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是必须要完成的,这是宋晟等人的决心,他们作为西北军镇第一军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决心的。所以楚越说:“觐听指挥使安排,嘉峪关历来是商贾必经之地。乃是西北大商埠之一,闭关的时候的确要时间长了一些,不过沙州一带居民居住的都非常分散,我们要将其内迁,会引起民心动荡不说,而且肯定要耗费军力。”
“耗费军力也要内迁,敦煌、沙州、瓜州一线已经变成险地,你没有看见除了军屯之外,官员们引导其种地是多么的费事吗?可能在他们心里,骑马的才是他们同族,而咱们只是外人而已,咱们要防守已经是很费力气,如果在腾出一部分人手看管他们,恐怕敌军未至,咱们内部先乱起来了。”
楚越听罢,觉得很有道理,就说:“指挥使大人所说甚是,创造条件缓冲帖木儿大军攻势是件大事,我等得努力将这块险地变成不险才行。”
“说得对极了!”宋晟并不乐观,接着吩咐众人道:“窃以为要使沙州变险地为不险,要内迁居民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总起来说是要做好两件事。”
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将深眼窝里的两只亮眼睛紧紧盯住众人,待觉得众人是全神贯注地在听时,才又继续说:
“一件是加强城防,组织所有军屯人员变军屯为军人,扩大军队,增强战斗力。加固城垒,增设壕堑,均匀布置火炮,使守城士兵有坚可凭;二是加紧将军中的异族人剔除掉,让其护送居民王嘉峪关后。不用再回来了,保持军中汉人人数,使军队保持凝聚力!!”
自此后。西北诸卫所的将士们和附近的汉人百姓们,一个个都忙碌起来。沿城的山峦平川。都在动土修筑围城、壕堑。而不隆吉河沿岸,也在增设哨堡。部队的训练大有加强。城区许多稍为宽敞的地坪,成天都被士兵们所占据,到处可听到“轰轰、呯呯!”的火器发射声音。
因为火炮此时还被大明当做秘密武器,特别是针对蒙元残余的鞑靼和瓦刺,由于近几年的怀柔,所以一直没有露面。这次都被抬出了仓库,搬上了各个城墙之上,但没有得到军镇总督的许可,绝对不能将火炮抬出城池。
且在战斗中预留火药。一旦需要弃城,务求将这些火炮全数炸毁,那样的话,敌人也不容易短时间内明白究竟,更是为了保密的需要。
转眼就是八月天。城墙加固了。壕堑也挖了不少。不隆吉河沿线,该堵的堵了,该防的防了。兵士们也累了,百姓们也辛苦了。而一直沉寂的哈密终于传回可靠的消息,忠顺王安克帖木儿降了。
这叫宋晟和楚越好不安宁。对于哈密的安危他们并不抱多大希望。不过却一直在惦记着忠顺王降了所给人心带来的压力。没有想到蒙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中的归顺了帖木儿,难道真的是势不可挡吗?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大人,斥候总旗赵武求见。”沙州城内,门官这样向宋晟通报。
宋晟命令进来的话刚落音,赵武已匆匆闯进来了。从毫无表情的脸色,宋晟预感到有什么事,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才敦煌来报,距离敦煌三百里处出现大批骑兵。”
“是帖木儿的大军来了?”深感意外的宋晟这么问,边问边把目光移向在墙上挂着的地图上。
赵武忧心忡忡地说:“是谁的兵还没弄清。不过看着数量,哈密应该没有那么多骑兵,看旗号大约有三万左右。”
除了大明军队,在这一地区,也就是哈密忠顺王所率领的民族混合兵种最大,也不过是二万余人,而且因为民族不同的关系,战斗力都是有限的。现在陡然来了三万人,自己又没有得到朝廷任何调兵的通知,知道来者不善。便道:
“下令沙州斥候,往五百里左右扇形开始侦测,务求敌人的全部动向!”
“请指挥使大人放心,我们是枕戈待旦,早有准备,不会给鞑子任何机会。末将即刻亲自赴前放侦测,请大人放心。”
很满意赵武的果决,说:“就这样吧,我等待将军的消息!”
