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坐吧。”心神触动,到嘴边的话也发生了转变,君承天挪了挪罗汉榻上的身体,给君逸羽空出了一个位子,“皇爷爷不伤心,皇爷爷为什么要伤心?”
“我是高宗的弃子,周岁未满便被送到了宏国,与他们无甚亲缘,哪个君王手下没几条人命,不过是杀几个罪民,为什么要伤心?”
“羽儿只知道,长平大长公主是皇爷爷的妹妹。”君逸羽语染轻叹。只看君承天如何待的翼王府,便知他是重情之人。骨肉至亲,终是在意的啊。否则,几十年帝王城府,何至于如此?
“我是你曾祖母养育的,只有你爷爷陪我长大,你们才是我的亲人。”虽是凝望着君逸羽的眼睛,君承天的目光却有些飘摇。
许是感受到了祖父的异样,懵懂如君若萱也只安分的窝在了君逸羽怀中。紧了紧怀中女童,君逸羽想到了她的母亲,再看向对面的老人,他终究叹息道:“皇爷爷有没有想过,这次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君氏皇亲追随君达伟?也许就是因为皇爷爷如此作想呢。”
“羽儿,你···”惊奇于君逸羽的话,君承天眼底更有些怒火,可看到君逸羽与君若萱的亲密姿态时,又压抑了下来。良久,君承天低叹一句“羽儿,也只有你会和皇爷爷说这些了”,无疑是认可了君逸羽的话。
“羽儿,你也要为他们求情吗?出云峰上,刺杀你的刺客,是因为中秋宴上你与襄城侯的过节,他爹君达伟派去的。这次在北场,刺客可又害你重伤了。”
君逸羽摇头。他虽然不愿见鲜血,却也不会盲目为叛贼求情,否则,若遗留后患了再引动乱,反只会造成更多人的死亡。他只是,不愿见这视自己如亲孙的老人一辈子自困于心结,更不愿君天熙担上弑亲的恶名。“参与谋叛罪有应得,只是这次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尤其皇族,足够他们长教训了,过犹不及,若引流言再起,该使君华不安了。还有长平公主,不管皇爷爷怎么想,世人眼中,她总是皇爷爷的皇妹。”
君承天听罢感叹,羽儿这孩子,的确有天份。君逸羽特意加重的“君华”,君承天如何听不出来?又如何想不到?原就有质疑他血统的传言,若对君氏太过手狠,只怕世人口上不说,心中也会有非议的。可是乳娘,为了您,天儿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流言无稽,随它去吧。皇家本就如此。”
“皇爷爷也不为皇姑想想吗?”
“嗯?”
“皇姑她,前无古人的女皇帝,本就招人议论,若再任人捕风捉影质疑她不是太祖的血脉···”君逸羽凝视着君若萱的后脑勺说到这,看她回头,怕自己脸上的郑重吓到她,缓和了些神情摸了摸她的脸,小家伙也给面子的对他甜甜笑了。稚子的面容虽未长开,眉目间却也随了些母亲。透过君若萱的笑脸,君逸羽看到了那个强作坚强却引人心疼的女人。你可有过无忧无虑,笑得如萱儿这般模样的时候?你虽是皇爷爷唯一的女儿,可皇爷爷总归是做皇帝的人,决策之时,并未能总是为你着想吧。不然,当初我亲眼见你不喜欢唐昭的···想到这,君逸羽突然痛恨起了三岁那年的自己,即便知道那时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恨自己什么都没做。
半响无言,君逸羽再度抬眼时,君承天已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咬咬牙,君逸羽又道:“现在皇位上的是皇姑,若真杀了长平大长公主,人不说皇爷爷弑妹,该说皇姑杀亲了!”
一语惊神,君承天喃喃道:“羽儿,那些流言,损了你曾祖母的名声。制造谣言的人,可恼,该杀。”
惊讶于君承天坚持要杀的理由,君逸羽却也看出了君承天的动摇,再添一把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曾祖母能让皇爷爷待羽儿都像亲孙儿一样,她待皇爷爷一定很好,她一定只盼皇爷爷和您的儿孙好,而不想您因为她犯难的。皇爷爷,皇姑是您唯一的女儿。而且皇爷爷别忘了,宁远公主是长平大长公主的女儿,今年,已经不是大华与北胡翻脸的好时机了。”
乳娘,来与天儿分说的恰恰是您的亲曾孙,冥冥中,这难道真是您的意思?
“羽儿,你先带着萱儿出去吧,皇爷爷再···”
斩草不除根,君承天的确得再想想,只是话没说完,门外已经传来了尚安略有急意的声音。
“太上皇,出事了,奴才能进来回话吗?”
