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开始,海城迎来了连绵的阴雨天。
空气里潮气虽是重了不少,却也让有些燥热的天逐渐开始凉快下来。
因为海城主城区的路面,不是被铺上了青石板,鹅卵石,就是被水泥硬化过,再加之整个城市中都充满着大面积的绿化,干净又整洁,让整座城池都处在一种雨雾朦胧的诗意中。
这天中午,朦胧细雨中,一辆朴素的骡马车,缓缓来到了海城南门。
看着雄浑的城墙,赶车的老车夫一边准备着安检进程,一边对马车里的人赔笑道:“公子爷,咱们到地方了。不过这海城跟别处不一样,进城是需要安检的。您得起来准备一下。”
“安检?”
“何为安检?是变相索贿收钱吗?”
马车内,一个三十出头、长相不甚俊美、气势却是颇为浑厚的青衣男子,撩开了帘子,一双剑眉顿时皱起来。
“哎哟,公子爷,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咱们大明或许其他的城池,进城都要收钱,但唯独咱们这海城啊,从来都没有收过钱。不仅不收钱,来往不论是富贵的客商还是咱们下苦力的脚夫,都可以在通过安检后获得一些免费的热水。”
老车夫虽是陪着笑,语气里却是已经有了些许不爽。
看这公子哥也是个读书人,应该是个明白道理的,可说话咋就这么不中听呢?难道他不知道海城可是忠义伯爷的治下啊。忠义伯是何人?能是那么没品的人吗?
“还有这事儿?”
公子哥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看这公子哥还是不开眼,老车夫也懒得再跟他解释,“公子爷,您也下车准备一下吧。正好这几天下雨,来往的人不多,咱们不用排太长时间的队。”
说着,老车夫便自顾自的上前去,跟周围明显认识的几个熟人说笑起来。
公子哥看着前方足足排出来足有半里多的长队,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
什么意思?
这还叫不用排太长时间的队?
若是太长时间,那得有多长了?
想着,公子哥忽然不屑的冷笑:“徐长青这国贼,没读过几本书,套路倒是挺多,面子活玩的挺溜啊。”
不过,想起太子和皇后娘娘还在海城,又是受到老朋友邀请,公子哥也只能是先压抑下心中不爽,一边拿出干粮慢慢吃,一边耐心等待。
然而让公子哥意外的是,此时排出的队伍虽是很长,可进城的效率却是极高,他这边半张干饼还没吃完,居然已经论到他们了。
面对一个个身材高大又强壮,如狼似虎的模范军守卫,公子哥就算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们,可面上又怎敢怠慢分毫?
忙是学着前面老车夫的模样,高高举起双手,任由模范军的守卫搜身。
本以为搜身的时候,这些模范军守卫肯定会有小动作,必定会索贿,给他搜身的这模范军总旗官却是笑道:“这位公子,进城门左拐,里面有免费的热水。您若没有杯子也无妨,咱们这提供匠器坊出品的最新式竹筒保温杯,只需三十个大钱一只,您现在倒满一杯热水,保管您午后喝的时候还是温的。”
“嗯?”
公子哥一个机灵。
什么意思?
这些大头兵还做买卖?是要强买强卖吗?
可来不及思虑许多,这模范军总旗官已经笑着请他进城。
来到浑厚的城墙内一看,果然,这里有许多年轻而且很漂亮的女人,有的在烧水,有的在雨棚下的摊子边卖着所谓的‘竹筒保温杯’。
一看到公子哥过来,一个眼睛很大、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忙陪笑道:“这位公子,您需要保温杯吗?我们可以给您免费提供一些蒙山香茶,这可都是今年的新茶哟。”
公子哥本来不想理会,可一看这年轻女人甜美的笑意,充满期待的眼神,尤其是他此时刚吃了干饼,嗓子里干干燥燥的,很不舒服,便点了点头,瓮声瓮气的道:“成。给我来一个吧。”
“好来。这位公子,您的茶里需要加作料吗?我们提供甜味、酸味和咸味三种。呵呵,您放心,这都是免费的。”
“这……”
看着年轻女人依然甜美的笑意,公子哥真的有点蒙了。
这都是什么玩意啊。
喝茶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可他一时也来不及多想,随口道:“就来酸味的吧。”
“好来。您稍待。”
很快,公子哥便看到,年轻女人熟练的给他泡了一杯茶,里面又加上了一片小小的橘皮。
须臾,这什么竹筒保温杯中的茶叶便扩散开来,绿色的茶叶和黄色橘皮,让人的眼睛一下子就舒服了不少,而且,盈盈幽香扑面而来。
机械般接过了茶杯,感受着其中的热度,嗅着新茶的香气,公子哥这一路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忙又看向旁边,几个年轻女人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而不远处,还有卖各式茶点,以及吃午饭的摊子。
公子哥想了想,忙招呼过老车夫,“老汉儿,这海城这边,一直都这么热闹吗?”
老车夫很自豪的笑道:“公子爷,这还是不热闹的时候呢。主要是这几天天有雨,道路泥泞不好走,若是放在正常天气,那才叫一个热闹呢。”
看着老车夫眉飞色舞的模样,公子哥心中愈发不爽,调侃道:“老汉儿,本公子记得你是青州人吧,怎么对海城这么亲?人都说故土难离,难不成,你还打算来这海城安家?”
