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昱住在城南,这次穿城过来玉和大学,是给他老婆买铁板香豆腐。
他老婆以前是玉和大学的学生,现在怀孕了,突然馋这么一口。
宁欣现在也住城南。
盛昱看了看宁欣手指上的婚戒,说,顺路。
宁欣坐在副驾驶位上,把家里的地址报给盛昱。
盛昱没用导航,宁欣住的地方,他找得到。
车辆匀速起步。
宁欣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脑袋里想起刚才和杨晓桢聊天时的一个想法。
——这么大的世界,曾经分别的人,还能相遇,当然是缘分。
所以,她上车,不是因为‘顺路’两个字,是她知道,自己还欠他一个道歉。
这个缘分,想来便是如此。
在一个又一个红绿灯过去后,宁欣终于整理好心情。
她侧头看过去,无比的坦然:“盛昱,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盛昱开着车,神色不明,但宁欣很清楚的看见他喉结滚了滚。
宁欣接着说:“我爸爸的死是意外,不怪你,你不要自责。这件事,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没觉得是你的责任,当年我说那些话是有原因的,不是真心的。”
宁欣等了很久,才听到盛昱出声。
他有些情难自控的哽咽:“欣欣,不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分手那天,宁欣说的每一句话,盛昱都清楚的记得。
——盛昱,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
——没爱情,怎么过一辈子?
——别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哪里是爱情?
——我们高中那些只是懵懂的好感,哪里是什么一辈子的感情?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常的恋爱,从来都只是生存的伙伴而已。
——你敢说,你对我的感情没有‘亏欠’和‘责任’吗?
——当年,是因为你约我出去表白,我爸爸来接我才会出车祸去世!是因为你,我才没有爸爸!我妈妈才变成那样!!我才变成这样!!!
宁欣爸爸的死,盛昱是内疚、自责的。
特别是宁欣妈妈发病时,责怪宁欣,责怪宁欣那天如果没有出去,她爸爸就不会因为去接她出车祸。
可真要这么理论,又怎么能怪她呢?
明明是他,约她出去的。
盛昱只能拼命的去补偿,去对她好。
所以,当宁欣把责怪当面说出来时,盛昱莫知所措。
当盛昱反应过来时,宁欣已经跑走。
虽然他思绪还一团乱,但他立马就要去追她。
可在这时,盛昱接到妈妈的电话,说爸爸手术后感染需要再次手术,现在缺钱,能不能汇点钱过去。
盛昱在国外时,只知道爸爸上工时被砸了一下腿,所有人都说没事,甚至宁欣去医院看过也告诉他,没事。
他就真的以为没事。
盛昱知道,妈妈主动向他开口,就已经是很严重的程度了。
盛昱只能立刻赶往医院。
他爸爸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严重,他妈妈掉眼泪也是躲起来,不想他担心。
那天,盛昱在医院守了一夜,也想了一夜。
他想明白了。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爱宁欣。
剖掉他们一直没去面对的责任和内疚后,他爱她。
这么多年,他们很辛苦,为生活奔波,没时间风花雪月,甚至没有一场好好的约会。
可如此,他也早就深爱她。
盛昱等到爸爸手术后苏醒,就立马去宁欣家找她,可她不在家。
从宁欣家离开时,盛昱接到妈妈的电话,说他爸爸医院的账户预存了十三万,据护士描述,确定是宁欣。
盛昱这时才从妈妈嘴里知道,宁欣的妈妈去世了,自杀。
那几天,盛昱都在找宁欣。
他去宁欣学校,得知宁欣参加地下拳击比赛赌博,被开除学籍。
他推测出宁欣的十三万,是从哪里来的。
他又去拳击俱乐部,依旧没有宁欣的行踪。
他离开俱乐部时,俱乐部老板说宁欣手臂受伤了,但是拒绝治疗,还说宁欣看上去情绪不对,让他劝劝她。
他去过无数次宁欣家,最后是从邻居嘴里得知,宁欣早就搬走了。
盛昱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妈妈去世;
她被开除学籍;
十三万;
不接受治疗;
退租;
还有那天,她说的那些话……
这样的生活,太苦了,没有希望了,她没有坚持下去的意志了。
她不打算坚持了。
所以,钱,她还。
接受治疗,不必。
最后的分手,是在跟他决别。
他早该想明白的,他明明那么了解她。
如果她真的责怪他,就不会和他这么多年…
她不责怪他,却突然说那些话刺激他…
她只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不想他因为她的死而伤心,想自己一个人偷偷的离开。
这个想法,太傻了。
可濒临绝境的她,那样做了。
而他自诩深爱她,却没有及时察觉,没有抓住她。
在她说那些话时,有没有怀有最后一丝期待?
