担这个重担了,我还要奢求什么呢?”
“大笨驴。”莉莉薇拨开罗利的手,生闷气似的这样说道。
只有尾巴不安分地晃动。
“可你这个家伙真的找得出石磨吗?如果有需要,本大人变狼以后,或许是闻得出石磨里麦粉的气味啦。”
这样说的莉莉薇,对罗利展露的是势在必得的笑脸。
“要比耍心机,我可是不会输人哦。”
见罗利挺胸的样子,莉莉薇先是一愣,然后嗤嗤笑起来。
“不是小聪明吗。”
“别这么严嘛。”
罗利耸了耸肩,莉莉薇随后便用食指勾起手里罗利的食指。
她原来,还有这么少女的一面。
因此,自认绅士的罗利,姑且这样说:“总之,这工作应该不轻松,不想看我跟人讨石磨,不跟来也没关系。”
莉莉薇笑嘻嘻地将罗利的手,拉到嘴边,咧出尖牙说:“本大人可是很喜欢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呐!”
“哦,那我们是臭味相投喽。”
莉莉薇的耳朵和尾巴“啪哒啪哒”地拍起来。
“大笨驴。”缩着脖子笑了几声之后,莉莉薇轻吻了罗利的手。
紧接着放开,继续说道:“那么,就让本大人瞧瞧你这个家伙的本事嘛。”
不久之后,有人来敲门。
李智全来喊他俩,开饭了,让他俩准备上桌吃饭。
端上桌的面包,虽离现烤有一大段距离,但仍是以小麦制作的白面包。
汤也不是只靠盐和醋调味,还是以面包粉芡浓并爽快地下了大块的羊肉。
桌上的酒瓶,更是令人略感惊艳!
经过李旭承自少林寺的漫长诵经,午餐才终于开始。
罗利先以这句话,起了一个话题:“好漂亮的酒瓶,真美啊!”
“先父好像很喜欢玻璃制品,宅子地下室放了好多好多,真的是非常多!说不定,卖掉一部分就有钱修水车了呢,哈哈哈。”
听李旭无奈地这样说,缩身坐在餐桌角落的李智全瞥了她一眼。
缩得难受不只是因为他的身材高大,也是因为在他的常识里,家臣与主人不该同桌吃饭。
既然,两人想法有这么大的歧异,对于玻璃收集品兴许也是如此。
李旭怀有公正无私的精神,当然会先考虑变卖玻璃收集品。
但在李智全的眼中,前任领主的收集品等于家宝!
肯定是万万不能变卖的。
“不过,禁止大家继续用石磨后,就能暂时解决水车的问题了吧?”
罗利撕块面包沾汤,并说道:“我以前在其他地方,也见过类似的事,应该帮得上忙。”
这话使李智全挺直了背杆,仿佛在称赞,罗利是个上道的人。
“真的吗?”
“真的。其实很多像这样的大农村,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会太多。”
罗利说到“藏”字时,李旭脸上乍现的光采,又逐渐失色。
她应该是希望村民能自愿提供协助。
喝口葡萄酒后,罗利像眼中只有钱一般,冷酷地说:“没必要替他们难过,错在不缴税的人身上。”
随后,罗利补了一个微笑,仿佛那是理所当然。
李旭的表情苦闷纠结。
她并没有看李智全,是因为知道他的立场和自己完全不同。
“况且设置水车,本来就是为了村子好。啊!当然,这件事不必烦劳李旭大人您出面,我会自己和村民谈,请他们交出石磨。”
“咦,可是那样……”
“我知道自己扛不动那些石磨,到时候,还请李智全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李旭是个聪明的少女,立刻就知道那是为了不弄脏她的手。
同时,她也有副会因此犹疑与歉疚的好心肠。
但李智全无视于她,坚声回答:“随时候命。”
李旭皱着眉头,看了看罗利和李智全,低下头去。
权力的宝座并没有旁人想得那么舒服,也不是任何人都坐得起。
罗利看着她,心里想的是: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人总会习惯这种事。
曾有诗人称之为——心灵的消磨。
不知为何,这世界从来就不是个让人好过的地方。
“况且,对行脚商人来说,能协助领主大人的机会可是求之不得呢。”
罗利这话说得,是一副期待油水的样子。
这时,寡言的李智全也开口了:“李家必会犒赏劳苦之人。”
两人自相勾结般,将罪恶归结给为钱而来的外地行脚商人和脑袋顽固的家臣。
这让莉莉薇以怜惜目光看向李旭,但当然是没有插嘴。
这里最懂世间残酷的不是别人,就是莉莉薇。
“那么午餐过后,我们就立刻出发吧?”
