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龙没有想到,自己的马屁之举,却是结结实实的拍在了皇帝的龙腿之上。
也可能是长久的镇守北平,也许已经远离朝廷的政治中心时间太长,更也许是华云龙的思想,依旧停留在那个攻城掠寨战争豪放的年代,却是不知朝堂的争斗远远比战场上要凶险的多。
皇帝很不满意,对于华云龙处理刘福通的事情很不满意。
但是更有人不满意,尽管不知道刘福通的事情,对于华云龙的举动仍旧是满腔的不满,十万分的愤怒。
半山园,又称王荆公半山园,其实不过是在离南京城七里半山里修建的几间草堂而已。因许多文人学士缅怀宋朝曾隐居于此的王安石,纷纷前来寻踪怀古,不知是哪位书家以行草制了一块《荆公半山园故居》的匾额,然后使得这个寂寞多年的半山园便成了南京的一个名胜古迹。
不过今ri的半山园附近,却是戒备森严,寻常读书人只能望而嗟叹,却是靠不进半分在内。
时值十二月初十,虽然江南天暖,却也顶不住严冬的峭寒,两个年约五六十岁的老者,沿着山路蹒跚而上,竟然也不需要人搀扶,戒备的家将亲兵都在远远的望着,他们知道今天的大人们要说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所以很识趣的躲的远远的。
这两个大人可不一般,年高须长的是大明的开国功臣排名首位的韩国公李善长,而年纪稍微轻些,胡须又短点的,却是现今在朝堂上如ri中天的左丞相胡惟庸。
这两位大人,既是同乡又是姻亲,关系密切的非同小可,据说胡丞相能够到今天的位置,也全是靠着韩国公在皇上身边的推荐,所以来说,两个位高权重大人说的话,还是不知道的为妙。
“果然是清逸灵秀之地,不怪王荆公选了这个地方隐居。”李善长感慨地说:“这里又还是谢公墩故址吧。”
“正是谢公旧宅,”胡惟庸接道:
“王荆公有诗为证,‘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可见王安石半山园必是谢公墩故址无疑。”
李善长长叹一声,矜持地笑道:“还是老了,还不到六十,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韩公这话从何说起,要知道,我比亲家也小不了几岁。”不管怎么样,胡惟庸在李善长这个姻亲加举荐人面前,还很是谦逊,听到李善长说老,不由自嘲道。
“要不是陛下的这次献俘军演,非要我这把老骨头前来,我在临濠那边真的还不愿意过来,惟庸啊,咱们老家现在变化可真的很大!”
洪武四年,李善长以疾致仕。病愈后主持修建临濠宫殿。时朱元璋徙江南富民十四万于临濠,让李善长管理其事,临濠陡然添加了这么多人口,变化当然很大。
胡惟庸心知肚明,却也附和了两句,表示了自己对家乡的思念。
然后话锋一转,说道:“韩公,有件事您听说过没有?”
“什么事?”
“皇上想召回汪朝宗,相以他为右丞,不知道韩公是否可以揣摩一二。”胡惟庸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汪朝宗,即汪广洋,古人以字称之,表示亲密,但是此时胡惟庸丝毫没有想要亲密的意思。
“汪广洋?病夫尔,他若为右丞,则是你的福气。”李善长面带不屑,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就怕,这是皇上的一种风向,毕竟汪朝宗非我淮西之人,其心必异,而皇上此刻把他拿出来,是不是对咱们淮西人已经有所不满?”
胡惟庸这句话已经说得十分大胆,对面的要不是李善长,换做其他任何人,估计他都不会说出来。
摇头,李善长没有回答胡惟庸的话,转而念到:“谢玄归奏平戎ri,王猛徒劳料敌时。淝水不关兴废事,夕阳西下浪声迟。”
“汪朝宗的诗?”胡惟庸奇怪道,他不明白李善长怎么突然念起了汪广洋的诗来。
李善长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首诗是他三年前所做,一团ri暮死气,这个人已经没有了雄心,不足畏惧。估计皇上用他,不过是为了安抚江浙人心而已,毕竟现在朝堂之上,我淮西太占上风了。”
“老夫不信一个汪广洋,就能使你胡惟庸为难成这样,非要到这半山园里说话不行,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胡惟庸暗自说了声“老狐狸”,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拱手先道了个歉,然后说道:“请您老过来,真的是有别的事情,您老是咱们淮西的首领,有些事情,不给您商量一下,还真的是不成。”
“不敢,皇上才是咱们淮西的主心骨,老夫不过是在旁边帮衬一下而已,说罢,你想动谁?”