“咳。公子爷,瞧您说的。我老汉儿虽不是海城人,可我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找了海城的婆家,我每月都要来这边好几趟。要不是舍不得老家的那两间房,我老汉儿早就来海城安家咯。”
“……”
公子哥一阵无言。
得,白说了。
这老头儿明显被徐长青那国贼洗脑了。
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厚实的城墙,终于来到了宽阔的海城城内,公子哥眉头又皱起来。
朦胧雨雾中,他很快便发现了海城的与众不同。
第一印象便是干净。
周围的空地上,有石面,有鹅卵石,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他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却又明显不是泥土。
而且,周围的空闲里,都种满了花花草草,在细雨的滋润下,到处都透露着旺盛的生机,让人的心情不自禁便好起来。
虽不如南方的雨巷那么令他熟悉,可这种宽阔中透露出来的雄浑大气,却又让他并不讨厌……
公子哥倒是很想问问车夫,这地,尤其是这路,到底是什么物什铺就的。
可想起老汉儿有点瞧不起他的模样,他还是忍住了。
他堂堂进士及第的大才子,难道,要让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汉儿瞧不起?
反正他的朋友马上就过来接他了。
正思虑间,不远处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急急的迎过来:“梅村兄,可是梅村兄的马车?”
公子哥忙撩大了帘子,笑道:“辟疆兄,我在这里。”
“哈哈,梅村兄,终于等到你了。我刚才在城门外等了好一通,却一直没等到你,一打听,才知道你已经进城了。”
片刻,马车停下,冒辟疆小心收起了伞,笑着上车来。
老车夫倒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城里赶。
待拉上了帘子,冒辟疆这才苦笑道:“梅村兄,让你见笑了,冒某这些时日,手头略紧,不过我已经在城里安排好了酒宴,咱们先过去好好吃一顿,给梅村兄接风洗尘。”
这梅村兄不是别人,正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作者,崇祯四年进士及第的吴中大才子吴伟业,吴骏公,号梅村。
吴梅村是知道冒辟疆的底子的,更知道他这段时间很不容易,忙笑道:“辟疆兄,你还是那么客气啊。成。咱们多日未见,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但话虽这么说,他心底里却是打定了主意,等吃饱喝足,他一定要提前把账结了。
冒辟疆之所以没有备下车马过来,必定是要把银子都花在这顿接风宴上了。
李太白曾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而人生在太多的时候,比蜀道可是要难多了。
吴梅村混到此时,年纪轻轻便是上了岸,更与多位名满天下的花魁交好,他的情商自是不低的。
此时条件虽是略有简陋,可两人在车上一边看着海城惬意的风景,一边回想年轻时的往事,倒也是不亦快哉。
只不过,吴梅村究竟还是有着他的倨傲,始终不曾问起海城的状况,更没有贸然问冒辟疆的近况。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来到了海城的内城区。
这里的建设俨然比外城要好的多的多。
一进入内城,繁华,舒适,惬意,便是扑面而来。
吴梅村一时也不得不感叹,海城此时纵然还很年轻,缺少底蕴,可那种生机,不论南京城、还是苏杭,都比不上。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充满着无限活力。
很快,马车到了一个略有些不上档次,但是却极为干净的路边鱼馆。
冒辟疆稍有尴尬,但很快便释然,笑着解释道:“梅村兄,让你见笑了,冒某最近着实……不过冒某可绝没有怠慢梅村兄的心思,梅村兄你别看这鱼馆条件略有简陋,可老板娘的手艺着实不错,许多海城的权贵都经常来这边吃饭。甚至,太子爷也经常令人在这边打包呢。”
吴梅村有点皱眉,但很快便释然开来,大笑道:“冒兄,你这话可就多余了。你我同僚,天大地大,喝酒最大。来来来,咱们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华国古时的文人就是这样,条件可以简陋,但气节不能丢。
就像是后世的那句话:“你吃什么不重要,什么环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陪着你吃。”
两人来到竹板子隔出来的小雅间,因为冒辟疆很早就点好了菜,不多时,一条清蒸大鱼,几个精致的小菜,便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盈盈端上来。
冒辟疆这时已经陪着吴梅村喝了几杯酒,笑道:“来,梅村兄,先尝尝。这都是最新鲜的海鱼,跟咱们吴中可不是一个做法。”
这条鱼卖相着实不错,关键是香气怡人,吴梅村这时也来了食欲,小心尝了一口,片刻,眼睛不由大亮,赞道:“好手段那。鲜而不腥,甜而不腻,嫩又爽.滑,而且,还有很多,很多我从没尝过、却是极好吃的味道。这位厨子,是个好手啊。不比西湖醋鱼差多少。”
听到吴梅村给了这么高的点评,冒辟疆也只觉颜面生光,用小钱办大事了,忙故作神秘的笑道:“好吃梅村兄可一定要多吃点。对了,梅村兄,你可知,烹制这条鱼的好手,是个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