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勇气在皇上面前辩驳别的事情了。直到离开御书房,他一直缄默,总是割不断对皇上怎么处置自己和自己儿子的遐想。
看见岳佳恒不出声,朱元璋也不追问,其儿子岳清林所涉及的生意,他早就知道,不过此时拿来敲打一下,以免这些臣子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忠臣良将了,作为穿越而来的朱元璋,永远不会相信在和平时期下的利益冲突,而岳清林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他也不相信岳佳恒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但是对于朱元璋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许久以来,他虽然命锦衣卫和锦衣卫一直注意西北各地的事情,但是现在真正的调出来,才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整个西北,竟然会糜烂至此,岳佳恒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而且是很小的一个角,要不是锦衣卫禀报,岳清林可能牵涉到另外一件事情,他说不定还不会让岳佳恒过来敲打一番。
当然,也不是敲打,对于岳佳恒他还有别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恐怕要延误一些时候才能公开,现在公开,恐怕被触觉灵敏的大臣们感觉到什么。
这样想着,朱元璋又把目光转向正在诚惶诚恐的杨世珍,经历过刚才岳佳恒突如其来的责难,杨世珍怎么敢再肯定皇帝此次召见自己的原因,正在脑筋急速转动着回忆自己有什么没有把握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会有多大的后果的时候,就听见高处传来一个声音。正是皇帝问道:“杨爱卿,关于陕西地区的茶政。卿家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朱元璋顿了顿,迅速地瞥了杨世珍一眼,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茶税、盐税乃国家主要取财之源,目今陕西、四川私茶愈演愈烈,置朝廷王法于不顾。特别是你们陕西更是猖獗冥顽,内外勾结,通同舞弊,是可忍孰不可忍!”
霍然站起,皇帝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都察院佥都御史邓宇、御史邱志高、户部侍郎张亚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深知皇帝这个人平时都不会喜怒形于色的,看来这件事肯定不小。果然如他们所料,朱元璋声喝道:“据有司查明,礼部员外郎黄宝文,浙江市政使参政吴诚,昆明守备金友培等公然以权谋私,恃权犯法,暗与茶商勾结,运送私茶出境。牟取暴利,欺君抗旨,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驱邪镇恶张扬正气。御史邱志高......”
“臣在!”邱志高诚惶诚恐俯首应道,面上的藤纹不由自主地抽搐跳动。
“户部侍郎张亚,”
“臣在!”张亚赶忙答道。
“你每二人回衙之后,速将彼等私茶案犯一一缉拿,斩首示众,张榜天下。”
“臣遵旨!”邱志高、张亚齐声应诺。
“杨世珍!”
“臣在!”
“朕这么安排。不知道卿家满意不满意呢?”
听见皇帝这么问他,杨世珍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犯了朝廷的哪一项戒律,刚刚要处置的这不部分人,不是他的同年,就是曾经的同僚、好友,他在陕西布政近四年的时间,期间这些人不少来找他,当然经过他的手,也开了不少方便之门。
但是杨世珍有个不错的习惯,那就是绝不贪占小便宜,对于一些人情该卖的就卖了,但是不会接受贿赂,吃喝玩乐是一回事,但是牵涉到银钱来往,倒是把控住原则了。
因为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想给任何人留下把柄,他的野心不是在财富,而是在政治前途上,他之所以为一些人大开方便之门,那是他们也许对于自己的升迁也许会有好处,比如说礼部员外郎黄宝文,浙江市政使参政吴诚等等,都是紧邻京师之地,在京师中也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交好他们,对于自己以后从陕西返回后的政治仕途有着很大的好处。
但是看着今天皇上举手投足之间,就把这些人处理了,杨世珍哪里还不知道厉害关系,只顾跪下低头不语,脑海里虽然思绪着千万条对策,但是对于皇上的如此责问,却是不敢说出来。
“陕西私茶出境最为猖獗,”朱元璋喘了口气,女官赶忙将热茶递给他,他揭开杯盖,抿了两口,声色俱厉地说:“自本朝开国以来,都是如此,本当以读职懈怠惩办陕西三司,朕念你们也曾有功,法外施恩,往后再敢用心不力者,严惩不贷!”
杨世珍趋前奏道:“谨遵圣谕,臣回去之后,一定向陕西大小官吏宣谕圣恩圣德,晓以利害,恩威并济,整饬边风,严禁私茶出境,扬天子之恩威,肃国家之法典。”
“嗯,”朱元璋将袍袖一挥,说:“你就先不要回去了,回头朕还有事情找你,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二人不可擅自离开京师,否则以欺君治罪。”
“皇上万岁万万岁!”大臣们向朱元璋大礼告别,轻悄悄战兢兢地离开了御书房。
半晌,朱元璋在哪里沉默了一会,转身问身边的侍卫道:“燕王世子今天该到哪里了?”
侍卫连忙将准备好的密折呈了上来,朱元璋接过,看了一会,冷笑道:“他倒是挺急,这会就快到了镇江了吧?”