“这么快?那真是太好了!”
李智全的答复使李旭抬起头来,似乎有话想说,但还是低了回去。
肩膀的颤抖,是因为她的手正紧握着平整置于腿上的黑色丝袜。
“那就拜托两位了!”
罗利缓缓一笑,并不是因为事情按照计划走,而是见到李旭不只善良,也有面对命运的勇气。
接下来,该做的就只是全力协助她而已。
石磨决定用罗利的马车来搬运。
从车上卸下货物的途中,李智全说:“真抱歉。”
罗利的手并没有因此而停歇。
他和莉莉薇对上眼后,朝她一笑。
“用马车可是要收钱的哦。”
不用说,罗利明白,李智全的道歉并不是针对马车。
“再一个,我是接受少林寺住持的请求而来的。这个少林寺的住持很小气,心里只有自己的寺庙,不管我怎么辛苦送物资过来,他连一分钱都不会多给我。而寺庙住持却说李旭一定很苦恼,要我来帮她。”
这是商人式的比喻,表示李旭是个值得寺庙住持费心照顾的人物。
肌肉壮如猛牛肩头的李智全,抬起货物,轻轻置于地面。
外表虽近似山贼,但为人绝不粗野。
“李旭大人应该会是个好领主吧?”
罗利笑着将最后一件货物搬下了马车。
“能替她效劳,是我的荣幸!”
紧接着,两人又回去找了村长。
莉莉薇很迟疑,是否该留下来安慰李旭,但被罗利阻止了。
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座村庄,这工作应该交给李智全来办。
而李智全将会在李旭之前辞世。
学教训这件事儿,永远不嫌早。
拖着空荡荡的马车,到村长家后,发现村长和几位村民他们几个,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心,正在饮酒做乐。
他们将家具摆到一边,在夯实的地上铺设干草,村民们全盘腿坐在上面。
村长家的中央,还摆了个铜制的酿酒锅。
里面应该是村长以独门技法制成的啤酒。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就连村里最滑头的村长,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惊惶。
“啊,各位请别拘束,继续喝!领主大人刚委任我,代为行使征税权,所以,我来先来向各位打声招呼。”
“征税权?这……这……”
“在前任领主的时代,就已经公告,禁止村里使用石磨了吧?很抱歉,我今天要根据这条规矩,没收各位的石磨!”
村民们瞬间就紧张得甚至能听见他们寒毛倒竖的声音。
但村长对他们使了一个眼色,微微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要他们别自乱阵脚。
“您的意思我懂了,可您也看见了,我们中间放的不是石磨。更别说,这房子又破又小,压根没地方藏石磨啊。”
人还坐得住,就表示他们的石磨也都藏好了。
罗利不改微笑,点了点头:“就是啊。农村和城镇不同,房子里都直接看得见撑住屋顶的梁柱,没有阁楼能藏;地面也没有铺木板,就只是夯实的土。挖洞藏很容易看穿,要挖出来也不容易。”
罗利突然替他们说话,使村民们面面相觑。
“那么田里呢?要找很简单,拿根木棒戳戳土地就行了。再一个,在这个季节,田里都种满了农作物,应该不会乱挖洞才对。”
有几个人咕噜一声,咽下了大把口水。
这些人,将由李智全代为记下。
“后院和通往田地的路上,或许有很多地方能藏。可是,挖过洞的地方,远远就能看出杂草长得和周围不一样。要藏在河对岸的草原也可以,但按道理说来,不太可能把石磨这种常用的东西藏得那么远。那么,会在哪里呢?”
罗利环视屋内,探头窥视是在邻房,没有设门的厨房。
“炉灶里藏石磨,是稍嫌小了点,况且,还会烧坏轴木。”
那还有哪里能藏?
