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走了,一辆马车带着黄大妹和她不舍的家当,自己单骑护卫,就在一个清晨,悄然离开了陈州。
“这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了。”李晗站在城头上,遥遥相送。
“嗯!”杨玄说道:“最近弹劾太子的奏疏不少。在这个时候召回卫王,陛下的心思……”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子作了多年靶子,被射的千疮百孔。如今不敷使用,他便想到了卫王。”
“不过去了也不是坏事。”
“是啊!卫王的执念太深,去了长安,兴许能好一些。只是杨松成等人势大,他孤木难支。”
“莫要小看他!”杨玄觉得大侄子就是个深藏不露的,“他就是粗豪的人设,惹恼了就动手,陛下舍不得他这个靶子,自然会为他兜底。”
卫王走后,宽敞的住所里就剩下李晗,以及一些仆役。
“这人就不寂寞?”
姜鹤儿有些好奇。
杨玄说道:“这等人,心中自有一个世界。”
“那郎君呢?”
我能说自己的心中有一个天下吗?
“我心中有陈州。”
陈州的风渐渐凛冽。
周宁的肚子也不小了,杨玄每日看着提心吊胆的。
“小郎君的名可取了吗?”怡娘照例每日一问。
杨玄挠头,“还没定。”
“那何时能定下?奴也好绣东西。”
“兴许……生产的那一日吧!”
自己的孩子,总觉得每个名都差些意思,不够完美,不够朗朗上口,寓意不够完美。
屋里的周宁听到了,莞尔道:“昨夜就听他念叨了一夜名字。”
花红一边收拾被褥,一边笑道:“郎君学问好,定然都是好名字。”
“是不错,只是翻来覆去定不下来,最后咬牙切齿的说,要不,就叫做有钱。”
花红一愣,“杨有钱?”
“还有有福,多财。”
外面的怡娘也听到了,不禁捧腹。
杨玄讪讪的道:“就是胡诌。”
吃了早饭,杨玄就去了州廨。
处置好公事后,杨玄和哼哈二将曹颖、卢强喝茶聊天。
“今年收成不错,百姓的钱袋里也多了些钱财,这不,竟有人送了些东西来州廨,说是没有使君就没有他一家的今日,硬是要给,拦都拦不住。”卢强笑道:“后来门子说使君不收礼,但凡送礼的,一律打出去,那人这才悻悻的走了。”
“由此可见使君的威望。”曹颖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期冀的光芒。
“少不了你等的相助,否则我一人如何能治理陈州?”民心渐渐归附,杨老板心情大悦。
“使君。”一个小吏进来。
“何事?”
“玄学来人了。”
杨玄一拍脑门,“今日是玄学开山门的日子,我竟然忘记了。”
包冬也来了。
“子泰,今日开山门,掌教说得你去揭开匾额。”
这不是重磅嘉宾的活吗?
而且,有些名誉掌教的意思。
杨玄到了山门时,就见外面一熘玄学子弟,人人穿着新衣裳,看着精神抖擞。
今日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都聚集在山门外,等着开门。
一个妇人说道:“这些弟子看着精神抖擞,果然不愧是玄学子弟。”
宁雅韵微微一笑,“过奖了。”
为了今日,昨日他令人采买了几头肥羊,玄学上下大吃大喝了一顿。艰苦了许久的弟子们看着容光焕发。只是酒兵系的庄信昨日喝多了,跑到一座木楼上脱衣跳舞,不时仰天长啸,气得安紫雨带着人去毒打了他一顿,今日看着鼻青脸肿的。
“紫雨。”
“说!”安紫雨今日也倍儿精神,不知是昨日毒打了庄信一顿的的缘故,还是开山门的缘故。
“这一阵子弟子们吃了不少苦头,可看着,却越发的精神了。”
“是啊!好些人都说,自己的内息越发的凝练了。”
安紫雨喜滋滋的。
“那么,老夫在想,玄学以往出不了顶尖好手,这,是不是与门风有关?”
“你是说,散漫了?”
“清静无为之下,弟子们热衷于清谈,修炼也被耽误了。老夫想,是不是变变,以后收拢些心思。”
“你觉着他们会听?”
安紫雨看着他,“还有,你可能率先垂范?若是你能,我想,此事大有可为,玄学大有可为。”
“老夫……”宁雅韵叹息,“老夫身为玄学掌教,怎能……此事,再议!”
安紫雨翻个白眼,“若非打不过你,这个掌教就该我来做!”
