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江都的杨广,几个月之间,他的情绪经历了一个极大的波动过程,像是过山车一样。
从得知东西突厥联盟的盛怒,到对方进入关中的暴怒,再到射匮、始毕纷纷被杀之后的大喜。
心理素质差点的,得心梗。
杨广自己也没想到,东西突厥竟然敢打大隋,而京师呢,打了一场大隋立国以来对突厥作战的最大胜利。
两个可汗死在了国境之内,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完美了。
“太子坐镇,京师稳如泰山,陛下有储君至此,当无忧矣,”苏威笑道。
书房内,杨广仍然很激动,因为在他看来,东西突厥已经被打残了,扫灭北方,可以提上日程了。
等到今年江南的赋税全都收缴上来,他就打算发动一场大规模对外战争。
是的,以大隋现在的国力,如果你不顾及百姓生命的情况下,是有能力发动的。
但是发动之后,国家会变成一副什么样的烂摊子,就不好说了。
杨广兴奋道:“朕明年四月返回东都,届时征调大军,朕要御驾亲征,扫灭东突厥。”
苏威等人顿时懵逼了,赶忙就劝。
裴蕴道:“打,是肯定要打的,但是三五年之内,不能打啊,攻灭高句丽不过才过去三年,各地财政都是亏空的,经此一战,东西突厥在短时间内,对我大隋再无威胁,我们应休养生息,方为固本之策。”
杨广摇了摇头:“不灭此心头大患,朕寝食难安,始毕来江都朝见,谦卑谨慎,谁能想到却是包藏祸心,可见突厥一日不灭,我大隋边境当一日不宁,如今他们遭遇重创,正是一举攻灭之机,时不我待,传旨京师,着令太子筹备粮草军需,以供朕御驾亲征。”
左备身府大将军张瑾道:“远征辽东之后,国家能维持眼下形势,殊为不易,再起兵戈,民间负担沉疴,今年关中又打了一场大胜仗,明年就对外用兵,困难太大了。”
李渊也道:“太子已经派使者去往东西突厥,要求赔款,此为釜底抽薪,短期内,东西突厥肯定是老老实实,咱们若有三五年秣马厉兵,届时可竟全功。”
杨广皱眉道:“开皇八年,朕统帅五十万大军灭陈,那个时候我大隋的国库也是空的,但结果呢?陈还是灭了。”
这能一样吗?灭了陈,国库收入激增,将士的军饷也有着落,你灭突厥有啥好处?
抢点女人和马?还是在那荒凉的草原上设立郡县?以供国家岁入?
都办不到啊。
突厥的威胁,就在边境,边境没事,就不要找事了,灭了东突厥,除了功绩之外,一点实在的好处都没有,跟高句丽比差远了。
群臣的劝谏,杨广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有些愤怒:
“你们口口声声太子太子,这天下是太子的吗?这万民是太子的吗?”
众臣鸦雀无声,不敢再提杨铭了,杨铭是未来的希望,绝对不能有事。
“朕意已决!”杨广霸气道:“明年开春,大军进发,不灭突厥,绝不还师。”
.......
杨铭是在十一月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江都的旨意,别说他懵逼,整个大兴的朝堂都懵逼了。
有些人在短暂的懵逼之后,也只能是无奈一笑,嗯嗯,符合陛下的性格,说它意外吧,其实也不算意外。
这是杨铭第一次,生出杀了他爹的心。
国家满目疮痍,各地都在缝缝补补,勉勉强强的过日子,你这个时候要北征,行,你去吧,我不管。
杨铭真的连劝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你是一点好日子都不愿意过啊。
宇文述被封为三公之中的司空,得偿所愿,而杨广刻意将关中之战的功劳都扣在了宇文述的脑袋上,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太能干,有点过于功高了。
他现在已经生出压制杨铭的心思,不然太子威望过高,对他威胁太大了。
所以宇文述被敕封辅国之责,代替杨雄,成为太子太师,负责明年的出征筹备,等于是架空了杨铭的一些权利。
现在人人都能看得出,皇帝劝不动了。
东宫,杨铭情绪如常的吃着晚饭,杨约就坐在他身边,小声道;
“始毕一死,其弟阿史那·俟利弗设已经就任新可汗,号处罗可汗,续娶可贺敦义成公主为妻,看样子他是希望与大隋和好的,陛下这么一搞,东突厥的赔款是指望不上了,始毕虽然在关中遭遇重创,但是东突厥大部主力根本就没来,仍是控弦草原数十万,我们远征,会吃大亏的。”
杨铭无奈道:“那你说,能怎么办?父皇猜到我会阻拦他,现在好了,征兵和征调粮草的事情,都交给了宇文述,我已经插不进手了,北征之事,已经是无法避免。”
杨约叹息道:“此时用兵,国家将会陷于险境,未来的大乱几可预见,太子仁义爱民,当力挽狂澜才对。”
“别说嘴,你倒是教教我,怎么个力挽狂澜法?”杨铭道。
杨约犹豫片刻,猛地咬牙道:“太子有没有想过,尽早继位呢?”
