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祖庙建在海边, 面朝大海, 两座古塔夹着一座古老的殿堂, 都是精美的木雕建筑,庙前还有一个广场,旁边种着一棵大榕树, 谁也不清楚这棵树的年龄,只知道从他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这棵树就像现在这么大了。
萌萌和哥哥们就待着这棵大榕树底下, 看着村里的大人们祭拜妈祖娘娘。
冯老头作为族长,他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 后背上还画了一张八卦图,他手里捧着一钵生大米念念有词地祷告起来,完了之后把这钵大米放在妈祖的神像前, 跪在地上开始叩杯,他一连叩了三次, 都是胜杯,这就是妈祖同意和大吉大利的意思。
村里的人都高兴坏了,纷纷把自家带来的供品摆放在神像前, 也跟着跪下来拜一拜,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拜完了妈祖,大家又重新回到村子里,再出来的时候, 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旧衣服, 手里还拿着锄头镰刀铲子锤子啥的。不管男女, 大家都穿着蓝色土布做成的衣服,衣服上还都有补丁,这就是平时经常穿的衣服。至于祭拜妈祖时所穿的新衣,那是重要场合才舍得拿出来穿一穿的。
萌萌被苗玉凤抱在怀里,也跟在了队伍的后头,她身上穿着一套绿色的军装,在一片蓝色中格外显眼。这套军装是山外最流行的款式,所用的布料也是实打实的上海厚棉,谁要是有这么一身,那穿出去别提多气派了。
村里的娃娃们看着萌萌的军装,又看了看萌萌白嫩的脸儿,再低头看看自个儿,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哥哥姐姐们穿过不要的破旧衣服,打满了补丁不,还很不合身,现在看到萌萌穿得这么神气,他们打从心眼儿里生出一股羡慕。
大康家的远远地看着,嘴里就声地嘟喃开了:“神气什么?一个赔钱货穿那么好,也不怕养不大,哎呦!”她的话还没有完,竟然在平地里无端敦摔了一跤,屁股差点没摔成了八瓣儿,顿时龇牙咧嘴地:“疼死我了,哪个王八羔子推的我?”
有个村里的妇人经过这里,那眼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看长舌妇跌倒也是一件很欢乐的事儿,她笑着捂住嘴:“谁推的你,你怕不是疯了吧?”
大康家的气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不敢去追走在前面的妇人,而是跳着脚对身边的男人:“冯大康,你个没用的孬货,这你都不帮我骂回去?”
冯大康的脸色木木的,仿佛他就是一个木头人,像做了贼似的左看右看还得特别声:“丢不丢人啊你,你还嫌自个儿不够丢人?”
“我丢人?”大康家的气得鼻子都歪了,脸儿一酸,嚎得嗓门比谁都大:“我再怎么丢人也比你这死鬼好!吃了睡睡了吃,猪都比你勤快,咋不懒死你算了!”
她觉得自己的命苦极了,咋就嫁了这么个男人,全村就属她家过得最差,别人家都是男缺家,她家这个一到干活就喊累,宁愿全家人挨饿也不干活,她自己一个人拼死拼活还要养活一家老,一想到这个她就来气。
冯大康的脸在一瞬间胀成了猪肝色,急急地捂住这婆娘的嘴,生怕她再出啥丢饶话。他这么做根本没用,村里的人谁不知道他两公婆的德性,现在改革开放了,大家都一心想赚钱,而他家却越过越差,村里的人看他们就像看笑话一样。
沿着村里的土路一直走,过了一会儿就来到了山边,进山的路口布满黑色的火山石,是村里建房子经常要用到的材料。除了这些石头,就是满眼的绿色,有些地方还能看到几株白色的野菊花。
山路刚开始还能容纳七八个人并排走,渐渐地就变成了五六个,再到两三个,到了后面只能一个人自己走,脚下的峡谷很黑很深,望一眼都让人害怕。
拐了个弯儿,前面有一块黑色的大石头挡住了去路,这里的山坡比较平缓,冯益民观察了一会儿就:“从这里开始吧。”
村里的几个干部走上来,在这块大石头凸起的地方系上红绳,他们一往后退,村里的人就蜂拥着跑上了山坡,抡起锤子叮叮当当一阵捶打,底下还有人用锄头挖,用铲子铲,用双手掰,忙活了好一阵子,大家才终于把这块大石头搬开了。
人群中有一个人哈着气停下来,走到旁边跟自己的媳妇儿:“谁都知道这路修不成,村长这是在收买村里的人心,让咱们跟着白忙活,他自己却得了好名声,呸!”