行脚商人的优势在于去过各种地方,学到不论东西南北,人们的想法都大同小异。
“答案就是,会藏在盖房子时一定会有,而且翻过也看不出来,又压根不会去翻的地方。”
罗利向后一转,站到在门口看情况的莉莉薇面前,并对愣住的莉莉薇恭敬地以手势请她让开。
因而,现出的是她脚下的石板。
“人频繁出入的地方,土地磨得特别凶。”
因此容易出现凹洞,故摆放石板。
而且,当税吏来家中搜查时,老百姓大多都是紧张地站在门口观望,这里便成为家中最大的盲点。
当李智全抓起做杠杆用的铁棒,村长也咬牙低下了头。
“造了新水车,也只会被野火烧掉啊……”
为避免火灾,就只能铲光那恼人的紫花或至少清空水车的周围。
也就是在农忙时节,花时间割除卖不了钱的花草。
“我以商人身份向各位保证。”罗利断然这样说道:“尽管如此,水车对全村还是有帮助。”
李智全一橇开铺石,果真就见到石磨藏在底下。
没搜出石磨的那几间人家,应该是真的没有石磨。
罗利不时自然地看看莉莉薇,如果她看出村民说谎,一定会有所表示。
最后,总共没收了十七座石磨。
变得沉重非常的马车,使驮马发了脾气般,拉得鼻子猛喷气。
“真的不靠武力就解决了呢。”李智全忽然以不知是自呓还是道谢的语气,这样对罗利说道。
“耍心机是商人的强项嘛。”罗利重握缰绳这样说道:“现在问题是李旭大人那边吧?”
还以为李智全要挥拳打过来,结果只是“唔……”地低吟一声而已。
“以领主来说,她心肠似乎有点太软了。”
“没人会乐意缴税,就算税金都是用在照顾人民也一样。”
“真是汗颜啊。”
即使明知税金会用来扩充城镇设备、改善治安,进而吸引更多老百姓,促进商业发展。
行脚商人仍会想尽办法压低关税,闪躲城镇征收的种种税金。
“再一个,未来有没有钱维修水车还不知道呢!到时候,就得用更狠心的方法了。”
下次可没有石磨可以没收。
“您可以想个法子吗?”李智全的问题,让莉莉薇看向罗利,用眼神要他别太深入。
罗利随后便摸摸她的头,请她放心。
“我在很多城镇做过生意,见过各式各样的税目,随便都能举出几个。”
“还是只能走这条路吗。”
“但接下来的重点,就是替村民找条赚钱之道了。”
如果不开源,他们也没钱赋税。
“我们不是商人啊。”
“是啊。”
罗利话虽如此,他也知道每次收取新税,都会消磨李旭心中柔软的部分。
“我也会倾尽我行脚商人的知识,提供……”
话说到一半,李旭来了?
“李旭大人?”
身为领主的李旭,从另一头小跑步奔向宅邸。
双手抱着一大把东西,脚步略感踉跄。
最后,她消失在后院里。
应该是趁罗利几个出门没收石磨时,出去做了些什么。
“领主大人怎么了?”
“嗯……”
李智全似乎也没头绪。
罗利觉得莉莉薇可能知道,而看向了她。
而莉莉薇的表情先是有点讶异,然后转为安慰的微笑。
原因,一进宅邸就知道了。
“大人……少主?”
在午餐时的桌边,见到李旭时,李智全以错愕口吻称呼她“少主”。
“我们不是约好不要叫我少主了吗?”
并被李旭当面纠正,而李旭则是卷起了袖子,整理她铺了满桌的东西。
那全是为这村庄带来灾害的紫色花朵。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花不好。”李旭这样说道:“要是能找到这些花的用处,或许村民就愿意积极采收,这样就能保护水车了吧?”
她并不是只会哭哭啼啼,任凭命运摆布的少女。
“而且,罗利先生是行脚商人,只要有地方出好价想买这些花,再远都愿意送吧?”
莉莉薇以仿佛在说“是吗?”的戏谑眼神,瞄了罗利一眼。
不过,他也没有别的回答。
“是啊,有赚头的话。”
这是不能退让的原则!