被识破了心思的胡惟庸指了指北边,说道:“华云龙!!”
随即也不等李善长再问,就把对于华云龙的不满和疑惑说了一遍。
说句实在话,除了华云龙有些不太卖他这个丞相的面子的事情不能说之外,胡惟庸还真的说出了一番道理。
首先,华云龙绕过中书省直接给皇帝密折,这就已经是犯了为官者的忌讳,要知现在大明还是仿造蒙元时期的行省制度,北平行省自然也要归中书省来管辖,换而言之,华云龙作为北平行省的主管级人物,他的直接上司是现在为左丞相的胡惟庸,而华云龙不理会中书省,是惹怒胡惟庸的首要条件。
其次,绕过中书省给皇帝密折的事情,你要瞒就要隐瞒的彻彻底底的,但是华云龙不然,却是大张旗鼓的绕了过去,结果大家都知道华云龙不经中书省直接给皇帝密折,但是内容呢?谁也不知道。
皇上不说,谁也不知道什么内容,这样以来,等于结结实实的打在胡惟庸这个今年七月刚刚上任的左丞相的脸上。
最后的原因,就是到底密折上什么内容,胡惟庸到现在还没有搞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胡惟庸补救都没有办法补救。
怎么能让胡惟庸不恼火,而胡惟庸虽然现在贵为宰相,却是肚子里不能撑船的人。
他决定要动动这个华云龙,否则在他在中书省的脸面可往哪里放,但是摇动淮西的人,就要先问问面前的这个老头子了。
淮西人不像是江浙人那样,任由胡惟庸搓揉,大家都是同乡,该不该动,该怎么动,动到什么程度,大家都要商量这来,以免到时候伤了和气。
谁知道李善长听了前因后果之后,反而失神了一会。
凝思了一会,问道:“献俘的人是蓝玉带队,是吧,他们什么时间到,走的什么路线?”
“后天到,也就是腊月十二,经由水路进入玄武湖,就地cāo练,等待腊月二十三献俘,以贺新年,这个礼部已经都报上来了?”
“多少人,还要走水路?”
“蒙古降卒三百零二人,其中有一人是纳哈出之子坝基,还有一个据说是高丽jiān细,叫做刘五,另外怀柔乡勇一百人,由怀柔知县带队,都督蓝玉亲自带二百兵卒押送,大概就这么多人。”
离开南京已经快两年了,李善长虽然一直和同乡、昔ri的同僚保持着联系,但毕竟不如中书省知道的详细,胡惟庸这个人,也不全是靠着逢迎拍马之举上位,对于各种政务也很是熟络,刚才李善长问及,他马上如数家珍的一一道了出来。
稍微想了一下,便又道:“怀柔县令,姓庞名煌,据说是山西移民,但是却查不到户籍证明,而且口音稍有豫北口音,这一点正在着人调查。”
能把一个小小北方下县知县的情况了解成这个样子,第一显示了胡惟庸的记忆力,第二看来他对于这次的献俘队伍真的留意了。
但是李善长留意的却是另一个人,问道:“那个高丽jiān细,叫什么名字?”
稍微思索了一下,胡惟庸回道:“叫做刘五。”
“看来华云龙的底牌,就是这个刘五了!”虽然不知道刘五就是刘福通,老辣的李善长马上就看出了端倪。
胡惟庸点点头,表示赞同李善长的说法,以他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些,而且前去画像的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到时候把这个人的画像给几个和自己关系较为亲密的老人看一看,说不定就能看出点端倪。
他这次的目的,倒不是让李善长帮自己说自己都知道答案的事情,而是要把华云龙动动,暂时还要这个老头说一句才行,自己毕竟刚刚上任,还有一些事情不好说话。于是问道:“那华云龙......?”
李善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慢慢的继续向山上走去,胡惟庸大喜,连忙跟了上去。
有了这老头子的默许,过了年他就可以动作了!!
刚走了几步,李善长就停下来,说道:“北平那边,是徐达的,没有事多听听他的意见,另外看哪个架势,他想送那个怀柔县令一场富贵也好,功名也罢!你帮帮他,大家都是同乡,留待以后好说话!!”
这些都是小事,胡惟庸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在这个时候表示反对,于是含笑称是,免得破坏了两人冬ri游玩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