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四季变换，柳今幸在一天天长大。
从她记事起，她知道自己是公主府的小姐，她爹叫柳明安，她娘叫姜凝，她还有个外祖母叫兰絮。
外祖母是最疼她，经常给她做好吃的，给她梳头穿衣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甚至她穿的衣服、鞋子，兜里的手帕，腰上挂的香囊都是外祖母亲手做的。
除了这三个天天能见到的家人，柳今幸还有两个伯伯，一个姓张，一个姓周。
周伯伯有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妻子，柳今幸管她叫周伯母，她是世界上除了娘亲之外柳今幸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周伯母生了两个姐姐，但只比她大八个月，一个叫周如星，一个叫周似月，大人们都管她们叫“星儿”和“月儿”。
张伯伯家有个张伯母，很温柔，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张皓之，一个叫张怀越。张怀越也跟她差不多大。
两个伯伯经常来找她爹玩，两个伯母也就带着各自的孩子一处说说话。
他们五个小孩儿在一处，柳今幸是最小的，她娘让她喊“哥哥”、“姐姐”，但她不愿意，因为周如星、周似月和张怀越看着都跟她差不多大。
她只会心甘情愿喊张皓之为“皓之哥哥”，因为张皓之比她高，其他人她都直呼其名。
在柳今幸两岁时，她爹就开始教她认字，等她三岁时，她爹教她握笔，教她一笔一画地写字，到她四岁时，教她念诗。
但她爹也不光只教她一个人。
周伯伯那时候把周如星和周似月带了过来，拍着他爹的肩膀说：“柳弟啊，教一个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你就顺便教教我家这两个吧。”
她爹答应下来之后，第二天，张伯伯也带着皓之哥哥和张怀越来了：“柳弟啊，教三个也是教，教五个也是教，你再顺便教教我家这两小子吧。”
就这样，公主府里常常有五个小孩排排坐，柳明安就拖了把椅子坐在最前面，尽职尽责地给他们上课。
那时候她娘就笑：“你爹现在看着跟幼儿园园长一样。”
柳今幸听不懂，问什么是幼儿园园长，她娘笑而不语。
但她爹还要去翰林院做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空闲的，而且周伯母和张伯母都说天天教她爹会累。
后来大人们商量好了，各家都请了夫子教基础，让她爹每过五天给他们讲讲四书五经、经史典籍什么的。
但柳今幸一个人学着没意思，喜欢跟哥哥姐姐一起上课，正好那四个哥哥姐姐也是这么想的。
大人们再一合计，就让他们五个每家轮着上课，这两天一起去周家，过两天再一起去张家，再过两天就来公主府。
有时候周伯母和她娘还会教他们经算，背什么乘法口诀表，这是连她爹都不知道的知识。而他们几个当中，张怀越是学得最好的，柳今幸就听见周伯母摸着张怀越脑袋感慨：“这脑瓜子，该是个数学家的。”
柳今幸就这么到处跑着，跟小伙伴们一起学习，一起慢慢长大。
除了在周家、张家和自己家，柳今幸最常去的地方还有一个伏泠庵。
那里的人跟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她们不长头发，而且都穿得灰扑扑的。
但柳今幸很喜欢那里，因为那些人也很喜欢她，一口一个“小今幸”地叫她，还管她娘叫“小泠儿”。
“娘，为什么她们叫你小泠儿？”柳今幸觉得奇怪。
姜凝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因为娘还有个名字叫兰泠。”
“哇！娘有两个名字啊！好厉害！”
姜凝被这傻不拉几的话逗笑：“这有什么厉害的。”
但柳今幸就是觉得好厉害，她也想要两个名字。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但她没打算告诉别人，因为她想突然之间说出来自己的另一个名字，给她爹娘一个惊喜。
四岁的柳今幸开始绞尽脑汁给自己想新名字，但她想啊想啊，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取名字，于是她偷偷去找了张皓之帮忙。
“皓之哥哥，我要再取一个名字。”
张皓之八岁了，长得高高的，在柳今幸眼中是个小大人，她爹也说他书读得好，很聪明，以后一定能考取功名。