“使君来了。”
杨玄被簇拥着来了。
“见过使君。”
百姓纷纷行礼。
看着整齐划一。
几个刚来的外地人好奇的看着这个场面。
“我去过不少地方,百姓见到刺史自该行礼,可从未见过这等齐整的,彷佛是操练过。莫非陈州还兴这个?”一个男子有些讥诮的道。
官员装模作样的例子太多了,有人在任时刮地皮刮的天高三尺,离任后担心风评不好,就花钱请人来相送。
siluke.
边上一个孩子说道:“不许污蔑使君。”
男子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对了,你这……”,他有些好奇的道:“你这娃,怎地看着杨使君的眼神,就如同是看着阿耶一般。”
几个同伴都轻声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低声道:“别羞辱他,免得惹麻烦。”
出门在外,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男子刚想一笑了之,孩子却说道:“我却做不了使君的儿子呢!”
“为何?”
“阿耶说使君便是父母。”孩子说道:“使君是阿耶的父母,那就是我的阿翁!”
众人见他说的认真,心中不禁一震。
前方,杨玄朝着四面拱手,“有事做的赶紧去,别只顾着看热闹。没事的……继续看!”
“好!”
众人一阵哄笑,便走了不少人。
不过,来的人更多。
“使君!”
新来的人在挥手。
刚走向宁雅韵的杨玄回身,众人跟着看去,就见一个妇人踮脚喊道:“奴家中的儿子大了,昨日骂了奴。奴不知该不该打!”
“百善孝为先,打!”杨玄说道:“别舍不得,该打还是要打。不过打了之后要说道理。”
“说不通呢?”妇人问道。
“那就带来州廨,我来给他说说道理!”
“多谢使君。”妇人喜滋滋的回去了。
“使君!”有人继续问,“今年收成好,那明年呢?”
“明年会更好!”
“小人明年想多种些,多开些荒地,可就担心被对面的两大部袭扰呢!”
“只管种!”杨玄斩钉截铁的道:“我在!还是那句话,谁敢砸咱陈州百姓的饭碗,我便带着陈州军去端了他的饭碗!”
“好!”
众人一阵欢喜。
曹颖笑吟吟的道:“使君还有事,你等有疑惑的,后日使君会去市场,到时候一一分说。”
几个外地人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男子低声道:“我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却从未见过谁能得了百姓如此爱戴。”
另一个同伴说道:“我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般对百姓的使君。就凭着这个,诸位,咱们的工坊,就定在陈州?”
“好!”
杨玄不知自己和百姓的互动成功打动了几个外地商人,随即和宁雅韵寒暄几句。
“请使君说几句。”宁雅韵笑道。
杨玄点头。
转身说道:“陈州地处北疆,战事频繁,故而,神灵也不乐意驻足。”
百姓不禁一阵大笑。
这是豪迈的笑。
“神灵不来,那咱们信奉什么?信奉祖宗!”杨玄说道:“玄学到了城中,也带来了供奉千年的神灵。这些神灵发源于我中原大地,是自家人。”
宁雅韵没想到杨玄竟然会这般接地气,这般为玄学长脸,不禁赞道:“子泰不忘本,好!”
“玄学不但供奉中原神灵,更是收录弟子修炼。此后你等家中若是有子弟有资质,尽可送来玄学试试。”
一番话,说的那些百姓心动不已,当即就有人回家去领孩子来测试。
“陈州百姓以往供奉的多是没门路的神灵,这是淫祀,容易生出乱子来。”韩纪说道:“玄学到了陈州,别的不说,以后这清理淫祀就有人了。”
“自该如此!”曹颖点头。
那边,宁雅韵请杨玄揭开牌匾。
牌匾上罩着一块布,下面垂着一根细绳。
杨玄握着细绳,微笑着用力一拉。
布匹滑落,露出了牌匾。
玄学!
一阵欢呼后,杨玄和宁雅韵一起步入山门。
“不错!”
新落成的山门看着不奢华,但却处处都有景致,让杨玄想着以后若是讨逆成功,是不是请玄学的人来设计宫中的花园。
先去瞻仰了正殿,上了几炷香后,杨玄去了忠烈祠。
忠烈祠里面此刻空荡荡的,几个空白牌子搁在桉几上。
“这个字还得使君来写!”
杨玄点头,随即有人拿了文房四宝来。
众人都在想着他会写什么。
杨玄提笔,仔细想了想,缓缓落笔。
——英魂千古!
随即,他回身说道:
“请英魂入殿!”
