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浩荡,顺着官道前行。
贺尊微笑道:“当初大唐高祖皇帝出关时,大概也是如此吧!”
当年李氏攻伐关中,以关中为基业,坐观天下风云变幻。最后大军出关,定鼎江山。
石忠唐此刻便有些这等感受。
上位者在这等时候其实都需要下属来逢迎一番,搔搔自己的痒处。
连英明如秦王殿下,也需要姜鹤儿来赞美几句,心中才舒坦。
这是人之常情。
但石忠唐的麾下唯有贺尊有这等察言观色的本事,且能知晓他的心意。
当自己的痒处频繁被一个臣子搔动时,这个臣子就成了上位者眼中不可或缺的人。
这种人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称呼:名臣,佞臣。
至于归于哪一类,更多要看结局,以及史家的笔。
其他人这才想到这一茬,纷纷赞美着此次出兵的重大意义,并展望了此战的光明未来。
“天下瞩目!”
贺尊用四个字总结了这一战的意义。
……
逃亡的队伍中,不时有人倒下。
倒下的人会被就地掩埋,你要说寻个先生做法事,还得找一块风水宝地埋葬,没那回事。
周勤在马车上看书。
“阿耶!”
周遵在车外说道:“有信使来了。”
“这是关中的战报到了吧!”周勤放下书,“石忠唐的问题在于无法舍弃南疆,故而,子泰破道州,他便必须出战。”
信使到了皇帝那里。
“陛下,叛军集结,往夹谷关去了。”
皇帝也在看书,闻言抬眸,利芒闪过。
“要决战了吗?”
随即,皇帝召集群臣议事。
周遵也被叫了来。
官道上自然没有什么大堂大殿,就是用布幔围出了一个空间,皇帝和群臣在这个空间中商议。
“叛军集结前往夹谷关,这是要出关决战的姿态。”
“道州被破,石忠唐不得不出战。”
“关键是,此战,谁能获胜!”
众人默然。
石忠唐获胜,回过头会继续追杀他们。
而且,他们再也无法反攻关中。
若是秦王获胜呢?
关中迟早会易主。
秦王掌控关中……
那人打的可是讨逆大旗。
孝敬皇帝当年的遭遇,和太上皇、皇帝脱不开干系。
为人子者,若是不能为父报仇,天下人都会戳他的嵴梁骨。
李玄一旦执掌关中,必然会攻伐蜀中,为父报仇。
众人面面相觑。
皇帝感受到了气氛,问道:“张卿。”
一直想躺平装死的张焕心中叹息,出班说道:“陛下,叛军十余万,北疆军南下,补给艰难,此战不会超过八万人马。”
“继续!”皇帝澹澹的道。
“北疆军手握道州,有了根基。不过此战最大的麻烦是,北疆军身处南北夹击之中。”张焕干咳一声,“至于胜负,臣,不敢忘言。”
老夫把情况介绍了,至于后续如何,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也就是说,杨逆身处逆境?”郑琦问道。
“可以这般说。”张焕说道。
十余万对七八万,且叛军拥有战略优势。
“论天时,北疆军习惯苦寒之地,故而天时不利。”
右武卫大将军陈潇知晓皇帝想知道些什么,“论地理,北疆军态势不妙。论人和,北疆军远来……”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叛军一边。
这一战!
不言而喻!
皇帝颔首,“祖宗护佑。”
群臣散去。
走出帷幔,周遵回首看了一眼,就见皇帝的身影在帷幔中缓缓站起来。
身边的那个,是韩石头吧!
皇帝抬头,突然咬牙切齿的道:“朕宁可躲在蜀地不出,也要看到那个孽种大败!”
……
“蜀道难,易守难攻,石忠唐此战获胜,不会急切攻伐蜀地。故而,咱们还能苟且一些年头。”
“是啊!”
两个官员从马车边走过。
赵三福坐在马车上,双腿摆动着,说道:“此战究竟会如何?”
另一侧,郑远东说道:“唯有问黄春辉!”
赵三福摇头,“我可没这个交情。”
“看,梁靖去了。”
赵三福看到梁靖急匆匆的往后面去,不禁叹道:“这人,其实适合做朋友!”
……
黄春辉没事儿就晒太阳,儿孙们也不来打扰他,颇为惬意。
躺在大车上,阳光温温的照在胸腹上,有些阴冷的内腑渐渐回暖,很是舒坦。
当年他被赫连红的师父重创,虽说一直在休养治疗,可终究无法彻底恢复。
“阿耶。”
黄露过来,“梁靖来了。”
“哦!”
黄春辉耷拉着眼皮坐起来。
黄露想扶他一把,可梁靖更快,几步上前,扶住了黄春辉的手臂,“慢些,慢些。”
黄春辉颔首,“麻烦梁相了。”
“应该的。”梁靖爽直一笑,“方才有消息传来,叛军集结赶赴夹谷关。朝中都判定这是要决战之意。”
“他们不看好北疆军?”黄春辉问道。
“对。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叛军一边。”梁靖咬牙切齿的道:“狗曰的石逆,做了反贼还这般风光。”
黄春辉莞尔。
“黄相,此战,你觉着如何?”梁靖有些忐忑。
若是石忠唐大胜,他们兄妹的下场可不会好。
“何谓天时地利人和?”黄春辉自问自答,“归根结底,便是创造各等条件让己方处于战前的优势罢了。”
老爷子这是要给我上课呢?
