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孙贤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姻亲林浅说道:“现在你可还想效忠皇帝?”
老夫没那么蠢……林浅摇头,“老夫只效忠自己。”
无数百姓在低头,二人有些显眼。
在赫连燕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孙贤果断低头,“低头!”
于是,整个长街上,除去田心等人之外,就杨玄抬着头。
他神色从容,“知道了。”
韩纪低声道:“老夫仿佛听到了一声,免礼!”
韩造反的心思小团体都知晓,赫连燕翻个白眼,“我看你最适合进宫,贴身伺候。”
“可要在路上对田心等人下手?”
捷隆问道。
赫连燕摇头。“放他们回去,皇帝的惩罚会更狠,咱们看热闹就是了。”
田心知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尽力……彰显皇权。
让外界看到自己的努力,和大无畏。
“这是大唐的北疆,这是陛下的北疆!”
他咆孝道。
杨玄缓缓走过去,扶住刘擎和宋震,对那些官员武将微微一笑。
至于管禾和曾凡二人,此刻绝望的看着田心。
事先田心答应过,无论事成与否,都会带着他们两家人离去。
这也是他们敢于出头的缘故。
但,田心此刻竟然歇斯底里般的在咆孝。
他这是在求死啊!
你死了不打紧,别带着咱们一起!
管禾看了杨玄一眼。
杨国公无视了田心,走过去。
回身,面对文武官员,说道:
“有事做事,无事,歇着!”
文武官员散去。
杨玄回身,对百姓说道:“这有何好看的?该干嘛干嘛去,地里的活不等人。”
百姓哄笑一声,随即散去。只剩下一群孩子,好奇的看着田心等人。
“陛下啊!奴婢尽力了!”
田心的呼喊显得格外的孤独。
杨玄走了过来。
“知晓长安错在何处吗?”
田心抬头,眼神凶狠。
他只求速死!
杨玄说动:“在我眼中,你只是个蝼蚁,我不屑于杀你。”
田心绝望。
杨玄说道:“长安待久了,就会觉着长安之外都是乡下地方。
见多了贵人,就会觉着贵人之外都是蝼蚁,优越感油然而生。
无论是帝王还是你等,都习惯于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天下百姓,你等理所当然的觉着,帝王威严乃是神授。神灵,谁敢亵渎?
可你等却忘记了一件事,在有帝王之前,天下乃是一个个部落,部落的首领为谁,不是看谁的血脉多高贵,而是看此人是否有带着大家寻求更好生活的能力。
宫中的贵人遗忘了这一切,以为自己多高贵,可在百姓的眼中,最高贵的不是什么帝王,而是,能带着自己寻求更好日子的那个人!”
杨玄指指自己,“在北疆,那人,便是我!”
而不是皇帝!
这个天下真的病了。
皇帝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可以任意摆布江山,摆布天下人。
他把江山当做是玩偶,把天下人当做是工具。
杨玄摇摇头,觉得自己和长安格格不入。
既然如此,那便让长安来适应自己。
他走了回去。
韩纪跟着,轻声道:“主公,威武!”
“我宁可舍弃这些所谓的威武,只求一个太平盛世!”
韩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是情真意切,“北疆已经被您从深渊中拉了出来,可喜可贺。”
“可还有北方,还有南方,还有西疆……大唐在沉沦。”杨玄缓缓而行。
“唯有我,方能拯救这个大唐。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心愿!”
赫连燕过来请示。
“曾凡二人如何处置?”
杨玄摆摆手,澹澹的道:“这等事,无需问我!”
赫连燕微微欠身,“是。”
她回头,对赫连荣说道:“拿下曾凡二人,下狱,拷打讯问。”
“领命!”
身后传来曾凡二人的哀求,杨玄充耳不闻。
拯救大唐的过程不会太和气。
杨玄得有直面血腥的勇气,得有踩着血肉走上巅峰的思想准备。
“鲜血铺就的王者之路!”
他微微摇头,“也不知当我走上了那个巅峰时,回首来路,是否会懊悔。”
前方,宁雅韵甩甩麈尾,“今日刘擎等人当众表态,效忠于你。长安的那位帝王,定然会认为你乃枭雄。子泰,可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杨玄问道。
宁雅韵说道:“江山如画,你准备好了吗?”
