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羽然的目光直白，从一开始的温柔慈爱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云染染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瘦弱的婴孩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云染染心里愈发发怵，她不知道云羽然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看出了她女儿的身子已经被别的灵魂抢占了？看出了她其实是来自异世界，或是记忆之外的魂魄？
这怎么越说越玄乎。
云染染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似是寒冰洞里的寒意又传了过来，她仓惶的目光无处安放，正不知该如何时，云羽然紧皱的眉头忽而又舒展开来。
她抚着云染染的手逐渐放松，本已运起的灵力又收了回去。
“师姐，怎么了？”
陆庐舟在她身后察觉到不对，微微凑过来问她。
云羽然却摇了摇头，又看了云染染一眼道：“无事。命数罢了。”
“哦，那便好，我还以为冉冉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陆庐舟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羽然不再看云染染，侧目问陆庐舟：“怎么？”
陆庐舟有些许犹豫，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师姐，冉冉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变差了，我是想说，如果封印真会对冉冉有害，要不你还是算了吧？你这么做心里定然也不好受，何苦呢？”
陆庐舟这话一出口，云羽然的神情立时变得十分痛苦和歉疚，她拧着眉，与陆庐舟对视许久，却还是忍不住侧过头，伸手抚上了云染染的鬓角。
云羽然虽没看她，可云染染分明看见云羽然的眼角擒着好些泪花。
“庐舟，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苍生，也是为了冉冉好。”云羽然含泪开口，喉中隐约有些哽咽。
可陆庐舟不懂，“师姐，我虽不懂你们女子的心思，可你作为一个母亲，我想，你又怎么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变得孱弱无能呢。”
云羽然不语，陆庐舟又皱着眉道：“我是个外人，尚且年幼，见到冉冉从一个健壮可爱的婴儿变成现在这副瘦弱的模样，我都觉得心疼，何况你是她的亲娘？封印就非下不可吗？”
“是啊，非下不可。”
云羽然听到这里，强忍下心头的酸涩，反手抹了把泪，不再看云染染。
她背对着云染染，逆着窗外的阳光，云染染再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坚定。
“归墟封印之后，我瞒着众人将开启归墟的钥匙也封在了我体内，意图以此来阻绝归墟罅隙里的后患。可那时我怀着冉冉，竟没想到封印和钥匙都被她吸收了去。”
“我本想以自己之残躯去阻绝一切祸事，却阴差阳错……害了冉冉。”
“师姐，这也不是你想的，你不必……责怪自己。”
陆庐舟宽慰云羽然的话也逐渐伤感起来，他看向云染染，良久，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云羽然继续道：“如今冉冉体内有归墟封印，这事整个云渊洲未有几人知晓，可若她继承了我至纯至善灵力一事逐渐显露，她的疗愈净化之力，难免引来越来越多的人觊觎，届时归墟钥匙一事，也难免不被人知晓。”
“所以师姐你将冉冉的灵力也封印起来，是不希望她在这云渊洲上太过出挑，藏锋守拙，以至于安然一生？”
“不错。”
云羽然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这至纯至善之灵力，看似是强大的傍身之法，可也只有拥有之人才会知道要守住本心守护苍生有多辛苦，我亦不想冉冉活得如此之累，倒不如……一并封了，让她做个普通的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岂不是更好？”
“只是将她的灵力封了，她好好的容颜也敛了去，身形也变得如此瘦弱不堪，往后，可能连仙术都学不会，自保亦是不易啊……师姐，你真要如此做吗？”
云羽然听得陆庐舟这么说，她却莞尔一笑，看向陆庐舟。
“所以，要请你往后好好替师姐照看冉冉呀。”
“师姐……”陆庐舟的话音立即变得都有些哽咽。
但云羽然只是抬手轻轻抚了抚陆庐舟的鬓发。
“庐舟，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师父了，可不能再如此感性，哪有个师父的样子？师姐自归墟一战后，身上旧伤复发，本就撑不了几年了，又勉力生下冉冉，已是油尽灯枯之象，你不是不知道。”
“冉冉的父亲也走得早，我和他，都是为了守护这苍生而死，所以原谅我自私一次吧，我不想再让自己的骨肉也踏上这条相同的路了，好吗？”
云羽然看着陆庐舟微笑，其实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更像是在哄一个弟弟一般。
陆庐舟抿唇不语，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至此，云染染方才明白了一切。
原来云冉体内的归墟钥匙是这样来的，原来云冉容貌不似云羽然，身形体质瘦弱不堪，从小没有灵力连仙术也不会……竟都是灵力被云羽然封印了的缘故。
而云羽然，做了这一切，只是一个母亲为保孩子无忧无虑平安一世。
难怪陆庐舟会那样护着云冉，难怪陆庐舟为了不管仙道之事，捧了云冉做门主和仙尊后，又会那样愧疚和不安。
因为他负了云羽然的嘱托。
可到底，他还是为了云冉身死，也算是在向云羽然谢罪了吧。
云染染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她想动弹想说话愈发困难，而周身那股寒意也越来越强烈。
她忍不住打了个摆子，不知道那婴儿状的身体发出了什么样的反应，但云羽然的身影明显愣了一下。
云羽然的声音又响起：“庐舟，还有一事我也须得提前告诉你。”
“何事？”
“我自知命不久矣，因此这几日卜算了几回，勉强窥得天机。你要知道，我卜得十数年后你将有一大劫，而那个劫数会与冉冉，还有你前些时日从归墟战场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有关。”
“什么？”
陆庐舟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微微蹙眉，心绪有些不稳。
云羽然顿了顿，却还是继续道：“皆是命数。而此事关乎你的生死安危，又关乎冉冉，我本不欲说与你听，可你亦是我的亲人，往后十数百余年，你也是冉冉的亲人，我想你也有权知道这事。”
“今日我说与你听，并不是想为我的孩儿求情，只是公平地将这个决断的机会交在你的手里。我只希望你能继续秉持初心，修仙问道，守护苍生。”
“师姐……我明白。”
陆庐舟当然知道云羽然不会为一己私欲让他舍了性命去救云冉，当云羽然说“秉持初心”四字时，他便悟了大半。
修仙问道，守护苍生，不止在仙道，更不止在一人。
若真的能守护苍生，是谁去守护，用何种方式守护，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里，陆庐舟朝着云羽然点了点头，“师姐，我都记下来。”
云羽然一笑，“当然，往后你自己也要活得开心一些，别总是板着张脸，只在我这里才自在些，往后我不在了，你去哪里自在去？”
“师姐，你又说这话……”
“罢了罢了，我不说就是。”云羽然不欲再惹陆庐舟伤怀，她看向窗外，想了想，又说：“你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我看资质甚好，且……少不得会与冉冉有一段缘分，若往后冉冉喜欢，你便替我做主，为他二人牵个线许个婚吧。”
陆庐舟听到这儿，挑起了眉，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现下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了，命数早已在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