“那就先从入菜来试试看怎么样?我在寺庙也学过香草的用法,这种花有很棒的香气,有机会做成香料。”
能轻易想到的做法,前人应该都想过了。
要泼这种冷水是很简单,可重点是,她愿意面对问题的心。
“煎大块牛肩肉的时候,加上一枝,或许会很香。”
“其他还能怎么做?”
“拿来泡劣质葡萄酒之类的。”
李旭点点头,手掂下巴说:“这种花可以直接吃吗?”
李智全随后便咳了两声。
“请饶了我,我不想再试了。不管炖汤还是煎炒都不行。”
看来前任领主之前也试过许多做法,而结论是无法直接食用。
“另外,可能是因为香味太重,牛羊都不肯吃,连猪也不碰。”
如果能当家畜饲料,村民早就笑呵呵地丢进花海中放养了。
没那么做,自然有其原因。
“如果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调味,实际上也卖不了多少呢。”
而花长得一望无际,一点也不夸张。
“那么,直接做成香包怎么样?在寺庙也常用香草做香包。”
少林寺中的青春少女和年长女士聚在一起,一针一线缝制香草布包的情境,一定是十分地祥和又温馨。
“香包有它的市场,而且这种花的气味也确实很强。然而就算再能卖,量也不会多到能够影响到那么大的花海吧?”
同样是香味扑鼻,人会把钱拿来买香包还是面包呢?
况且香味能持续很久,不会长卖。
“如果一个城镇卖得不够多,那多走几个城镇有机会吗?”
“路上总会有下雨的日子,而干燥花这种东西虽然很轻,但是空洞多很占空间,我的马车又不大。如果送去另一个城镇只能赚到一杯啤酒的钱,压根就做不成生意,也减少不了花海的面积。”
李旭不甘地啃起指甲,但她并未就此放弃。
“对了!既然能烧,砍来当日常柴火怎么样?”
“村民没这么做,应该有他们的理由吧?”
罗利这样说了之后,李智全接了下去:“村民害怕把花带过河,会让花在这里生根。而且那些花等于是火灾的象征,堆放在家里,总是让人睡不安稳。”
这种急促的方法,治不了本。
村民们又不是傻瓜,前任领主又是个贤君,不会没想过。
可李旭仍未气馁。
从不久之前,就能感到她有不谙世事的自知之明,准备竭尽所能力战到底。
“我会继续想。”她坚定地说:“至少我在寺庙天天都在思考。”
“少主……”
高大的李智全,频频眨着眼低语。
“不是说过别叫我少主了吗?”李旭苦笑道:“我现在是领主。”
罗利戳了戳莉莉薇的背,拿起一枝花:“那么,我们就一起绞尽脑汁吧!”
话虽说得好听,但现实并不像花香那么美。
四人就此在餐厅想到深夜,即使想方设法也无计可施,只是任凭蜡炬成灰而已。
最后,只好宣告解散。
李智全替罗利点了新的兽脂蜡烛,还送上安眠药跟啤酒,可能是当今天的谢礼。
罗利便感激地收下了。
回到房间,先一步回房的莉莉薇,开了木窗,正借月光保养尾毛。
“好梦幻的画面。”罗利说着关上门。
莉莉薇用牙齿咬开打结的毛,表情不怎么高兴。
“你这个家伙夸本大人的时候,大多没好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呢!”
罗利将李智全给的啤酒,注入木啤酒杯,交给莉莉薇。
莉莉薇接下酒杯就往嘴送,手却忽然止住。
“可能是她抱花进来时拿了一部分去烧,或是早已和这村子的空气融为一体了。”
在餐厅闻了一整晚,令嗅觉都快失灵的花香也混入了酒中。
如果在平常,莉莉薇也许会乐于品尝不同风味的啤酒。
不过今天,实在令人却步。
“唔……管他的!不是小麦的错。”莉莉薇大口大口地喝,痛快打了个酒嗝:“话说回来,实在是太没用了嘛。”
“你说紫花吗?”罗利一边问,一边为转眼见底的酒杯添酒。
莉莉薇怀疑地看来,刻意膨起毛茸茸的尾巴。
“不然,还有什么东西没用呀?”