杨铭一愣,拍桌道:“我说杨约,你活腻了?”
杨约微笑抚须:“只看太子这副样子,臣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若不然,太子应是怒不可遏,立即将我拿办才对。”
杨铭淡淡道:“你是茵绛最敬重的长辈,我为妻子想,也不会将你怎么样,再者,我知道你这个老小子于我无害,才会容忍你的,但你要是再说一句,我明天就杀了你。”
杨约点了点头:“我本心狠手辣之人,兄长杨素亦如此,但或许是因为我们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年老,反而生出慈悲之心,眼下国家在太子的操持下,虽步步维艰,但已有盛世开启之象,如此难得的景象,当好生稳固才对,瞎折腾,会导致国力急转直下,与盛世再无瓜葛,高祖皇帝一统天下,开皇重臣倾力辅佐,方有今日之伟业,臣不忍见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给杨瑞留一个天下承平的盛世,”杨铭笑道:“我说杨约,你要是再多活个十来二十年,是不是到时候还会怂恿杨瑞逼我退位啊?”
杨约笑道:“臣活不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个心,我是太子的人,这一点谁都知道,我这一辈子没有为国家、生民考虑过,如今年事已高,春秋将尽,就想做点好事,如若能换个千古流芳,也不枉人生一场。”
“你可别乱来,”杨铭皱眉道。
杨约笑了笑:“臣不会乱来,殿下放心好了。”
杨铭双目眯起,直勾勾的盯着杨约,眼前的杨约,似乎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阴婺奸诈,反而变得慈眉善目,顺眼起来。
朝会,还是杨铭主持,但是宇文述的事务,他管不着了,虽然宇文述每天都会去东宫,跟他汇报最新的进展。
杨铭无心听,但宇文述得耐心讲。
“陛下的意思,关中和洛阳,要筹集二十万匹战马,三十万大军,臣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宇文述苦着脸道:
“蔡王干脆撂挑子不干,称病回家休养去了,如今担子全在臣一人身上,皇命不可违,太子要体谅臣啊。”
杨铭知道,宇文述对自己的老爹,那是死忠,所以在宇文述面前,他不能说他爹半个不是;
“许公辛苦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你最难,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你办的事,我一件都没有干预,陛下将如此大事托付于你,是对你的信任,放手去做吧。”
“太子肯体谅臣的难处,宇文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宇文述低头道,他心里清楚,太子对这件事是完全反对的,但是反对也无用,朝会上不断有臣子进谏,希望太子领衔,带他们一起劝谏陛下。
可能吗?这么多年了,哪件事劝住了?
宇文述自己也知道这事不能这么干,但他对杨广是唯命是从的,皇帝让干,那就得干。
“明年出征的时候,让化及跟在陛下身边,以做护卫,”杨铭道:“毕竟是御驾亲征,陛下的安危,交给你们,我才放心。”
宇文述感动道:“臣一定会安排好,犬子绝不辜负陛下、太子厚望。”
杨铭心知,自己处在一个改变现状的临界点,他已经生出夺位的心思了,杨约这小子也肯定会在背地里干一些事情,那么明年,自己就要想办法对付老爹了。
他现在没有能力架空他爹,只能趁着战事起来的时候,才有机会。
而且将来到底会不会有机会,还说不定,所以得制造机会。
他不能再任由杨广这么干下去了,高句丽你也灭了,就消停点吧,何必呢?
历史上很多皇帝到了中后期,不也会收敛一些,养尊处优吗?你怎么就是个例外啊?
杨铭一个人漫步在东宫的石道上,思绪此起彼伏。
他也紧张,毕竟他现在要面对的,是终极大boSS杨广同志,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但是他不能不做,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杨广同志将天下再一次搅的乌烟瘴气。
两个时辰的漫步,他想到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李靖和杨玄挺调回京师,这两个是他的人,必须回来。
至于高昌,崔弘升留下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