……
孔三娘是个寡妇,丈夫姚等十一年前战死,从此,她就拖着一儿一女过活。
早上起来,她就开始织布,到了下午,就去大户人家帮忙做工,直至傍晚归家。
陈州有个习惯,在秋收后,会祭奠先人。
孔三娘带着一儿一女,带着祭品,准备去姚等的坟茔祭奠。
出门遇到了不少街坊,许多人家也在今日去祭奠先人。
“孔三娘,今日去上坟呢?”
“是啊!”孔三娘笑道。
身后的儿子个子快有她高了,拎着提篮,显得有些沉默。
没爹的孩子,从小就有些不合群,街坊的孩子也会欺负他。
孩子不懂事,甚至叫骂他没爹。
“这就没想过改嫁?”有熟人问道。
孔三娘摇头,“他为咱们娘儿三拼命,我别的不能做,就为他养活两个孩子。”
“哎!”
众人叹息。
一路出城。
姚等埋在城外三里多的一片荒地上。
不过,最近陈州局势大好,这片荒地也有了人来耕种。
十余墓地就在一片田地中,显得有些突兀。
今日来了不少人祭奠,孔三娘带着两个孩子寻到了自己丈夫的坟茔,开始清理坟头的杂草。
“阿娘你坐着,我和阿妹去!”
老大长得壮实,手中握着柴刀,不由分说的去割草。
“大兄,还有我!”
女儿也跟着去。
老大瓮声瓮气的道:“这草粗,不小心就会割伤手,你就跟着收拾。”
孔三娘就坐在墓碑前,说道:“夫君,大郎也懂事了,在家中时常嫌弃我做事慢,大包大揽。
我知晓他是心疼我这个当娘的,只是,想着孩子还不大,就这般懂事,我这心啊!一半是欢喜欣慰,一半是心疼呢!”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陈州如今也越来越好了,你若是在,定然会欢喜吧!”
“这是耕地呢!怎地死人和活人争地方,这是什么道理?”
后面一阵嘈杂,孔三娘回身,就见十余男子拎着锄头,气势汹汹的围着那些上坟的人。
“有这坟的时候,这里还是荒地呢!”
“我家这坟茔埋了五十余年,怎地,这还埋错了地方?”
“如今这里是田地。你等看看,对面,哎!对面那片地没法耕种,你等就不能把先人的坟茔迁过去?又没多远。”
“哪有这等说法!”
这边一阵喧嚣。
孔三娘忍不住说道:“这人做事得说个先来后到吧!”
一个男子冲着她冷笑,“这里可没人家,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鬼魅,别的不干,专门刨人祖坟……”
孔三娘一听就怒了,“你刨了试试?老娘和你拼了!”
男子本只是威胁,可孔三娘泼辣,让他下不来台,就拎着锄头过来,指着她骂道:“贱人,信不信今夜就刨了你家这坟茔!”
“你试试!”
老大带着妹妹跑了过来,挡在母亲的身前。
“老大让开!”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老大毕竟没成年,孔三娘担心孩子吃亏,就去拉他!
啪!
男子给了老大一巴掌。
“老娘和你拼了!”孔三娘一把夺过柴刀,就准备砍人。
哒哒哒!
马蹄声急速而来。
“是军士!”
剑拔弩张的双方退开了些。
“这是去干啥?”
“好像是来这里的!”
两名披甲军士下马,缓缓走了过来。
“看,他们的手臂上有白布!”
臂上系着白布,便是戴孝。
两个军士走了过来。
问道:“可知晓姚等的坟茔何在?”
孔三娘愣了一下。
女儿却机灵,指着身后说道:“阿耶的坟茔就在那!”
一个军士过来,拱手:“可是他的家卷?”
孔三娘说道:“姚等是奴的亡夫。”
两个军士拱手,肃然道:“见过娘子!”
其中一人随即走向坟茔。
另一个军士拍拍老大的肩膀,“壮实!是个好小子,回头被欺负的只管去寻陈州军。使君说了,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英雄的家卷,咱们来看护!”
老大木然落泪。
军士走过去。
二人并肩站在姚等的坟茔前。
先整理衣冠。
然后单膝跪下。
甲衣摩擦,发出了震慑心魄的声音。
“陈州军军士,王勐!”
“陈州军军士,邓禹!”
“奉命前来!”
“大乾八年九月,使君杨玄令玄学建造忠烈祠,今日功成。使君令,召集英魂入殿,受陈州军民供奉。”
二人起身。
回身。
“姚兄弟,请跟着我二人来。”
一股风吹过,伴着王勐二人缓缓向前,所有人情不自禁的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