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哪怕是处在抗压服的保护下，他依旧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位移了。
突然的加速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在林升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吐出来时，那种全身血液在血管里乱窜的感觉终于缓缓消失了。
直到这个时候，林升才终于睁开眼睛向外看看。
透过传感器传送给头盔的数据，林升发现他们正在许多根柱子间穿行，音箱里传来外部的风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不得不调小了声音。
“怎么样？外面的风景很漂亮吧！”
“我只觉得视角的飞速移动让我有点恶心。”
伸手关掉自己头盔里面的投屏，林升深吸几口气缓和了一下心中的不适感，他尝试和杨磊聊天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杨磊，如果你妈妈的病好了，你会去做什么？”
“我可能会去挖矿吧，或者去当一个航道调整员也不错，说实话，我对我妈那套理念有些厌烦了，尤其在看到你之后。”
林升有些不理解杨磊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和杨云的理念有什么联系。
“什么叫在看到我之后很厌烦？”
“唉——你之后就会知道了。”
杨磊表示自己不想去谈这个话题：“你呢？林升，你以后想去干什么？毕竟在你获得人类资格后，你会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
林升的语气有些沉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未来时代能做些什么。
“老实说杨磊，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为啥你说很多冬眠人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了。”
“放心，我倒是挺相信你的。”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黄金时代的人？”
在林升刚来未来时，在杨磊还有杨云在得知他是黄金时代的人时候露出的惊讶时，林升其实是觉得自己很骄傲的。
即使他不知道什么是黄金时代，也不知道为什么杨磊他们听说自己是黄金时代的人而惊讶，但那时他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高傲的感觉。
未来时代又怎么样？我可是从黄金时代来的！
林升现在都觉得自己之前内心的情绪有些让他好笑。
这是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和骄傲，而且来自一个已经消逝了的，被淘汰的时代。
但现在林升已经知道黄金时代来的人为什么会让杨磊惊讶了。
不是因为有了黄金时代而让未来的人们惊叹，而是先有了那些人们才有了哪怕让未来人都惊叹的黄金时代。
那天晚上，在杨云离开房间准备去休息时，林升向杨磊问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很惊讶我是黄金时代来的人？什么是黄金时代？”
杨磊当时的解释是：“你们那个时代的人创造出了一个现在科技解决不了的问题，非常厉害，所以你们那个时代被叫做黄金时代。”
当时林升心中还很骄傲和自豪。
未来科技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且提出者可是黄金时代的人！
直到今天早上，在见识了那些庞然大物，真正意义上的看清楚了人类现在科技水平后——甚至他清楚自己现在看到的都很可能是冰山一角。
林升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个在他看起来无比完美的未来的人们依旧十分敬佩那些黄金时代的人。
林升很庆幸自己现在得到了这个“教训”。
……
“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来到如今提出的问题你们都解决不了？是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是，为什么你们那个时代的人到了现在依旧能做出惊人的成绩。”
在复合体记载的历史上，一共发现了一千余名来自黄金时代的冬眠人，他们中几乎99%的人都在来到未来后做出了惊人的成就。
这个可怕的概率被AI部门在后期发现了——甚至复合体中八位圣者中有3位来自黄金时代，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而且他们崛起的时间非常之短。
“伦理道德委员会曾花了大把的精力，企图复制这种奇迹，但他们直到现在也没解决这个问题，并在最后只得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归于了那个时代。”
……
林升永远记得那个晚上杨磊走出他房门前向他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林升？你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可能是因为我们来自黄金时代吧！”
回想起昨晚在杨磊说出自己时代来的人居然提出了他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后自己的表现，林升内心有些害臊，也有些疑惑。
那些和自己来自同一个时代的人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林升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他也想像那些人一样。
要知道，现在甚至八位圣者里有三位来自黄金时代！
圣者！多么光荣的称谓！
用杨磊的话说，如果任何一名圣者想的话，他们都可以带走整个人类文明里最优秀的人前往其他星系。
甚至他们曾经做到过。
复合体现在的十个组织——人类发展委员会、AI、东农生产、通用机械、组合物质、绿洲网络、起源生物、地外空间、原子能源还有伦理道德委员会。
只有八名圣者是有原因的。
伦理道德委员会拒绝承认“圣者”的存在，并且不允许自己内部推选出圣者，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对于历史和人类发展而言，他们认为“圣者”只是点缀罢了。
要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的制度负责的他们不允许内部出现一个最大的声音。
而人类发展委员会的圣者则是跑掉了。
说起来当林升听起杨磊说起这件事时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不信，作为一个超然于其他八个科研机构的终极组织的首领，居然自己跑掉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