“为什么要再取一个名字？”张皓之疑惑得很。
柳今幸直接一把抱住他的腿撒娇：“哎呀，你别问那么多，你就再帮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张皓之只得答应，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柳今幸说要好听的。
“我娘的第二个名字就很好听，我也要那样的。还有，第二个名字不要姓柳了。”
“啊？那你要姓什么？”
张皓之在心里想了两个名字都是姓柳的，没想到柳今幸连姓都要变。
“嗯……我想想啊”，柳今幸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就跟着你姓吧？”
“也行。”
张皓之只想快点把人打发了，想到自己昨天背的一句诗经，里面有一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正好柳今幸也是个小美人，挺合适的。
“那你的新名字就叫张清婉怎么样？”
“张清婉……”柳今幸重复一遍，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差，但张皓之总不会骗她。
“好！我第二个名字就叫张清婉！”
等在张府的课上完，柳今幸乐颠颠地回到了府里，往她爹娘的院子跑去。
“爹！娘！”
柳今幸刚一跑进院子，就看见她娘把她爹猛地往后一推，然后整张脸红得跟番茄一样，等她跑近了一些，发现她娘嘴巴也红红的。
“跑这么急做什么？”姜凝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一些，看着被柳明安抱起来地小人儿问道。
柳今幸在柳明安怀中手舞足蹈地宣告：“我有两个名字了！”
“嗯？另一个名字是？”柳明安掐了一把那肉嘟嘟的脸蛋。
“你们听好了啊……”柳今幸神气活现，一脸骄傲：“我另一个名字叫，张、清、婉！”
柳明安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小丫头闹哪出，倒是姜凝一听就知道，她是觉得人有两个名字很厉害，所以给自己折腾了一个名字。
姜凝悄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下，柳明安恍然大悟，柳今幸还在他怀中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和姜凝，柳明安十分配合地表演：“哇！乖女儿，你有两个名字，太厉害了！”
“嘻嘻嘻……”柳今幸笑得一脸得意。
柳明安等她开心劲儿过去了一些才问：“这名字你怎么想出来的？是不是张皓之给你取的？”
“清婉”二字取自诗经，柳明安一听就知道不会是她自己能想出来的，再加上姓张，除了张皓之不做他想。
“是啊是啊！”柳今幸点头承认，又抱着柳明安脖子佩服不已：“爹你好聪明啊，这都知道。”
“那当然，你爹虽然不像我们一样有两个名字，但也是很厉害的。”姜凝也掐了一把柳今幸的小圆脸。
柳今幸“咯咯咯”地笑着：“那我让皓之哥哥再给爹也取一个名字吧，这样我们就都有两个名字了。”
“呃……”柳明安脸僵了一下，断然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啊？爹你不想变得更厉害吗？”
眼见着小孩儿要不依不挠追问，姜凝把她抱下来，岔开了话题：“去找外祖母吧，她给你做了好吃的。”
“真的啊？我这就去！”柳今幸眼睛一亮，“哒哒哒”地跑出了院子，身后的丫鬟赶紧跟上。
“跑得还挺快！”姜凝看着柳今幸的背影笑着说了一句：“跟个小兔子一样。”
话音刚落，腰上又缠上来一只手把她拉入了熟悉的怀抱，温热的手指勾着她的下颌，暧昧的语调在耳边响起：“阿凝，来，我们继续。”
姜凝一想到刚才差点被女儿看到，羞意顿生，抬手就往柳明安肩上捶了一下：“回房间，以后不许在外面对我动手动脚。”
“好！”
柳明安拉着人就走，不过进了屋就不只是亲一下这么简单了。
这边柳今幸蹦蹦跶跶地找到了兰絮，同样跟她说了自己有两个名字的事。
兰絮笑呵呵地应着，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扯散了柳今幸跑得歪歪扭扭羊角辫，重新用红头绳给她扎了两个小辫子。
“谢谢外祖母！”柳今幸甜甜地道谢。
“不客气。”兰絮点了点她的鼻尖，满眼慈爱。
其实在柳今幸心里，她最喜欢、最亲近的人就是兰絮了，她没怎么和爹娘一起睡过觉，但五岁之前几乎都是跟兰絮一起睡的。
