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赶紧去追?甯月的倔脾气上来,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她正在气头上,指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见将炎呆立在原地,自始至终都立在一旁,觉得颇有些尴尬的祁子隐却率先忍不住了,伸手推了推同伴的后背。
黑瞳少年却只是摇着脑袋:
“这件事情太复杂——我本不想把月儿牵扯进来的!”
“可你现在已经把她牵扯进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三个是朋友,与你有关的一切,自然同我们也都有关系!先把人追回来再说!”
祁子隐并没有听出同伴话中的深意。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白衣少年猜测甯月很有可能是想再去莳华馆中问个清楚。而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在半路上截住她!
将炎看着同伴那满是诚恳的脸,终于点了点头。可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掌心,却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那是此前甯月送的银项链。晶莹剔透的水晶挂坠里,一条红色的小鱼蜷曲着身体,仿佛在等待着某个特殊的时刻,与深藏在其背后的真相一道,自挂坠中奋跃而出。即便眼下,连将炎自己都仍不清楚这条项链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每每看到它,其心底总会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而这情绪,令少年人隐隐感到了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然而,红头发的姑娘跑得实在太快。市集之中人流纷杂,只稍稍晚了片刻的将炎,终究未能来得及阻止她。而就在少年们马不停蹄赶往莳华馆门前的时候,甯月却已经同老鸨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方才那个穿着墨翎卫锦袍的年轻人,是不是来你们这里寻人的?”
眼下,红头发的姑娘正死死扯住老鸨的衣襟,不肯放其躲入馆内。老鸨被逼得急了,阴阳怪气地应着,却是连正眼都不肯多瞧对方一下:
“怎地又是你这小丫头?客人来这儿找哪位姑娘,老娘凭什么告诉你呀?休要再胡搅蛮缠,快些将手松开!”
“你不就是想要钱么,多少银子才能让你开口?”甯月说着又将刚刚祁子隐给自己的几枚银毫掏了出来。
可面前的老鸨看都没看,竟啪地一声将她手中的钱银打落在了地上:
“就凭你身上这几个子儿?快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方才那个年轻的墨翎卫左校尉啊,可是在我们这莳华馆里足足花了十好几枚金铢呢。只怕他这辈子在你身上也没花过这么多的钱吧?老娘为何要断了自己的财路?”
老鸨故意拿话刺激着甯月。而这番话也的确起到了效果,愈发令红发少女失去了理智,青蓝色的双眸里,像是有团火在熊熊燃烧:
“你说是不说?若再嘴硬,信不信本姑娘今日拆了你这家黑店?”
“哟,瞧瞧这幅凶巴巴的吃人模样,男人来这儿找谁不比跟你在一起强啊?小妮子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今日你有本事就拆拆看啊!老娘就把话放在这里,只要你敢动手,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
甯月胸中的愤怒终于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了出来。她猛地将面前的老鸨推倒在地上,随后伸展双臂高仰着头,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谁也听不明白姑娘嘴巴里念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是类似歌谣一般的轻声吟唱,又好像自大海深处传来的幽幽呢喃。随着少女唇齿的颤动,市集上空的天色于转瞬之间黯淡了下来,狂风卷起沙石,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正是受这个纤弱的姑娘控制一般。狂风自其身后的街道直向莳华馆的大门里灌去,将妓馆内的桌椅板凳尽数掀翻在了地上。案上摆放着的各色酒杯小盏,也登时打碎了无数。
正在馆内吃酒的客人瞬间便在狂风中如鸟兽般散了,也有胆大者远远地围观着。很快,那块写着“莳华馆”三个鎏金大字的牌匾,也被风自横梁上刮得掉了下来,径直坠落在少女的身前,摔了个粉碎。她满头的红发也随风飞舞起来,就像一朵含苞多年之后终于盛绽的,美艳而又充满了危险的花。
“这,这是妖术!这小丫头会使妖术!快来人,救命啊!”
老鸨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却是双手抱头,不敢再正眼去看近在咫尺的甯月。
终于,几名膀粗腰圆的大汉由莳华馆深处冲了出来。他们是馆内请来的护院,心中虽然惧怕,但在老鸨声嘶力竭的惊叫声中,仍壮起胆量一齐朝甯月扑了上去。
红头发姑娘的心中却是清楚,单凭这些年点滴回忆起的,自己曾在父亲身边偷听而来的简单咒术,是决无可能同眼前这几个壮汉相抗衡的。见对方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围拢过来,少女突然撩起裙角,竟是朝着早已空无一人的莳华馆前厅内跑去。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得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木质楼梯上攀去,一路上更是不忘抄起翻倒在身旁的花瓶摆设、古玩字画,但凡能捡起的物什,全都一股脑地朝身后追来护院们的头上脸上砸去,却是收效甚微。
很快,甯月便被逼入了三楼一条悬于半空的复道栈桥上。虽已退无可退,她却仍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来。眼瞧着护院们将栈桥的两头全都堵死了,少女竟是倚着栏杆,将半个身子凌空探了出去:
“你们都别过来,再过来的话我就跳下去!”