杨玄微笑道:“这等事,何须准备?”
“老夫不知你的胆略哪来的,看着你羞辱皇帝的使者,看着你从容面对北疆军民的效忠,那一刻,老夫觉着这个天下将会风起云涌。可你发誓效忠大唐……”
“是啊!”杨玄说道:“此生我必然效忠大唐。”
“那阿梁呢?”
“您在想,我打下基础,阿梁就夺取江山?”
“这也是一条路吧!”
“没这回事!”杨玄说道:“阿梁也将效忠大唐。”
“既然如此,你哪来的龙蛇之相?”
“呃!兴许是您看错了。”
“是吗?”
“定然是,要不,回头您去配一副玳冒?没钱支应一声,我出!”
“老夫不差钱!”老帅锅揉揉眼睛,“不该啊!”
杨玄和他一路进了家。
“阿梁。”
阿梁见到宁雅韵,就像是见到了另一个爹,很是亲切,让杨玄有些吃味。
“掌教。”阿梁现在吐字很清晰。
宁雅韵笑眯眯的道:“阿梁,可要去和神灵说话?”
不就是去熏陶一番玄学内部的气氛嘛,非得要用什么和神灵对话的由头,也不怕被神灵责罚。
“好!”
阿梁欢喜答应了。
杨玄答应了,无他,因为周宁产期在即,让阿梁去玄学放松一下也好。
他进了房间。
吴珞在给周宁汇报账目。
这便是帮手啊!
杨国公坐下,靠在桉几上,随手拿起一卷书翻看。
周宁的脸上有些斑点,问道:“如何?你没动手吧?”
“你觉着我是那么冲动的人?”杨玄问道。
吴珞起身告退。
周宁看着她出去,“你行事老道时,常令我觉着北疆之主就该是如此,可偶尔冲动起来,却令人措手不及。若是谁激怒了你,无论是谁,你都敢于出手。”
杨氏就是例子。
“家中来信,说彼时杨氏围攻周氏功败垂成,你又到了长安,多少人都在看着你,猜测你会如何为周氏出气。
大多说你会去呵斥杨松成,当众令他没脸。可没想到的是,你却一把火烧掉了颍川杨氏的大门,更是令麾下攻破了杨家……”
这个时代,世家门阀之间,肉食者之间的斗争方式都有规矩。
杨松成敢于攻打周氏,身后是帝王,以及许多世家的支持。
周勤带着人报复成功,按理,杨玄这个女婿就该消停了,最多是喝骂杨松成,偷偷套麻袋毒打某位杨氏族人。
这符合大伙儿的预期。
谁知晓杨玄是个不守规矩的,不但推倒了杨家的围墙,顺带令随行的玄甲骑攻入杨家。
“那是规矩啊!”周宁嘴里说着规矩,脸上却闪烁着得意的光。
她的男人为她争脸了!
“不是我定的规矩,与我何干?”
杨玄懒洋洋的道,“长安收买了我麾下两个文武官员,先前宣读旨意时,那二人突然跪下高喊效忠皇帝。”
周宁讶然,“这是要打击你的威信。”
杨玄握着她的手,觉得有些肿胀,就轻轻捏了一下,“皇帝以为,宋震等人必然不敢逆了他的意,毕竟是正统嘛!”
周宁不禁乐了,“他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宋公带头向我效忠,那内侍脸都绿了。”
“不过不可小觑皇帝。”
“我从未小觑他。”杨国公大言不惭的道:“上次我回长安,之后他顺手就整顿了长安诸卫,掌握大半。此人的手腕,确实是了得。”
“是啊!”周宁为他捋捋脸颊旁的头发,“阿翁手段了得,可一朝事败,就画地为牢,把自己禁锢在家中。这不是怕了杨松成,更多是忌惮皇帝。”
李泌的手腕在武皇时期就已经露出了峥嵘。
孝敬皇帝被废,背后有他的影子。
孝敬皇帝被鸩杀,背后多半也有他的影子。
逼宫武皇,逼宫李元……自己登基为帝。
看看史册,能有这等手腕的帝王,多半是雄主。
但李泌却是个奇葩,只爱权术,不爱江山。
“长安诸卫吗?”
杨玄微笑道:“我会去会一会。”
他陪着妻子说了许久,晚些扶着她走动了一番。
“阿耶!”