已经十月了,进入了初冬,正是牧民们为羊群抓最后一次秋膘的时候,草原上的草已经渐渐枯萎,按说每年这个时候蒙古各部落的那颜们应该下令屠宰牲口了,再不动手,等草发黄干透,牲口没有什么吃的就开始掉膘,存不下多少肉,而此时,正是帖木儿大军不会攻击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会在敦煌发现对方的骑兵呢?难道帖木儿就不担心给养接济不上吗?游牧人不比汉人,靠的是粮食,宋晟所防御一线,储存了足够大军消耗三个月的军粮,而帖木儿的军队不一样。
游牧民族是不屑于种地,也一般是赶着牛羊征伐四方,因为那样方便。现在入冬了,牛羊无草可吃,唯一的做法就是将其杀掉,借助西北严寒的酷冬保存下来,然后留下一些母羊和幼羔用储存的草料喂食,等候春天的到来。
不过这样的话,就会严重影响士卒的纵马驰骋,因为那样会大量的消耗体力,造成给养的急速消耗,再加上西北这边多变的天气,在哈密地区,就算是在夏季,也有“一天有四季,早晚各不同”和“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谚语。
更不要说冬季了,不说骑马奔驰,就是站在那里不动,在夜晚也足可使人变成冰棍。帖木儿凭什么进攻?除非……。
有一种念头,宋晟连想也不敢想,但是却由于这个念头,迫使他还是作出全面戒备的决定。他没有和帖木儿打过交道,也极少知道帖木儿在西亚各地的暴行,甚至还听过过其对大明的恭顺,但凭着他对于游牧民族的了解。做出了最坏的预测。
也许帖木儿根本不缺少给养,他也不在乎牛羊的数量,想到这里。宋晟打了一个寒噤,也不知是由于沙州的气温下降。还是被自己心中的念头吓到了。
他凭借一声戎马生涯经验的猜测,很快的就被赵武所证实,在西北大漠做斥候已经长达十余年的赵武,领着四个手下,一直往西北方向探查过去,他不敢靠近哈密,因为从哪里逃回沙州的人都说忠顺王安克帖木儿已经降了。做了那瘸子的忠实仆人。
他只想搞清楚对方真实的目的,化妆成牧民,一路绕行,除了几次遇见疯子似地骑马人发狂一样毫无目的的逃窜之外。就基本上没有遇到过人烟,不过熟悉西域风土人情的他没有感到意外,疯马他们拦不住,所以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牧民们都会窝在部落的帐篷内。含着眼泪屠杀者牛羊,用于储存过冬的粮食,曾经有多少次,朝廷诏令其内迁务农,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拒绝了。宁愿忍受这每年一次的痛楚,不过,也许是他们习惯了。
没有鲁莽的选择前往哈密探查,而是绕道往北,然后折转往西,顺着巴儿思阔山脉直奔天山北麓的巴儿海子,赵武去过那个地方,四周山峦起伏,水草丰美,东边碧波荡漾,西边一片银白,东岸有大片沼泽湿地,周围是辽阔的牧场。
每当盛夏,这里湖光山色,分外迷人,牧民们游牧湖畔,毡房座座,牛羊成群,牧歌悠扬,是一处避暑旅游的好地方。每当盛夏这里帐篷星点,牛、羊、骆、马成群,湖光山色,分外迷人。哈萨克族牧人常在湖滨草原举行盛大的“阿肯弹唱会”。
由于水源关系,又处于丝绸之路的要冲,所以慢慢的形成了一个集镇,叫巴儿思渴。那里各民族混杂在一起,不管是鞑靼人、瓦刺人、畏兀儿人和回回人。只要到了那里就会放弃种族之间的隔阂,又是商贾云集,是一个探听消息的绝佳去处。
赵武不顾已经距沙州上千里的路程,他已经布置好手下做好斥候工作,而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查一查帖木儿到底想做些什么,他相信,巴儿思渴会给他答案的。
他失望了,巴儿思渴已经变成了死城,本来纯净的湖水已经变得发暗,本来应该是热闹的集镇,此时却变成了修罗场,独具“迷离蜃市罩山峦”的奇观,现在变成了血的海洋,恐怕在短期内不会再有巴儿思渴了。在东岸那片沼泽湿地的灌木丛中,躺着几乎整整二千余人,不分男女老幼被绳索捆着手脚,每个人身上都有刺刀扎过的痕迹。
虽然愤怒中带着一丝绝望,但是却没有让他丧失理智,整个巴儿思渴已经陷入了沉寂,并不代表没有危险,赵武打了个手势,其余四人跳了下来,拍了拍马儿的脊背,示意可以自行前去觅食,然后五人轻手轻脚的往纵深里面潜行而去,他们要找出活着的人,问一问,这西域中少见的膏腴之地,河汉纵横,水草丰美之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很久之后,赵武失望了,望了望南方不远的哈密城,虽然看不见城池的影子,但似乎能看见那张嗜血的巨手,正在不断的杀戮着,此时,他似乎明白,忠顺王安克帖木儿为什么会投降了。
大军兵临哈密城下。
