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班乱局已久。我不敢说此人就是始作俑者。”
任仙生说话，又咬断了自己一根指头，呸一声吐出来。但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一样，又咬断了一根，呸一声吐了，这才接着说：“但此人出现之后，不光疫神混乱突降，那身上穿着与我的六魂幡一般的盘古幡的大妖都出来了。此人即便不是始作俑者，也一定是破局关键。呸！”
又一声，他一边手上五指都给咬掉了，他转头看了眼自己另一只手，这次直接五根指头齐齐放入口中，咔吧一声全部咬断，随意吐到一边。
任仙生甩甩手，只见他手指的断裂处喷出烈火，仿若烈火熔金一般，于火种重生出十根指头，而那重生的指头，指甲都是近乎黑色的深红。
待黑红指甲的十指重生，他双手合十，发出咔咔的声音拉伸了一番，随后便见红色的黥纹从他的双臂蔓延过来，那原本只到手肘部位的黥纹一下蔓延到了手背处，再一步好像就要破手而出。
而此时，任仙生活动了一下筋骨，低头对下方的高明道：“不破不立，你我最坏的准备。我的……”
突然一个合掌，任仙生冲天大呼：“创世法宝！”
只听得轰隆一声雷响，大殿正中空中一片血雾凝结，瞬间化为一道原形的古代咒纹法印，任仙生抬头看那空中的法印，鲜红指甲的双手往后，他手臂和背上的黥纹已经全都看不见了。
红指甲的双手，操控着空中仿佛由红色血水凝聚而成一般的咒文法印，任仙生冰冷一句：“番天印！”
降！
他猛一下双手往下拉下，霎时，那血水咒纹法印嵌入地板中，形成一圈好像被酸液腐蚀过一般，深大数米的深坑符文。
“莫要以为这世上只有那妖怪有两个创世级法宝。”
任仙生冷冷地说了一句，摆手让他的番天印归位，随后看向高明，一把烧了他腿边的《烈火与鱼》说：“你自己选个时间，再去天上人间一趟，好好算算那里有多少钱了？那日突然出现的那个影根本不足为据。根植千年，明明不合法却合法，欲望神病哥哥的这个七彩琉璃灯，天上人间才是神界毒瘤！”
“是。”高明领命要走，临走他忽然回头，问任仙生道：“仙哥，你好像从没去过天上人间，是吧？”
任仙生以一种非常特别的表情看他一眼，而后说：“我乃蘅山主神怎么能去病哥哥的地方？世人总说黑里有白，白中有黑，中庸之道，厚黑之学。人道已经这般黑白不分，我身为蘅山主神……”
任仙生低头看他，语气很重道：“若还去见那黑道众神，人道还有什么光明可言。除非生死肉搏……”
任仙生咬牙道：“我是绝不会去见那几位瘟神的。”
说完，他笑了笑，本还要跟高明开个玩笑，说上一句：“再说我去见他们要干嘛，难道还一块喝茶饮酒吗？”他难得的玩笑话根本没法说出来，高明的表情让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看到了谁？”任仙生问上一句，忽然手一摆，黑色液流涌过，他消失在一片逐渐凝结成点的黑色里。然后那个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小楼之外，是一轮浑圆硕大的明月。宝月英华喜欢这样的明月，但他不喜欢中秋节。而在天上人间，每一天都是中秋节。
他站在小楼的栏杆处，凭栏远眺，月光清幽洁白，如水般倾泻下来，温柔地盖在他的脸上，令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了那白得柔软的月光。它包裹着他，呵护着他，一如他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里一样。
但那只是一瞬间，而这一点才是让他最最最讨厌的。而这样讨厌着这一点的自己，又是他最最最讨厌的。
我本该纯洁无瑕，我本该至高无上，我本该是不会犯错的，我本该……
“妈妈！”忽然，楼下的一声呼唤把他拉了回来，天上人间，他此时的所在便是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是一个地方，也是一个地方里的一个地方。
整个天上人间是一条长街，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这条长街上永远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也永远都定格在八月十五，月亮最大的这一天。
街上人来人往，所有的店铺门头上都挂满了八月十五的吉祥彩灯，走在这街上的人，许多也都会打一盏彩灯，就好像到了这里，就真的是八月十五，真的是人间天堂。在这条没有来处又没有去处的长街上，有那么一座楼，它高耸入云，好似有几百层那样高，又好像只有三层之高。