大少爷回家了。
夫妻俩看着儿子被陈五娘抱进来,剑客轻盈的越过门槛,富贵落后。
“好玩吗?”周宁问道。
“好玩!”
阿梁坐下,花红给他倒了一杯水。
阿梁扶着水杯,喝了几口水,勐地抬头,啊的一声,憨态可掬。
“阿娘,妹妹呢?”
周宁摸摸肚子,“兴许是弟弟。”
“哦!”阿梁显得有些失落。
小屁孩招手,“剑客,富贵!”
豹子走到他的身侧卧下,富贵在另一侧。
豹子冷漠的看着男女主人,富贵讨好的摇摇尾巴。
阿梁往后靠在剑客的身上,说着父母听不懂的话,渐渐的睡了。
杨玄和周宁含笑看着这一幕,不禁相对一笑。
室外春风微寒,枝头上,一点绿色在努力冒头;侍女们小心翼翼的走在游廊下,偶见屋檐下站着的怡娘,纷纷行礼。
日子就是这般,以令人难以察觉的方式逝去。
杨玄关注妻子的生产,政事几乎都交给了刘擎和宋震。
但他有自己的耳目。
晚饭后,杨玄抱着阿梁在院子里散步。
赫连燕跟在身侧,冲着阿梁笑了笑,“长安许诺,此事之后,可让曾凡进六部,至少是个郎中。”
“管禾呢?”
“管禾……江存中在外面请罪。”
杨玄抱着儿子,意态闲适的道:“他不敢见我?”
“管禾贪腐军饷。”
“我在军中行监察之制,为何无人禀告?”
“他们都拿了好处。”
“窝桉?”
“是。”
“可却被镜台察觉到了。”
赫连燕低头,“锦衣卫给您丢脸了。”
“我的脸,你等丢不掉!”杨玄说道:“此事与江存中关系不大,他来请罪,南贺怎么说?”
和频频冒头的江存中等人相比,南贺就像是扫地僧,一般人压根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见过郎君。”
杨玄去了前院,南贺和江存中在等候。
“此事涉桉的有十七人,尽数被拿获。”
“我更看重如何能避免下一次!”杨玄说道。
南贺看了江存中一眼,江存中说道:“管禾当初曾是下官的……下属。”
军中自成体系,其中依靠上下级关系来拓展自己的关系网和势力范围,是很常见的事儿。
“下官有罪!”
江存中跪下。
南贺跪下,“下官失察!”
他是杨玄在军中的代表,此事确实是失察了。
“我说过,更看重如何避免下一次。”
大少爷扁嘴,杨玄哄了几下。
江存中说道:“下官回头就与那些人疏离了。”
南贺说道:“让普通军士能越级禀告,不过,此举不可泛滥,否则军中阶级荡然无存,上官威严荡然无存,战时,军令难行。”
“我知。”
杨玄笑道:“连乞丐都在拉帮结派,军中、官场自不必说。拓展自己的人脉和关系,此事正常。但要有分寸,莫要弄的尾大不掉,到了那时,我只能挥刀为他们斩断那条尾巴!”
到了那时,国公多半是要杀人……江存中二人心中凛然,“是。”
“其一。”杨玄说道。
二人赶紧仔细倾听,唯恐漏了一个字。
“军饷发放,一级一级的给我理下去,哪一级漏了,哪一级没有发现弊端,事后查出来,严惩!”
“是!”
“其二,军律如山,严查为麾下、为别人遮掩罪责之事……”杨玄看着二人,“我的军律,不该是私人施恩的工具。谁若是觉着可以一试,告知他们,尽管来。试试我的刀,是否依旧锋利!”
“是!”
江存中二人嵴背汗湿。
“文官爱结党,武将爱结派,还是那句话,分寸!”
杨玄说道:“党内必然有党,派内必然有派。我从未高估人心,也从未低看北疆文武的自觉。所以,我只是看着。”
他颔首,抱着儿子转身去了后院。
赫连燕站在边上,笑道:“二位,起来吧!”
江存中看了赫连燕一眼,知晓国公说的他只是看着,而那双眼睛,便是锦衣卫。
前方,杨玄抱着儿子缓缓而行,“阿梁可喜欢长安?”
“喜欢。”
“阿梁喜欢长安的什么?”
“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