“这个嘛……行脚商人的小聪明之类的。”
罗利笑了笑,莉莉薇又昂首灌酒并往床一躺,但酒一滴也没洒。
“喂,迟早会洒出来啦。”
“本大人早就想试试泡在酒里睡觉的滋味呐。”
“别说傻话了,来。”
罗利往摆在肚皮上的酒杯伸手,莉莉薇毫不抵抗地交出去。
闭上的眼皮底下,思绪似乎仍在打转。
“人称雪龙城万狼公主的本大人,居然会为小小的花这么费神……”
“要是你两、三下就能想到赚钱的点子,我早就是大商行老板啦。”
“大笨驴。钱是靠本大人的点子赚的!老板是本大人才对嘛!。”
莉莉薇翻身趴下,下巴枕在手臂上摇尾巴,也许她是在想象,坐拥金山银山、酒池肉林的生活。
“话说这花……”罗利低吟似的呢喃,在莉莉薇身边坐下,她那摇摆的尾巴,随之拍上他的背:“如果是玫瑰就好办多了。”
“哦?”
“庆典之类的仪式常会用到玫瑰,能够一车一车地卖。像王公贵族到城镇参访的时候,人们还会在路上铺满玫瑰花瓣呢。更南方的地方,就连高级菜式和甜点都常会用上,香气好得很。”
“哦?”
莉莉薇往罗利这边挤了挤,想多听一些。
罗利也用“我也只是听来的”做前提,这样说:“贵族的晚餐,少不了杏仁牛奶、玫瑰水和砂糖。尤其这三样混在一起做成的汤,是甜得令人心醉神迷,还有玫瑰的香气。他们还会用这种汤做炖饭,餐后喝点木莓酒。或是加生姜让它味道清爽一点,炖鹌鹑或鸭肉吃。据说,虚弱的病人吃了很快就没事了。”
莉莉薇听得都忘了眨眼,咕噜一声吞口水。
在餐厅伤脑筋时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还想再吃啊?
唏嘘之余,食欲被挑起的莉莉薇,表情有点滑稽,使罗利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在拥有蓝蓝大海,夏天长达半年的地区,贵族吃的甜点更是厉害。”
莉莉薇的尾巴也晃得更用力,手揪起罗利腰际的衣服。
“即使是采得到坚果和椰子的炎热土地,只要爬到高上天的山上,山顶一样是终年冰封。才在闷热的夏天,贵族会派人上山凿一大块冰回去,用刀削成松松软软的雪,淋上掺了砂糖的玫瑰水,再用很酸很酸名叫柠檬的皮,跟蜂蜜炖煮以后,跟蜂蜜一起加上去。”
罗利用手装做器皿,并做出淋上蜂蜜的动作,看得莉莉薇眼睛入迷地一起转。
“最后,用银汤匙挖一口这种冰凉凉的甜点起来,送进嘴里,喀滋喀滋地嚼一嚼,又冰又酸的蜜汁流过喉咙。啊!会痛啦!莉莉薇!”
莉莉薇用指甲揪起罗利的大腿肉,用力一拧。
“你这个家伙啊,不如我们明天就往南方……”
“不行,不能这样就走。”
罗利开始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
“再一个,那应该比蜜渍桃还贵,压根就买不起。”
“呜呜呜呜……”
莉莉薇立刻换成哭丧的脸,要罗利尝尝她的痛苦般,啃起了他的脚。
“很痛!会痛啦!”
啃到一半,莉莉薇忽然抬起头。
“真是的,咬破裤子怎么办……”
“话说你这个家伙啊。”
“唉……又怎么啦?”
“冰往北走就有了,我们这也有蜂蜜。至于那个叫柠檬的东东,就只能用其他水果替代了。砂糖的话,每个港都都买得到吧?”
在行商之旅上,莉莉薇也学了不少多余的小知识。
“就算有,谁要来付这个钱啊?”罗利背上被尾巴用力拍了一下。
“那玫瑰水呐?买得到吗?还是说很贵呀?”