他没有说爱她,没有说…真的,真的,很爱她。
如果说了。
说不定,她就会留下。
那时,盛昱每日关注着社会新闻,抱着最后的希望,去玉和,去老家,希望还能找到宁欣,还能阻止她。
他刚到玉和,碰着一场大地震,老家死伤无数。
就连他报警时,他说出宁欣的户籍地,警察都不禁停下登记动作,悲悯地看他一眼。
好像在说:哎——那个地方的人,再也找不到了。
盛昱到家乡的时候,满目疮痍。
没有家了。
没有她了。
盛昱回到北都,没去淮午,辞掉前景大好的工作。
他没有拼劲儿了,也不畅想未来的美好了。
他找了一份专业相关的文职工作,薪资能负担起父母,就够了。
而他,不配过得好。
在那份工作中,他短暂的认识了一个明朗的女孩儿。
女孩儿像小太阳,围着他。
后来,研学结束,女孩儿回大学继续学业。
女孩儿会在网上和他聊天,大多都是问一些专业性的问题,他会回答她。
后来,女孩儿开始跟他分享生活,就算他冷淡对待,女孩儿也乐此不疲。
他永远记得,在一个深夜,他从噩梦里醒来。
漆黑夜里,黑暗无边。
而梦境的所有,都还保持着真实。
宁欣血淋淋的蜷缩在墙角,他怎么也无法靠近她。
盛昱歇了好久,拿起手机,看见有未读消息。
他点开。
是女孩儿白日里给他发的一张照片。
是彩虹。
每个人,都想靠近太阳。
在宁欣走的第三年,盛昱振作起来,进了新的公司,重新发展事业。
他申请调到玉和分公司常驻,为了那个太阳般的女孩儿。
也是在那年五一节,他和女孩儿正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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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停下,盛昱手指紧紧的捏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明显。
他微埋着头,克制着情绪:“欣欣,对不起。”
宁欣以为盛昱还在为自己当年的话自责。
她摇头,语气急切:“盛昱,你不要说对不起,爸爸的事是意外,不管你的事,我当年说那些不是真心的,真的不是!”
宁欣看着盛昱,犹豫一瞬,撩起衣袖,把手腕伸出去:“盛昱,我当时是因为想要,想要……”
她顿住。
盛昱抬眸,看过去,在看见那条疤痕时,眼皮不住的颤抖。
“我知道,欣欣,我知道,我猜到了。”他闭上眼睛,声音低哑,“所有的,我都对不起你。”
宁欣明白了,盛昱不是在为那件事道歉,又或许,是不止在为那件事道歉。
可是,他真的不用道歉。
宁欣放下手,理了一下衣袖,平和的笑了笑:“盛昱,其实除了对不起,我还想跟你说谢谢,谢谢那些年,如果不是你,我走不下去。”
盛昱闭着眼睛,微微摇头。
宁欣:“我现在很幸福,然后我想知道,你也是幸福的。”
盛昱默了好几秒,睁开眼睛,看过去:“我很幸福。”
两人对视着,有些泪光。
在泪光中,彼此轻轻笑了笑。
是那时候太难了,我们都没错。
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所以没有对不起。
宁欣下车,盛昱跟着也下车。
他几步走到宁欣跟前,看着她的手:“我可以…”
他手虚在空中,语调发颤:“我常常做梦,我怕,这些不是真的。”
宁欣理解了一下盛昱的意思,无比释然的伸手,很有力道的捏住他的手:“盛昱,都过去了,我没死,我是真的,我活的好好的。”
“嘀——”一声刺耳的汽笛声。
宁欣瞬间转头,看向声音来原处。
小区大门口,绿化旁侧,停着一辆车。
主驾驶门推开,何东帆从车上下来。
他手上拎了一件西装外套,一边走近,一边套上。
他的视线…
宁欣松开盛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