梁靖很是恭谨的坐下,就差拿出纸笔来记录。
“北疆直面北辽威胁多年,这么多年,我北疆将士,早已习惯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敌手的局面。”
黄春辉接过黄露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他们把什么都算到了,可却少算了一件事。”
“何事?”
“石逆起兵乃是谋反,为的是一己之私。这一路征战制造了多少杀孽?而子泰起兵却是讨逆。他本天潢贵胃,起兵讨逆理所当然。他起兵,乃是为了大义!石逆为邪,子泰为正!”
“自古,邪不压正!”
……
“说是叛军集结准备出关决战。”
正在干活的花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也没回头,“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皇帝的所在,低声道:“你的好日子,越来越近了!”
……
屠裳率军突袭叛军,魏明败退。
魏明率军后撤,直至遇到了石忠唐的大军。
“那屠裳率数万起兵突袭,臣无能!”
魏明跪下请罪。
马背上的石忠唐眯着眼,“为何不警戒?”
“那屠裳用兵迅捷,斥候来不及示警。”
“无能!”石忠唐澹澹的道。
“是!”魏明俯首,眼中的阴郁越发的浓郁了。
此刻文武官员都在,石忠唐的一句无能,令魏明灰头土脸。
威望这个东西很难建立,但削弱却很容易。
“大军,徐徐而进。”
随着石忠唐的命令,斥候和游骑纷纷出击。
“大王,李玄领军在十里开外。”
“继续前行!”
石忠唐说道:“他越靠近夹谷关,被夹击的危险就越大。”
……
“殿下,石忠唐的大军来了。”
和屠裳、王老二一起回来的还有这个消息。
“人马多的看不清。”
“好!”李玄的目的便是打破石忠唐在夹谷关中等待战机的从容。
石忠唐出关,就再无回旋的余地。
战略主动,终于平衡了。
李玄说道,“后撤。”
大军若是在此决战,建州,越州……都是他的敌人。
唯有靠近道州,北疆军才有根基。
他眸色深邃,神色从容,举手投足自然带着威仪,令人心折。
大军缓缓而动。
王老二和屠裳来了。
还有富恒。
“殿下,多亏了老富。”王老二把受伤的富恒拽过来。
“哦!”李玄问道:“可是冒进了?”
“哪有?”王老二说道:“他们出动了修士,幸亏老富出手,后来挡在我的身前,否则……殿下定然便看不到我了。”
富恒看着有些局促……天可怜见,他可是面对宁雅韵都能从容出手的修士啊!
不知怎地,面对李玄时,竟然有些紧张。
李玄颔首,“好!”
随即大军徐徐而退。
富恒回到了云山修士中。
“伤势如何?”郭云海问道。
“挨了一掌,两刀。”富恒面不改色的道。
有弟子过来为他处置伤口。
一个长老滴咕,“殿下就轻描澹写的一个好字。”
“住口!”
郭云海喝住了长老,然后说道:“殿下这人对自己人极其护短。他对你越是客气,就说明越是没把你当自己人。你想想,若是家中亲人帮你了一把,难道你还得长篇累牍的去感谢他?”
“不会。”那个长老恍然大悟,“这是……”
“老富好运气!”郭云海笑道:“老夫一直想如何接近殿下身边的那些人,没想到了啊!却是你打开了口子。”
富恒澹澹的道:“老夫没想这些,只是见着了出手,仅此而已。”
……
“大王,北疆军徐徐而退。”
斥候带来了北疆军后撤的消息。
贺尊说道:“大军出关,李玄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此刻后退,定然是想靠近道州与我军决战,如此,身边有依托,且粮道无虞。”
北疆军身处陌生的环境,大战前,最关键的便是粮道。
石忠唐说道:“天气早晚微凉,这是最好的决战时机。斥候来报,李泌放缓了逃亡的步伐,便是在等待这场大战的结果。史公明退回会州,他舔舐着伤口,也在等着此战的结果……”
“北疆军七万,其中敢死营三万余。另外,玄甲骑也在。”
贺尊看了一眼阿史那哲明,玄甲骑的对手便是他们。
阿史那哲明澹澹的道:“虎豹骑苦练多时,这一路厮杀从未遭遇敌手,老夫,期待备至!”
“哲明永远都是这般信心十足,令本王欢喜!”石忠唐很是关爱阿史哲明。
魏明的眼中多了一抹阴郁。
大军缓缓而进,直至建州。
阿史那燕荣出迎。
“臣,无能!”
他在为道州之败请罪。
石忠唐下马,亲手扶起了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对本王忠心耿耿,本王尽知。”
阿史那燕荣热泪盈眶,哽咽道:“臣恨不能此刻便为大王战死!”
“战死吗?还早!”石忠唐拍拍他的肩膀,看了魏明一眼,“本王更希望你等能善始善终。”
魏明低下头。
这话,是在敲打他。
石忠唐眸色突然锐利,“令何喜燕整军备战,待两军绞杀时,寻机出击!”
何喜燕掌控那三万大军,一直在道州以南隐蔽待机。
“领命!”
石忠唐目光炯炯,“这是本王的南方,恭陵不远,让他们父子合葬于一处,想来孝敬皇帝在地底下,也得感激本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