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自己流血的手掌抚上傻猴儿的，他说：“你是不会这样做的，这是她从一开始，五千年，可能七千年前就认定了的啊。”
“五千……七千……”傻猴儿低着头，脸上的伤已经好了，此刻落在地上的只有眼泪了，一下，一下，一点，又一点……
“我其实是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的，在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要忘记的时间之前，很久，很久……”傻猴儿忽然抬头看向前方，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只是元天涯的房子，已经被他和紫竹合力摧毁了，什么都不剩，他想找的东西也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你在找什么？”紫竹问他。
傻猴儿看着前方，眼睛里已经没了希望，无力地回应他道：“针，她的针……没有了，找不到……”
“不要说丧气话。”紫竹说，而后起身，走到元天涯扔针的地方，翻开瓦砾，扔掉碎石。傻猴儿愣了一下，随后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翻开瓦砾扔掉碎石。
夜已深，远处山坳里一小块平地上临时的营地里，火光已经只剩下几处了。元天涯坐在一颗斜挑出山崖的雷击木上，远远地看着远方沉入黑暗的人类营地。
炼如裳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后，终于找到了她。她在她身边落下，随后也着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人啊……”元天涯摇摇头，很轻地笑了一下，“我都不记得我上一次见到人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一个迷路的樵夫。”
“然后呢？”炼如裳问她。
元天涯好像笑了笑，说道：“然后？谁知道啊？没多久就不见了，老虎吃了吧，或是蛇吧，这里这样的东西很多，人却很少。”
“也不尽然。”炼如裳觉得自己要说的话还挺好笑的不觉笑了起来说：“妖怪最后不也得变成人的模样吗？孤高的猴，不就是人的样子吗？”
“啊，他啊。傻猴儿。”元天涯说了一句，很久没有说什么。
很久，很久，久到林子里的鸟开始叫，光从东方过来，看样子新的一天又要到了。她忽然说：“他很早的时候不像人的。”
“啊？”
“他有一根尾巴，他很喜欢，猴嘛，你知道的，”元天涯比划了一下，傻笑着说：“用尾巴吊树上，很方便的。反正这里也没个真正的人，他啊，变成人的样子了，还是有尾巴，他自己喜欢，这就没辙，变不掉。”
“那后来呢？”炼如裳问她。
元天涯看着前方，好像那一幕就发生在刚才，曾经发生过的事的残影还在她的眼睛里。
“后来啊。”元天涯傻呵呵地直笑，笑着说：“跟人打架给人扯走了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哭了，那一次哭得很厉害……”
美丽的姑娘在山崖中间的石头缝里找到了哭泣的小猴子，捡了一片树叶贴在他没了尾巴，屁股上李子大的伤口上。
小猴子擦着眼泪问她：“这个叶子好舒服，哪里来的？我也要去找找，找好多片存起来。”
“这是只有我才能找到的叶子。你啊……”美丽的姑娘，用指头轻轻点了点小猴子的鼻子，揉了揉他的头说：“就不要想着存起来了，要用的时候就拼了命地求山里头的神给你赏赐两片吧，说不定我会听到你的祈祷呢？”
“你又不是这山里的神，你怎么能听到？”小猴子不甘心地讲，虽然她已经说了这叶子只有她一个人能找到，他还是伸手把屁股上的叶子拿了起来，仔细看想要记住它的样子。
“再说了。”小猴子拿着叶子，对姑娘说：“我听说山神和妖怪是死敌，我怎么能够去求山神。”
“谁说的？”姑娘转头看他，看的时候还忍不住去揉了揉他的头，红色的毛绒绒的头很好揉，“谁跟你说山神和妖怪是死敌的？”
“他们都这么说？”小猴子讲：“他们说，一个妖怪只要长到五千岁……”
“哈哈哈哈！”姑娘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对小猴子讲：“五千岁啊，你能活到五千岁吗？爱打架的小家伙。”
“如果我可以呢？”小猴子问姑娘，非常认真。