莳华馆本就比一般民宅要高上许多,前厅虽只有三层,却比寻常的五层楼还要高上不少,一旦跌落,即便不死也必定会残疾。
见此情形,老鸨表面上虽仍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暗中却令护院们不得再向前逼近——她此前的态度虽然一直蛮横,却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明白若是这姑娘在自家店里出了什么好歹,造成的这些损失恐怕是这辈子也别想能有人来补偿了。况且,她对见血光这件事情也颇有些忌讳,便立在楼下远远地冲甯月喊起话来:
“你这小妖女,何必寻死觅活的!我虽不知你究竟什么来历,竟会有如此大的胆量敢在老娘这儿撒野。不过砸坏了店中这么许多东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要赔的!”
甯月心中清楚,虽然一时间那几名护院并没有冲过来,但眼下的情形对自己而言,却已是没有任何退路。面前的老鸨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对方应该早已掂量了出来。
想到这,少女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围聚到脚下大厅里攒动着的看客身上瞟去,期待着两名同伴能够立刻到来,替自己解围。可眼瞅着人群越聚越多,将炎与祁子隐却始终没有出现,她才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同对方周旋下去:
“那,那你想怎么个赔法?”
“今日馆内被你砸坏的东西着实不少。老娘这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红木家具,杯壶碗碟儿这些用具也皆是从城中最有名的琉璃坊里订制的,随便算算也得五、六百枚金铢,只会多不会少。只要能还上钱来,此事便可算了。”
“这么多钱,我可付不出来!况且这次分明是你狗眼看人,有错在先!”
甯月只觉得心中无限委屈。自己明明只是想要打听些事情,却几次三番受对方冷眼奚落,如今反过头来,还要将所有过错都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小妖女莫不是想赖账么?老娘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让你的那个左校尉朋友赶紧去筹钱来赎人。二是你把自己的身子卖到我这儿,白天打扮打扮出来陪酒接客,晚上关进厨房刷锅劈柴!一天不把欠的钱还上就一天不能走。你自己选吧!”
这一招,乃是老鸨惯用的伎俩了——对于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若是惹上这样的是非,再被她这样一吓,总会惜命答应下来。毕竟谁都不想死,终还是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可她却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姑娘却是性烈如火!
甯月用牙狠狠咬着下唇,似乎正在抉择。然而沉默许久之后,刚强的她却是不肯低头,只觉一口恶气自胸口直冲上头来,竟是用尽全力将双脚一纵,在围观者们的一片惊呼声中猛然翻过复道的护栏,跃然而下:
“我选第三条路!”
下坠中,少女只觉得有股微弱的暖风吹过了自己的面庞,好似母亲在耳畔的呼吸。她忽然无比思念起自己在澶瀛海底的那个虽然无聊透顶,却并不充满着铜臭的家园来。她甚至有些后悔,觉得当初自己便不该同父亲置气,独自一人跑到陆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围观的人群里却忽然窜出了一条人影。那道影子就仿佛是一条矫健的黑龙,速度快得出奇,直接在半空中阻住了甯月下坠的势头,旋即托着她平稳地落在满目狼藉的前厅中央:
“月儿你别怕,我同子隐这就替你出这口恶气!”
随着将炎的面庞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红头发的姑娘也终于注意到在骚乱的人群之中,向来文质彬彬的祁子隐,竟已挥拳撂倒了两名围攻上来的护院莽汉。她稍稍愣了一下,随后好似大梦初醒一般,猛地用双手紧紧地揪住同伴领口,伏在其胸前放声大哭起来。
毕竟是向百里的膝下爱徒,一黑一白两个少年护着甯月,同厉声尖叫的老鸨,以及她身边的一众护院对峙了起来。然而,就在混乱的情势变得愈发难以收场时,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却随风传入了众人耳中:
“二位英雄,还请手下留情,饶过我干娘!”
那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轻易便压下了馆内的所有嘈杂。人们纷纷侧目,只见一位身着水红色裾裙,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自后院里翩翩行了出来。她迈着碎步盈盈,手中还举着一只团扇掩面,仅露出两只墨色的大眼睛来,却依然难掩扇下隐藏着的那张绝美的容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凝固了。片刻之后,人群中才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紫鸢姑娘!是紫鸢姑娘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