进入这里，到处都是华丽歌舞，到处都是锦衣公子曼妙佳人，也到处都是人间罕见的珍宝玉器，到处都是你想都不曾想过的精美酒食。
进到这座楼里，就好像没了烦恼，没了时间，只有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的尽情狂欢，一个真正的天上人间，天上人间里的天上人间。
而宝月英华便在这里。
他背着手，独立在露台上赏月，身后大门四敞，其实就在离他两米处便有一群人席地而坐，搂着歌女，纵酒狂欢，而在那群人的前方，大堂中央便有歌女舞娘，此时他若是回头看上一眼，即便不为所动，眼睛也会为飞舞的裙衫占满，面孔也会倒影上那厅中流转溢彩的灯火。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之近了，他独立在那，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身后大门里的一切与他隔开，此时此处，在他的位置只有朦胧的人声和仿佛来自遥远之地的琴音。
一切都是真实，一切又都不是真实。
宝月觉得他不该来这里，毕竟他的那位好友总是不厌其烦，不厌其烦，总是说……
“他总是说！”宝月忽然凶狠地骂了一句，这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骂完之后，他有些惊愕，也立刻痛苦地扼住了额头，但马上，他就放开自己，咬牙忍住了一个凶狠的表情，不说话了。
他总是说，蘅山君，仙哥，总是说，总是说……
说什么“吾乃光明，怎能去见黑暗？”说什么“即便所有人都去得天上人间，所有人都去了天上人间，我身为主神便万万不可！”说什么……
六千三百年，自我升为九级神君，得认得他开始，这些话他便不知说了多少遍，多少遍！六千三百年前说，五千八百年我已为菘山主神，他还是这般说，对我说！
大家同为五岳主神，我是主神，你也是主神，怎有高下之别？怎么……
忽然，宝月英华侧身看去，果不其然没有多时，便从他身后的门内走出一个华冠锦服，身长但微胖，脸肉嘟嘟微笑模样，看上去十分慈祥和善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行步出来，见到宝月英华眼睛一亮，却没有行礼而是有些感慨般道：“英华，真的是你？你果然应约，此乃我神州之幸啊！”
那人言语之间，表情和声音都充满了感激和欣慰之情，宝月英华半垂着眼眸看他，脸上有微笑，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略微点了下头道：“我也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万千众生。”
“英华。”那人唤了他一声上前，伸手有些亲热地抓了他的手，拍了下道：“你能来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病哥哥虽是疫神，但他主人道欲望，眼见连连战争，这人道的人都要没有了，欲望又何从谈起。再说这五大疫神里……”
那人略微呼了口气，才继续对宝月英华道：“战争，混乱，瘟疫，饥渴哪个不是与死相关，只有这欲望。你说它好吧，人间许多情仇恩怨，都由它起。但你说它不好吧？若没有欲望，又怎有这人间的生生不息？所以……”
那人握紧了他的手，深情道：“所以几千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看的，这五大疫神里也并非全然都是敌人，也有朋友啊……”
“我恐你不光是这样看，还是这样做的吧！”
忽然凌空降下一道天音。
无论是那拉住宝月英华的手说话的人还是宝月英华本身都惊得同时全身抖了一下。
万年古神，蘅山仙哥！
你说他是五岳主神，倒不如说他是火神祝爃！是此世间还没有疫神主神之分，开天辟地那场大战黄帝战蚩尤时便已经为大神的超级神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当他声音来了，你再去看天空中那轮八月十五的满月才惊觉它已经被逐渐蔓延过的黑水吞没，而当黑水终于完全吞没了月亮，原本漆黑的天空之中，放出一种奇异的好像是纯黑的光。
而在那奇异的黑色光芒里，一张白得可怕的脸缓缓显身出来，仙哥出现在他的超级法宝六魂幡之中，居高临下，俯视众生，朝宝月英华身边的中年男子看来，冷笑一声：
“珩山君，好久不见。”而后立刻一眼朝宝月英华看去，淡淡道：“宝月英华，你要与我决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