姑娘原本在笑的，笑着笑着，却不笑了，也认真地看着小猴子，对他说：“如果是你这个爱打架的家伙，能活到五千岁，我想……山神还是会保佑你的。”
“你怎么知道？”小猴子说。
姑娘回答他：“因为你是会为了陌生的姑娘不要尾巴的小猴子啊。”
“我去溪边洗衣，样子很漂亮，故意的。”元天涯看着朝暮中渐渐清晰起来的人类营地，对炼如裳说：“那一次山里进了两个流亡的士兵，很凶残也很厉害，我想把他们引出来，就装作了漂亮的没有防备的姑娘，跑去洗衣，想勾引他们。”
“然后呢？”炼如裳问她。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却很轻地笑了，道：“士兵来了，但猴也来了。架虽然打赢了，但给人砍掉了尾巴。哎……他那个时候还是太弱了，才七八百岁吧，我记得。法术都还没有一个。”
旧事说完，她忽然站了起来。炼如裳看了她看的方向一眼，也站了起来。
来了。
和很多人想的不同，觉得神仙都应该是能飞的，其实当你先天的神技里没有一条是飞行的话，那么你要飞就必须有个法宝，而……
“能飞的法宝在法宝中其实都是很少的啊。”马车上，年轻的神官捋了捋下下巴上漂亮的胡子，笑着对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神官道：“而莫凡兄这个法宝万蛇车已经是大法宝级法宝里十分好用的一个了啊。”
那被漂亮胡子的神官称赞的唤作莫凡的神官，忙拱手做谢讲：“嵨峡神君过奖，嵨峡神君过奖啊。哈哈哈……说到厉害，还是嵨峡神君您厉害啊。谁不知道您才得了一个新的法宝，也是大法宝级的啊？”
“是吗？”马车里立刻又有人问，是个看着年级稍大中年商人模样的男子，惊讶地看向那被称作嵨峡神君，胡子十分漂亮的年轻神官道：“嵨峡神君也得了大法宝级的法宝吗？哎呀呀，我听说这大法宝级的法宝当世最多只有二百五十六个。连叶城城隍想弄一个这样的法宝防身，寻了百年也不可得，没想到啊，没想到嵨峡神君您这样驻守边地……”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话说得不好吧，便忽然不说了。
见他有些尴尬，马车另外两个也是中年模样的神君立刻出来打圆场，一个说：“哎呀，守地如何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神君能力的关键啊。”
“对对对。”另一人也赶忙说：“都说大城做城隍好，眼下兵荒马乱，我听说叶城人口已经少到只有一万，哎哟哟，城隍难做啊，还不知道端午会不会有天罚。”
“对对对，是啊。”前一人也赶忙应话说：“平安世道，大城城隍固然好做，眼下这兵荒马乱，就不知了哦。”
他这般说，那前头说话的莫凡神官忽然来了兴趣，问他讲：“谊都神君您年纪大，我闻当年翔宇与高祖争天下，曾经屠城，不知那被屠城过的城隍老爷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那被他唤作谊都神君的中年神官便叹息起来，连连叹气道：“何止是天罚，还没等到端午天罚，便被上头的主神君开除了。哎呀呀，一城神官灰飞烟灭啊。”
“哎呀呀……这乱世啊。”嵨峡神君闻言摇头叹息，但他就随便叹了两声，眼睛一挑就变了神色地看向那谊都神君道：“谊都神君您资历老，我听说这神隆架的山神元天涯已经九千岁了，是蘅山君之下唯二长寿的神君啊，她这般长寿可有什么诀窍啊？”
“呵呵呵，守了个荒地没人争呗。”那谊都神君笑起来道，“我前任的老神君对她颇为敬畏。但依我所见，逢年过节别家神君送礼过来都是神符，灵丹，她送过来全是一些山里的人参灵芝，土气至此，手里还没个手下，又是个女人，实在是不必那般看重。咱们啊！”
他一拍大腿，指嵨峡神君道：“此番跟了嵨峡君你一块过来抓妖，也算是帮她这个女人清理门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帮一下女人，帮一下女人啊。”那年轻的莫凡神官也是拍手说，说罢他看向嵨峡神君忽然问：“不过，她这地界有大妖，嵨峡神君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我啊……”嵨峡神君捋着胡子，才要说话，忽然前方路上一阵燕雀飞舞之声，引得他往前看去。
只见群鸟飞临，黑压压一片海浪之中，一只金色的燕子身上，红衣金甲，金冠高束的元天涯，垂眼向下，冷冷地看了一眼，冰冷地打开了她的法宝……
“混元伞，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