哈密是一个曾经独立的地方,但是后来蒙元灭亡前夕,占据哈密全境的察合台汗国也分崩离析,暂守哈密的威武王兀纳失里亦自立为哈密国王。兀纳失里病逝后,其弟安克帖木儿继位。
后来安克帖木儿被封为大明忠顺王,为了表示对哈密的笼络,所以一直没有往哈密驻军,就算是所谓的哈密卫,也不过是在沙州一带驻防,距离哈密城足有数百里之遥。
而在哈密本地所设指挥、千户、百户等官也基本都是有本地军人担任。只是仿造藩王例,派汉人周安为忠顺王长史、刘行善为纪善,共同辅政。
同大明的官员一样,安克帖木儿对于从西方来的那只瘸狼错误的进行了估计。凭着蒙古人那种特有的成吉思汗家族人的骄傲,特别对于血统有待商榷的帖木儿,十分的看不起,帖木儿右路军统帅哈里虽然曾经二度派遣使者前往劝服招降。但均遭到回绝。
哈里麾下的将领们激昂气愤,要求屠城,也就是打算将整个城市之居民。包括幼儿在内,全部杀光。
一连串惨不忍睹之激烈攻击行动于是展开。哈里首先驱赶一路抢掠的牧民为其建造高台。倘若高台之高度不够,便杀害牧民,将尸体重叠堆积,在上面覆盖泥土,然后再从高台之上发射弓箭及石弹攻击城内。不但如此,还将居民之尸体丢进巨型锅炉之中熬煮,提炼出脂肪之后。涂在城墙壁上放火点燃。一项项的残虐暴行可谓是前所未见。在大火和烟雾之中,本来就不坚固的城墙遭到破坏,眼看着哈密朝不保夕。
在王府长史周安和纪善刘行善的劝说下,忠顺王准备弃城往嘉峪关方向撤退。并因此聚集了最后的一千五百名亲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城内的伊斯兰教信徒,好像早就商议好的一样,已经不耐烦圣战一再被延迟。组织起来纷纷干扰守军的行动,并有计划的破坏忠顺王逃跑的行动。
长街之上,到处都是堆放的障碍或者是燃起的火焰,哈密城中,已经分不出是敌是友。也分不清谁在抵抗,谁在捣乱,一千五百人护送着忠顺王府大约七十余口,竟然在城中辗转了一个时辰,还未能走近城门。
此时,哈里已经对哈密形成了包围,而且在城内穆斯林的帮助下,已经攻破城墙,部分骑兵进城,导致了事态的恶化。
忠顺王投降,周安和刘行善被诛杀,哈密城内同巴儿思渴一样,成了修罗场,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先沦陷,是哪个先遭殃。要不是帖木儿需要傀儡,也需要一些行动去说服已经破落的蒙古王公,说服现在一直态度暧昧或者是准备抵抗的瓦刺、鞑靼贵族。
帖木儿大军拥入哈密城后,展开了一场遗臭历史的残虐杀戮。“哈里一声令下,老幼一人不留,屠杀殆尽,血流成河,横尸遍野,腥秽数里可闻,天地为之色变,同感哀悼。”
根据几个幸存者对于当时情况之描述,哈密全城百姓除了信奉伊斯兰教的人之外,几乎被残害殆尽。
在一片直令嗅觉麻痹的恶臭之中,哈里进入哈密城里。算是为帖木儿东征埋下一根钉子,而此时的帖木儿已经到了别失八里,展开了对于瓦刺贵族的邀约,在继续东进之前,他首先要在冬季的时候,解决关于瓦刺的态度问题,因为关系他和明军的战事一旦陷入胶着,那么这些平时微不足道的蒙元残余就会起很大的作用。
不服则屠,这是帖木儿的一贯宗旨,拿哈密开刀,是向别人宣布他对于此次和大明对抗的信心和坚决。屠城是向别人显示自己的铁血,做完这一切后,帖木儿则在别失八里等候着成吉思汗子孙们的反应。
他没有牵挂,如果需要,他可以毫不留情的举起屠刀,百姓不是他的百姓,牛羊却可以成为他的牛羊,成为他军队的粮食,而进入冬季,运输给养困难,对于那些此时还敢反抗他的部落,帖木儿不介意把军队建立在那个部落的灭亡上。
也就是这个政策,让他在中亚可以横行无忌,帖木儿是一只瘸狼,更是一个疯子,更是一个披着蒙古族毛皮的狂热穆斯林。几年前,帖木儿摧毁了钦察草原。由于毁掉塔那和萨莱城,使欧洲和中亚之间的商业受到致命的打击,他封锁了马可波罗所描述的古代内陆通道,抹去了成吉思汗征服所留下的那些痕迹。在其他地方,也像在钦察草原上一样,他摧毁一切,但从无建树。
谁也给帖木儿耗不起,但是帖木儿却将此当成别人害怕他的理由,除了军事上的天才之外,对于外界除了毁灭,他什么也想去做了。
帖木儿静静等待着瓦刺各部落前来的诚意,为此他不在意时间,进入了冬季,六十多岁的他,虽然上次在姚广孝所率领的僧侣手中侥幸活了下来,但是羸弱的身体还是让他不堪西北的严寒。这次他令姚广孝等人从撒马尔罕赶来,就是为了照顾自己已经惧怕寒冷的身子,他希望能到春暖花开时,自己亲自率领大军杀向大明腹地,建立自己一生最伟大的功勋。
他命令哈里继续骚扰敦煌附近,却丝毫不做出准备往嘉峪关的念头,他要给大明一个错觉,那就是大军不会去翻越祁连山碰嘉峪关这颗钉子,而是准备顺着祁连山脉,直接杀入西宁,进入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