侍卫躬身行礼,回道:“启禀陛下,燕王世子好像并不着急,没有走水路,而是从陆路出发,一路上同那个朝鲜侧妃,倒是游玩一路,刚才接到最新消息,他们已经到了龙潭港一带,似乎和那里的巡检司起了一些小冲突!”
“小冲突吗?他想搞什么鬼?”
“属下们正在查,稍后会有消息传来,请皇上恕罪!”
龙潭港,位于京师正东方向。顾名思义是一个港口,因为京师最近十几年随着商业的发达。物流的兴起,所以仅仅凭借玄武湖等上岸口已经供不上需求,在洪武二十年,工部奉命在龙潭建设港口,并设立海关、巡检司等衙门所在。专门负责税收以及检查工作。
虽然是十一月了,江南还是是绿意盎然,地处江南很难能察出冬天将要来临的迹象。
不过近几日一连刮了几天西北风,沙尘蔽空,一片迷茫,龙潭港镇街上的行人瑟缩着脖子,诅咒着扑面阵阵鞭劈的风沙。横在城北山下的金城河,翻滚着褐黄色的挟着泥沙的浊浪。
夜里息了风。天空没有片云,朝阳冉冉升起,成群的麻雀在柳林中喋喋不休地聒噪着,偶尔有几只离群飞去,扑向城门北边的河桥,啄食着散落在桥上的谷粒……。
黄浊色的水浪汹涌地扑打着镇边浮桥,卷起簇簇象牙色的琼花。这座桥于洪武二十年由卫指挥金事杨廉建造的。南自白塔山下,以二十四只大船贯连北岸。浮于河面,上架三丈宽八寸厚的木板,八根铁柱立于浮桥南北两端。每根铁柱长丈余,重万斤,系铁缆一百二十丈……狂浪拍击,浮桥稳如平地,桥面随水浪高低起伏而平稳长落。桥边有座构筑精巧、画栋雕饰的小楼,像一位艳抹浓装的丽人伫立凝视。
辰时左右。桥头的铁栅门前人头攒动,一片喧嚷,牛车、马车、手推车,互相抢道,肩挑手提背驮的你推我揉,粗声大气地吼骂着、怪腔怪调地尖叫着,龙潭港巡检司的数十个役吏手执刀棒,向着拥挤的人群大声呵斥着:
“他娘的,都是聋子!排好队,依次查验!”
“哄!”人群中又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年轻人趁机推操着左右的人,拼命往前挤。
“僻!”“啪!”鞭声在那几个年轻人头上炸响,一个身材高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役吏伸手抓住一个起哄的汉子,猛地一揉,那个胖子向前踉跄几步,扑跌在铁栅门上。
“俺操你奶奶,”络腮胡子吼叫着说,“你他娘的起啥哄,瞧你胖的熊样,俺把你扔下河喂鱼去!”
“别……别……别”胖子打躬作揖地求饶,“后面都在拥挤,我……我是站不住脚透不过气身不由己呵。”
纷乱的人群静了下来,渐渐地排成了一字长蛇,大胡子役吏拧着胖子的耳朵,挥挥手,说:“老老实实站到后边去!”
“是,公爷。”
人群中发出一片笑声,看着胖子捂着耳朵乖乖地往后走去。
满脸大胡子的役吏跳上桥边的一块石墩,把一柄钢叉在铁栏杆上拍得嘎嘎响,掉头向河里唾了一口,扯开嗓子说道:
“过桥的各位父老兄弟大娘大姐们听着,在下魏大虎今日领班,只因为咱生得五大三粗,长了一脸络腮胡子,有人送了我许多浑号,啥大老虎,黑煞神,韦大马棒,韦大胡子等等,其实咱一不吃人,二不吓人,但倘若你犯法违纪,咱就翻脸不认人。莫怪俺不客气,该罚的罚,该捕的捕,该砍头的砍头——好,几句开场白道罢,言归正传——今日各位来到龙潭港过卡,按章办事。空身人没带货物的从右边栏里照过不误;车载马驮肩挑背扛凡是带货过桥的一律从左边走,咱挨个一律都要搜查,这不是咱这班当差的有意和大伙过不去。这是当今皇上的圣旨朝廷的上谕加上海关衙门的严命,不信诸位看看这桥柱上和河桥边墙上贴的告示,那上面一字一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盖着红彤彤的海关衙门的大印——啥?你不识字?——那好,咱给宣示宣示,咱龙潭港巡检司郑巡检郑大人也有交待,叫咱当众宣示榜文。好,你们大家别在那里叽哩哇啦交头接耳,都给我竖着耳朵听着——嗯哼!”魏大虎清了清嗓门,大声读着告示——。
“……”
告示还没宣了,便有几个赶车、挑担的人掉头溜走,沿着河边,绕过城门,朝柳林那边逃去。河桥边空身人三五成群或说或笑,或紧或慢地从右边的小门里走上浮桥,左边依然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役吏们挨个打开包袱。拆开口袋,翻检大车上的货物……确信没有禁运的货物。便高声吆喝道:“过桥!”“下一个。”
两辆马车走过来,役吏厉声喝道:
“车上装的是什么?”