兰絮会唱哄人的调子，会说顺口溜，会给她讲故事，夏天的时候会给她扇风，冬天会把她搂进怀里，让她一点都冻不着。
柳明安十分感念这个丈母娘的辛勤付出，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作为父亲不够尽责，但兰絮却摆摆手：“哎，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我喜欢今幸，她陪着我我巴不得呢。”
但其实兰絮还有另一重考虑，她知道自己女儿女婿浓情蜜意的，中间杵着个小孩儿不方便亲热，于是自己把柳今幸圈到了身边，给小两口留空间，说不定过两年又可以抱一个小外孙了。
这天又到了去周家学习的日子，府里的侍卫把柳今幸送进了周家大门，自己离开了。
柳今幸跟着周府里的丫鬟往讲学的院子走，却在路过花坛时被迷了眼。
“哇！好漂亮啊！”她步子一转，奔到了那一堆怒放的花朵旁边：“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花，上次来还没有呢。”
对柳今幸来说，周家和张家都跟自己家一样，这里的花草树木长什么样她都记得清楚得很。
那丫鬟也把柳今幸当成自家小姐尊重着，听她这么问，当即回答说：“柳小姐有所不知，再过一个月是我们少夫人生辰，这些花是少爷专门从别处弄来的，特别好看，也特别招蝴蝶。”
柳今幸知道她说的少爷就是周伯伯，少夫人就是周伯母。
一只金黄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从花丛中飞起，柳今幸满眼惊艳，当即顾不得什么夫子，什么讲学，追着那蝴蝶就往一处跑。
“哎，柳小姐，您慢点！”丫鬟心惊胆战地跟着，生怕她摔了。
那蝴蝶被追得张皇失措，跌跌撞撞飞过花园，穿过拱门，进了另一处院子。
柳今幸只仰着头追着，没注意其他，刚跑进一个拐角，就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哎！小心！”
眼看着她要摔，那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住站稳了。
跟过来的丫鬟见到来人连忙躬身颔首，恭敬地唤了一声：“丞相大人。”
柳今幸站稳后抬起头望着她撞到的这个人，一脸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撞到你了，疼不疼啊？”
“不疼，别担心。”南宫涯笑了下，一个四岁小娃娃能有什么力道。
答完他又好奇问了一句：“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这里了？”
柳今幸一五一十地回答：“我是公主府的，我来这里抓蝴蝶。”
南宫涯脸上表情瞬间凝固，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蹲下身，让自己视线跟柳今幸平齐。
“你是……柳今幸，是不是？赫宁公主的女儿？”
其实不用再多问这一句，南宫涯看着面前这张小脸，已经看出来了。
姜凝是三个孩子中长得最像他的，而柳今幸跟姜凝又有五分像，在这张稚嫩的脸上，南宫涯能看到自己的血脉传承。
这就是他那个从未见过的外孙女。
当时得知姜凝生下孩子后，南宫涯其实是往公主府递过拜帖的，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结果没什么意外地被拒绝了。
而姜凝只是因为救了皇帝的命被封了公主，并非真正的宇文家人，宫里那些宴会她从来都不去的，也不跟其他朝臣家的女眷走动，这几年几乎是一直关着门在过自己的日子，这让南宫涯想见她一面难如登天。
就连“柳今幸”这个名字，也是他专门跑到翰林院去问柳明安才问到的。
柳今幸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南宫涯，乖巧地回答着：“是啊，我就是柳今幸。”
她又想起刚才那个丫鬟喊的称呼，笑嘻嘻地问：“你是丞相大人啊？那你就是周如星和周似月的外祖父了。”
南宫涯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你外祖父，但下一刻又想起了什么，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到底咽下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