在重力场激发器的制造工作初步完成后，人类发展委员会的圣者‘远’提出了要提前开始布局星系间的重力场航行通道，在被伦理道德委员会拒绝20年后，新纪元432年圣者‘远’携带9枚重力场激发器和一支包含了当时人类科研力量的精英们离开了太阳系。
“历史书上写人类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以至于现在人类发展委员会的圣者都是空缺的，毕竟‘远’还没有退下来，而且其余机构也从那时开始限制人类发展委员会的权力。”
“书上写‘远’决定铺星路去半人马座a三星系统，为人类发展打下前哨战。”
……
“咚咚！”
“你在想什么呢？林升，我们已经到了。”
等回过神来，林升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地板上了——黑色的地板上。
这是一个非常热闹而又冷清的大厅——说它热闹是因为有非常多的人在里面穿行，而冷清则是因为每个人都被抗压服包裹着，整个大厅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这个大厅里立着无数根黑色的圆柱体，这些圆柱体就像有呼吸一样开开合合，不断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又或者从外面进去。
“这里是十三层市的星际网路，重力场在这里裹不住太多东西，包括一些信号，所以我们如果想要联系到上面的楼层的话得在这里。”
杨磊走进了一个大厅中立着的黑色的圆柱一样的管子里，在舱门关闭的那一刻，他的声音透过音箱传来：“你也找一个进去，到时候我联系你。”
林升找了一个没人使用的“网点”，起码杨磊是这么称呼它的。
网点的内部很是奇怪，在林升看来，这就是一个空罐子，除了顶部写着一行字——“绿洲网络”外，什么也没有。
就像落到了一个光滑的井里，而且还封住了出口。
“正在连接——耿鬼。”
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然后一道让林升说不出来什么颜色的光照到了他的眼睛里，一晃神，林升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栋巨大的建筑或者说一本巨大的书门口。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
“这是传送技术？”
林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周围真实的感官告诉自己，自己确确实实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一本展开的书一样建筑的门口。
“怎么可能？只是在你周围模拟出来真实的情景而已，只是在结束后根据你在这待的时间长短有些头痛罢了。”
杨磊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这栋建筑：“这里是第一层市，如果你从晚上待到黎明，你可以看见太阳从这本‘书’的最左边升起来。”
“阳光会像太阳系的目光一样用一天的时间从左到右慢慢扫过这栋建筑上的每一页，建筑的顶上是由可排列的太阳能板构成的，它们会排列成复合体的历史，让太阳日复一日地读下去。”
杨磊停顿了一下，他把目光投向自己面前这个宏伟的奇观。
“这本‘书’伦理道德委员会设计构建的总部，他们每一个都是美学的天才。”
“你说他们这是想表达太阳或者宇宙都在阅读人类的历史吗？”
望着眼前的奇迹——林升觉得自己只能用奇迹来称呼它，林升说出了自己浅薄的见解。
杨磊有些不赞同林升的想法：“我觉得寓意没这么浅显，据组合物质的那些家伙们传闻，伦理道德委员会想表达的意思是宇宙，或者说太阳都读不完人类的历史。”
“什么意思？”
“自从这本书建成后，伦理道德委员会就在这本书上每天写下今天人类文明科技进步的进展，他们的计划表里，这本书的维护周期规划到了太阳熄灭以后。”
何等宏伟雄壮的气魄！
要让太阳直到熄灭都读不完人类的历史！读不完人类的进步！
来到这个未来的每一个瞬间，林升都能感受到一种从未变过的东西。
一种自人类文明出现以来，贯穿了时空的意志。
望着正悬在书本上方的太阳和书页反射出光芒的太阳能板，林升内心升起来一种坚定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这股坚定会涌向何方，但毫无疑问，这将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走吧，杨磊，我该进去测试资格了。”
听到林升话的瞬间，杨磊头盔下一直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意，因为他知道林升一定能取得资格了。
一种细节上的差别，林升注意不到，但杨磊注意到了——那就是这是来到新纪元后，林升第一次主动拉着自己向着某个目标前进。
当然杨磊不止是根据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得出结论的。
有一点杨磊没有告诉林升，那就是他的人类资格测试早就开始了。
就在杨云第一次听说林升来自黄金时代时，这个老人就给林升报了名——当着他的面，调出来监控，还有给林升看删掉视频的那一幕从从来不存在。
真正的情况是，在林升第一次扭头将目光对准杨云投屏的时候，和被杨云“漂浮”起来的时候，那些关于他的报名数据就被杨云上传给了伦理道德委员会。
这也是在听说自己救回来的林升来自黄金时代后，杨磊在客厅做出同样的举动的原因——他不知道杨云已经给林升报过名了，所以又报了一遍。
……
所以林升现在是一脸懵逼的。
在自己进到了这个巨大的建筑后，一个圆滚滚的备忘录机器人就递给了他一张上面写着“审核通过”的白纸和一个和杨磊左手上形状相仿的手环。
然后他就被杨磊强制断网了，当他走出“网点”时，看到杨磊脸上那一抹熟悉的笑容和眼角的眼泪时，林升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你早就知道审核内容是不是！”
一个箭步冲到杨磊面前，林升伸出拳头作势要打他。
而杨磊挺起胸膛，准备接下来林升被骗后愤怒和激动的拳头时。
但他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打到。
相反，杨磊就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虽然隔着抗压服，但杨磊确信自己感受到了温暖。
听到音箱中传来林升那熟悉的声音，这个汉子忍不住紧紧的抱住林升痛哭起来。
“哈哈哈！杨哥，你的妈妈有救啦！我做到啦！我做到啦！我从今天起就算是重获新生啦！”
林升感觉自己好像重生了一样，在被告知获得人类资格后，他内心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像遥远的过去，有一个时代在像自己告别，告诉自己没有辜负那个时代的期望，这个在未来被叫做黄金时代的期望。
“是，啊！”
杨磊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我就，就知道黄金时代的人不会让我失望的。”
……
在往后的一百多年，杨磊更换了好几次备忘录机器人，由于岁月的流逝和害怕自己遗忘，很多东西他不得不放到备忘录机器人里去。
但也有很多记忆他从来没有上传到备忘录机器人里过，说起来很奇怪，他不想让那些机器也能感受到他那时的感受，他宁愿那种记忆在脑海里变成一个模糊的印象。
但也有些记忆他一直记到了生命的终结都没有忘记
——比如那个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