“是茶叶,在下是苏州茶商。”穿着酱色长衫头戴瓜皮小帽的商人堆着满脸笑容,连忙点头哈腰地走近役吏。
“茶引拿来。”
“有,有有。请公爷过目。”
役吏接过茶引,翻过来掉过去仔细审视,茶引上注明茶叶二千斤,盖了几方大印。役吏顺着马车转了一圈,将每只麻袋的封签看了一遍,又将封签上标明的斤两汇总累计,数字与引单相符,这才挥挥手:“过桥!”
“多谢!多谢!”戴瓜皮帽的商人向魏大虎连鞠了两个躬。同时将一锭银子塞到大虎手中,说,“下次还望韦公爷关照。”
大虎伸手将银子往商人的脖子里一塞,说,“下次你奉公守法,咱自当大开栅门;若是要奸弄刁不遵法度,我敲掉你的牙齿拔下你的胡子!”大虎用手拉拉商人的胡须,商人哭笑不得。只是连声说:“不敢,不敢。”
“快过桥去!”魏大虎将他推开。向着后面的几辆马车招招手,“下一个!”
许多人顺利地通过了栅门。巡检吏役也渐渐松弛下来。他们估计今天不会再有人铤而走险贩运私货了。
魏大虎偷闲将一只脚跷在栅栏上,正在忙里偷闲,见走过来一个穿着湖兰色长衫的年轻人,尖尖的下巴,两颊泛红如同抹上胭脂一般。他手捏一把折扇,脸上浮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迈着方步,大摇大摆似乎没把吆叱的魏大虎放在眼里。魏大虎看这人就有几分讨厌,心里骂道:“端啥鸟臭架子,*不离十是他妈官宦人家的龟孙!”
“快一点!”魏大虎双目凶狠地逼视着他,厉声喝道,“这里不是看花赏景之地,别他娘的磨磨蹭蹭!”
“你——”那人一怔,显然被魏大虎的粗暴谩骂激怒了,正待发作,紧贴他身边的一个干瘦老头拽拽他的衣袖同时疾步走过来,赔笑点头道:“公爷,嘿嘿,公爷!”
“车上装的是什么?”大虎瞄了一眼装饰比较豪华的几辆马车,知道里面一般不会被用来装货,但还是小心的问道。
“是我们家公子!”那干瘦老头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还带着女眷,不太方便下车!”
魏大虎不禁有些狐疑,像是这样的车队,看上去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出游或者访亲,而龙潭港不但是货运的港口,而且对于客运也有很大的人流量,有人从这里坐船并不稀奇,但是最奇怪的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走南边的桥梁呢?
但凡来龙潭港的人都知道,一般要坐船的人,只要是没有带什么货物,是不需要过关检查的,只是走南边的桥上走个形式,而但凡商贾才走这边,因为这里距离货运码头比较近,可以省很多的脚力。
相同的道理,但凡不是商贾,都走南边的桥梁,那也是为了省路程脚力,他们说的马车上只有公子和女眷,这不是不可能,而是有些奇怪了。
“外地人?”大虎审视了一会,又瞥一眼那几辆马车,想起了那年轻人的口音,不由问道。
“不错。但是你也别欺负我们外地人啊!!”年轻人答道,同时不耐烦地拍打着手中的折扇。
瘦老头赶忙插话:“公爷,敝姓杨名亮,这位是我家公子的书童。这车上除了我家公子和女眷之外,另外一些,是去镇江走亲戚所要带的一些礼物。”
“例行公事,查验。”大虎的话刚落音,就听见那年轻人连忙喊道:
“且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对着魏大虎扬了扬,“我要见见你们郑巡检郑大人。”
“见郑大人?免了。今儿是本巡吏魏大虎当班,这里就数老子天下第一,俺咋说就咋办!”
“呵,郑巡检来了!”一个役吏喊道。
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龙潭港巡检司司吏郑岩果然从城门里走出来。看上去,他根本不像一般巡检那样一脸凶相,腆着肚子昂着头,像轻风飘羽般缓步走来,面目清秀,皮肤白哲,细细的眉毛,薄薄的嘴唇,像妇人般腼腆的微笑。
穿着绛色大袖九品官服,粉底云靴上一尘不染,如同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那年轻人收起纸扇,撇开魏大虎,拿着书信,迎上郑巡检,双手抱拳,朗声说道:“郑巡检。”
“先生是——”那郑岩看看魏大虎。
魏大虎瓮声大气地接话:“他是茶贩,俺怀疑他茶引不实,正要查验呢!”
“郑巡检,”年轻人鄙夷地瞟了一眼魏大虎,谦恭地向郑岩自我介绍说,“在下姓金,随我家公子一直在凤阳城居住,昨日从京师旅抵贵处,本欲过府拜访,谁知我家公子事情紧急,所以......。”
“呵,那你家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这是龙潭海关罗大人给郑巡检的一封亲笔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