“什么?”罗利反问时,见到莉莉薇眼神恍惚地念念有词,大概是正在动用至今所有知识,想做出这种冰甜点。
但忽然,莉莉薇的眼恢复了意识,还晃着怒火看过来。
“你这个家伙,是觉得那个叫玫瑰水的东西,没有寒夜抱着本大人的尾巴取暖来得贵重吗?”
即使是最高级的狼皮,价格也逊于鹿皮,而鹿皮逊于兔皮,兔皮逊于狐狸皮,狐狸皮还远远比不上貂皮。
这样的貂皮,一张就要价一枚银币了,可玫瑰水还得用等重的黄金来买。
这样的事实,肯定会伤害到莉莉薇狼的自尊。
不过,罗利直说也不担心被莉莉薇咬死。
是因为,莉莉薇没注意到一件事。
“市场上卖的狼皮,连一滴玫瑰水都买不起吧。”
莉莉薇张大眼睛,说不出话。
不久之后,她的手开始颤抖。
等她咧起嘴,露出底下两颗尖锐獠牙,罗利才说:“但是,你知道你用来擦尾巴的东西是什么货色吗?”
“啥?”
莉莉薇不厌其烦地照三餐一样,又梳又摸的尾巴,稍微一动怒,就会滑稽地膨起,尖端如玻璃般闪闪发亮。
那样的光泽与撩人鼻头的甜香,是从何而来呢?
莉莉薇看看尾巴,又看看罗利。
“要用你的尾巴取暖,价格可是比玫瑰水贵了好几倍,想到就头昏呢。”
罗利垂头叹息,继续说:“你用的油,在油铺是买不到的,得找药材行才行。因为,不会有哪个傻瓜会用那么贵的油去烧菜。你完全不看价钱,只靠气味就相中了它,就表示你的鼻子是真的分得出东西好坏吧?想不到,你竟然想也不想就选了整间药材行里最贵的东西。”
当时让莉莉薇买那么昂贵的油,正是因为罗利闯了那么大的祸,才不敢多说些什么。
只能乖乖解开荷包,而莉莉薇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一般而言,那是只有贵族家的千金才会用的保养品!
绝不是行脚商人会买来,送给意中人的东西。
而那正是傻愣的莉莉薇,天天用来抹尾巴的东西。
“那是制作玫瑰水的时候,收集最上层薄薄一层的浮油,再用别种油兑出来的。当然,比不上传说里某个古代大帝国的暴君送给公主那种没有稀释,只用花瓣制作的精油。据说,那是用了和十匹肥马一样重的花瓣,才好不容易能装满小指尖那么大的瓶子。不过,做你用的香油也要用掉一整车……”
罗利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
“一整车……”
“你这个家伙咋啦?”
莉莉薇不安地从下方窥视罗利的脸。
这时,罗利猛然转头,不是朝向担忧的莉莉薇,而是摇来摇去的毛茸茸尾巴。
“一整车?”
“唔啊!”
莉莉薇怪叫着坐起来,而那没有引起罗利的丝毫注意,他只是抓着莉莉薇的尾巴盯着看。
“你这个家伙……你这个家伙啊,不要那么粗鲁的抓本大人的……尾巴!”
莉莉薇红着脸想躲,尾巴像条鱼似的扭来扭去,但罗利却紧抓不放。
他只注视眼前的尾巴,以飞快的速度组合对这村子的所有记忆。
有燃料,有工具,有材料,一应俱全。
而且不用等做出成品,效果已经有保证。
更棒的是,这样的商品不占空间。
“就是它!这样一定行!”
罗利总算浮出沉思之海,对莉莉薇大笑。
等到他发现莉莉薇面红耳赤、眼角泛泪时,已经太迟了。
“你这个家伙这个大笨驴!”
脸上狠狠吃了莉莉薇一巴掌。
不过即使滚下床铺,罗利也不改笑颜。
“这东西一定会大卖特卖啊!”
罗利叫着跳起来,不顾莉莉薇哀怨地注视被他抓皱的尾巴,一把握起她的手。
见他这么激动,莉莉薇有点害怕地缩缩身子。
“而且,以后你也不用怕,没东西保养尾巴了!”
尾巴才刚受虐的莉莉薇,还来不及回嘴,就被罗利踉跄地拖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