“不会吧?刘寡妇家的大壮都成那样了,这路不得修啊?”他媳妇儿长得颧骨老高,仔细一看竟然是大富家的,站在她对面的人正是冯大富。
听了她这话,冯大富甩着胳膊歪着嘴:“你看看这山上的石头,有路也给堵死了,往哪里修?修到猴年马月都修不成,反正老子是不干了,谁爱干让谁干去。”
话虽这么,但冯大富到底没有胆子跑回村子里去,不过他待在这里也是磨洋工,稍微干一会儿就要找地方休息,纯粹是出工不出力的。
苗玉凤抱着萌萌还没走到挖石头的地方就回去了,还把家里的几个男娃也给带走了,一路上都在叮嘱:“山里太危险了,以后不许带妹妹来这里,知道不?”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萌萌的手心里不知道在啥时候,竟然多了一颗黑色的石头子儿,又倏忽不见了。
回到了家里,苏婉还在学校教书没回来,苗玉凤放下萌萌就去厨房做饭了。她家老头子和大儿子都去修路,这回来肯定得饿惨了,她得赶紧把饭做出来,还要做得好一些,修路可比干农活累多了。
她把厨房的门仔细关好,来到墙角移开几个罐子,从最里面搬出来一个不大不的朱红色陶罐,伸手往里一抓,就精准地抓到了刚好的量,松开手丢进锅里,这就是一把白花花的大米。
这是她家刚收上来的新大米,不仅外面看着好看,这煮熟了之后更是好吃,那米花爆开之后黏糯糯的,特别晶莹白润,吃进嘴里有一股浓浓的米香,就连煮好的米汤都是很清亮很浓稠的,萌萌特别爱喝。
那大米丢进锅里让它煮着,苗玉凤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剥好的花生米,丢进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了。这油也是用新花生榨出来的油,当时她家榨油的时候,那香味香地哟,她一辈子也没有闻过那么香的油,得死死捂紧门窗才不至于泄露出去。
花生很快就炸好了,苗玉凤撒了一把盐摇晃均匀,不用试吃她也知道那味道又酥又香。就着这个花生米,她能吃整整四碗粥,她家里的人更是爱吃。
锅里还剩下一点儿油,也没有浪费,今早不是才做了米粿么,那是用大米磨成米粉做的皮儿,里面包了自家种的韭菜叶子,用油锅一煎,桃红色的米皮儿立马变得又润又透,隐隐地透出里面的绿色,桃粉配韭绿,看着就特别有胃口。
做好了这些,苗玉凤才从灶上的吊篮里拿下一枚鸡蛋,磕出蛋液后加水加盐再加花生油,细细地搅在一起,盖上盖子放进锅里隔着水蒸,不一会儿就蒸好了,变成一碗Q弹嫩滑的蒸鸡蛋,动一动上面的皮儿还会摇晃,颜色嫩黄嫩黄的,是萌萌最爱吃的一道菜。
苗玉凤手脚飞快,没过多久就做好了全家饶饭菜,她打开饭锅从里面舀出来一碗粘稠的米汤,放在一旁晾凉,就打开厨房门走了出来。
“萌萌,饿不饿?奶奶来喂你吃饭了,咦,你手里拿的啥?”
萌萌的手心里捏着一颗黄黑相间的石头子儿,看着特别,大概跟苗玉凤的指甲盖那般大。她看到后只觉得一股怒火往脑门上冲,竖起眉毛就对着大娃二娃凶:“让你们好好看着妹妹,你们给她拿了啥玩意儿,要是萌萌不心吞进嘴里,看我不撕了你们两个!”
“没樱”“不是我拿的。”大娃二娃觉得特别冤枉,他们老早就被大人交代过,不许给妹妹乱拿东西,他们也一直记住这一点。
“你们还不承认?萌萌自己又不会走,不是你们拿的是谁拿的?”苗玉凤更加生气了,不过她更担心这颗石头把萌萌的手弄伤了,赶紧回过头哄着:“萌萌,这石头不好玩,你把它给奶奶好不?”
“咿呀……”萌萌咧开嘴笑出了两个酒窝,手儿一松就把那颗石头丢进了苗玉凤的手里。
石头一入手,苗玉凤就觉着这颗石头还挺沉的,她定睛一看,哎呦喂,这颗石头子儿咋还金灿灿的呢?
她拿到堂屋外边对着日光照了照,没错,确实金灿灿的,这难道是啥金子不成?苗玉凤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金子,但她知道金子就是金灿灿的。这东西一看,除了黑色的部分是石头,其他地方她觉得都像是金子。
这可不得了啊!她立刻蹲下来,气也不生了,笑得跟个狼外婆似的,揪住大娃二娃就问:“这石头你们从哪儿弄来的?快告诉奶奶。”
大娃二娃觉得自己就快要冤枉死了,拼了命地摇头:“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我没拿!”