“进来吧。”
见尚安进来,君承天心烦之下,没心思看他浪费时间,不等他站定施礼就道:“有什么事就快说。”
“是”嘴里应着,尚安的眼睛瞟向了君逸羽。
“说!”,君承天摆手。羽儿早已不是孩子了,国事朝事都该让他为熙儿担着些了,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回太上皇,天牢来的消息,君伟诚受刑不过,死在牢里了。”
“死了?”
尚安点头。再怎么说也是太上皇的侄儿,虽是主犯,可扔在牢里这么久也没有最终定罪,突然就这么死了,可不吓死牢头了?这不才死就传进宫了。
尚安暗笑下面人瞎担心,看太上皇那,早晚要这娘俩性命的,如今正好不落人口实。果听君承天自语道:“死了,也好,也好。”
看了一眼脸上余有惊色的君逸羽,君承天静默片刻后敛眉吩咐道:“总是我的皇妹,她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尚安,你去告诉熙儿,将长平贬为庶人,圈禁也就是了。”就这样吧,独女远嫁,丧夫丧子,于长平,也是惩处了。
疑心自己上了年纪,耳力不济,尚安愣神。刚刚延平公主求情时,太上皇还不是这么说的啊。
“尚安?”君承天不满一唤。
“是,是,奴才这就去。”偷看一眼与君承天同榻而坐的君逸羽,尚安终于领命而去。只是心内,怎一个佩服了得。
“羽儿,伤才好,萱儿让皇爷爷抱着吧。”似是放下了长久以来的心事,君承天心头松快了许多,有了与君逸羽闲话的兴致,说话间伸手便要从君逸羽怀中接过君若萱。
“没事,我的伤都好了,皇爷爷别担心。”
君若萱死抓着君逸羽的衣领,君承天试了一下没能抱过她来,却是引得小孙女泫然欲泣的模样,不敢再硬来,不满道:“小家伙,有了哥哥就不要爷爷了!”想起君逸羽的回话,君承天上下打量起了他,“都好全了?”
“嗯,都好了。”
“那就好。也不知灵谷怎么有那么条规矩,有太医都给你看不得,下次可别死守着了,怪让人担心的,自个儿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君承天抚须点头,但想君逸羽晕倒了也要遵从师门规矩,也不指望他答应,又道:“既然好了,你皇姑让你统着神武军,今儿天晚了,明天就去吧,早接手就可以早上手,不懂的可以问你叔父。”
君逸羽正愁不知怎么将话头引到统领神武军的事情上去呢,“皇爷爷,您去给皇姑说说吧,我与师姐有婚约,是要做西武驸马的人,当神武军统领不合适。”
不说西武还好,一说西武君承天就后悔。羽儿这么好一苗子,历练历练了不拘从文从武,在朝里给熙儿帮手多好,怎么就便宜西武了呢!听罢君逸羽的话,君承天吹胡子瞪眼,“说的什么话,与西武定的两年后,还没影的事儿呢,羽儿你可别忘了,除了西武驸马这一茬,你还是大华的荣乐王爷,什么时候都是。”
“嘶——”君逸羽还来不及说话,君承天已倒吸一口凉气,却是被君若萱伸手拽住了胡子,也不知小家伙是看爷爷胡子有趣呢,还是不满他对君逸羽瞪眼。
“萱儿,快松手。”
“这小东西,可真是和你亲啊。”揉着上颚,君承天有气气不得。
“皇爷爷,羽儿不说西武了,可我真不想当统领。”
早知君逸羽要为这事儿找来的,君承天态度坚决的摇了摇头,“羽儿,你十五不算小了,回来也快一年了,该清闲的也清闲得差不多了,这回就听话去神武军当差吧。很多事情你都懂,皇爷爷也不和你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还不算安稳,宫里只能放信任的人把守。两回都是你救了你皇姑的命,有你守在她那皇爷爷才放心。”
君逸羽张口无言,若是摆大道理,他还能掰扯一番,偏偏君承天是与自己推心置腹。信任的人?君逸羽思量着正打算推自家亲叔父出来顶缸,却听君承天逗弄着君若萱道:“萱儿,让哥哥呆在宫里,萱儿天天能见着哥哥,好不好啊?”
“好。”
糯软的童音虽只一字,却让君承天掩不住满面惊喜,“萱儿竟然说旁的话了!自打那天受了惊,萱儿这几天连人都不怎么喊的。羽儿,算是帮皇爷爷一个忙,以后在宫里管着神武军,每天都抽点时间陪陪萱儿。”
除了“好”,君逸羽还能说什么呢?熙儿,萱儿是你的女儿呢,可她对我的亲近,更胜对你了,这,就是缘分吧。罢,不就是在你身边站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