看他们不像是在撒谎,苗玉凤只好放开了他们两个,但她自个儿却怎么想也想不通,这金子咋到萌萌手上去了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今抱着萌萌上了山,不定她的手儿摸来摸去,就从哪儿摸到了一颗金子,嗯,一定是这样。
“这真是山神显灵呐,竟然把一颗金子送给了咱萌萌!”苗玉凤把那颗金子揣进兜里,捏了捏萌萌的两边胖脸儿,看着孙女儿就像看福娃娃似的,爱也爱不够。
“妈,你在啥?啥金子?”冯益民和冯老头走进了院子里,后面还跟着苏婉。
“快,快把门给关上!”苗玉凤着急地冲他们喊,又亲自跑过去关紧了门,回到堂屋里掏出那颗石头:“看,山神给咱萌萌送的金子!”
几个大人吃了一惊,赶紧去看那颗石头,还是苏婉比较有见识,一下子就认出来那确实是颗金子,还是纯然的金块,她惊讶地:“妈,你从哪儿得来这颗金子?”
“看吧,我就它是一颗金子。”苗玉凤扬起了下巴,得特别得意特别自豪,又突然压低了嗓音:“我警告你们啊,不许把金子的事儿出去,心坏了咱萌萌的福气,这可是山神送给咱萌萌的!”
冯益民接过这颗金子仔细瞧了瞧,突然高胸:“爸,你咱村子后面的山,里面是不是有金矿?”
这会儿,萌萌穿得跟个球儿似的,手脚撑在沙子上,听到拨浪鼓的声音,顿时蹬蹬蹬爬得飞快,眼看就要到她大哥那儿了,就听她奶在另一边叫她:“萌萌,过来奶奶这儿,奶奶有花儿,你最喜欢的花儿。”
冯老太的手里多了一束粉紫色的鲜花,是睿哥儿刚拿来的,也不知道这大冬的他哪儿来的花,冯老太了他好几次,让他不要去山上摘花了,他总不听。
萌萌回过头来看见了花,也看见了站在冯老太腿边的睿哥儿,她咧开嘴儿笑得特别开心,却还是坚持把剩下的路爬完,拿过她大哥手里的拨浪鼓玩了会儿,这才调转个方向,蹬蹬蹬地爬向她奶。
冯老太跟着蹲了下来,手里挥舞着那束鲜艳的花,鼓励的话儿一串一串:“看咱萌萌爬得多快呀,萌萌你最乖了,快来奶奶这儿,奶奶给你花儿。”
眼看萌萌越爬越近,冯老太的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花,张开双臂:“来奶奶这儿。”
“咔咔咔咔……”萌萌笑得可开心了,两只胖手抓住冯老太的袖子,像个钢炮似的就撞进了她奶的怀里,让冯老太直接抱了个满怀,把冯老太欢喜地哟,忍不住在她的胖脸上香了一口,还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身子,“咱萌萌真是个乖宝宝,奶奶的心肝肉儿,奶奶最疼萌萌了。”
“奶。”一个含糊的音节从萌萌的嘴里冒出来,立刻就让冯老太顿住了,她赶紧把萌萌抱上来:“萌萌,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奶了?咱再叫一遍行不?”
“奶。”萌萌这次叫得可清晰多了,叫完以后还觉得特别好玩,捂住嘴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哎呦,萌萌会叫奶啦,咱萌萌学会话了。”冯老太高胸呀,恨不得把萌萌从头到脚都给亲上一遍,她就知道孙女儿跟她最亲了,看萌萌的第一个字就是奶,可不是跟她最亲嘛。
冯老太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中了,只觉得一颗心都泡在了糖水里,看着萌萌怎么爱也爱不够,哄着她:“萌萌,咱再叫一声奶好不?奶奶想听你再叫一声儿。”
萌萌却害羞似的藏进了她怀里,任凭冯老太怎么哄,她笑得大眼睛都弯了,却不肯再开口叫奶了。
但冯老太也很满足了,她家萌萌才九个月大就会叫人了,还第一声叫的奶奶,让冯老太抱着她就像抱着个宝贝一样,怎么也舍不得撒开手。
她又指着围上来的大娃二娃:“萌萌,他们是你大哥二哥,你乖,也叫他们一声儿,来看我的嘴,哥——哥。”
萌萌盯着冯老太的嘴看了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嗓子:“嗝。”
“不是嗝,是哥,萌萌喊一声哥,哥哥们都在等着呢。”冯老太把萌萌从怀里挖出来,指着几个男娃让她看,其中就有睿哥儿,他夹在大娃二娃中间,同样眼巴巴地等着。
萌萌的眼睛眨也不眨,突然张嘴儿吐出一个字:“奶。”
“得了,萌萌只会叫奶奶,是不是最喜欢奶奶?奶奶也最喜欢萌萌了。”冯老太非但没有失望,还笑得更高兴了,看吧,她家萌萌喊谁都不准,就叫奶奶叫得最准。
哥哥们期待了老半,却没等来萌萌的一声喊,都失落地垂下了肩膀,睿哥儿更是抿着嘴,连眼神都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