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官道两边人头攒动,每隔几步便有一名持枪荷戟的侍卫,间有几处香案,道旁柳枝头上,飘拂着彩旗,前边官道中央是一块很大的圆形草坪,草坪上摆满了上千盆姹紫嫣红的花草,这是临时从各处调集来摆设的。
陕西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都指挥使、以及各衙门七品以上官员,陕西关内道西安府、长安县的主要官员都已到齐。几十名穿红着绿的吹鼓手和艳抹浓妆的舞姬在草坪上侍立待命。众人都齐聚在渭水河畔,这气势,这场面,如欢迎凯旋而归的勇士一般。
渭水岸边旌旗飞扬,数百名骑、步兵组成的仪卫明盔亮甲,佩执刀枪,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生辉。和暖的春风拂面吹来,一面面彩旗迎风摆拂,每个人表情肃穆,似是一尊尊彩塑兀立河岸,只有好动的战马不习惯不耐烦这种出奇的寂静,时而昂头振鬣,挪动四蹄,发出一声声嘶鸣。
忽然,右方宽阔的河道上出现一片片引人注目的白色风帆,帆藉顺风,排浪迅疾驶来……旗鼓手立刻挥动角旗,顿时三声炮响,同时鞭炮齐鸣,鼓乐震天。
众人下意识地理了理冠服,随着众人引颈东望,渭水上,阳光下,波浪叠金,浮光耀彩。江上船队浩浩荡荡,为首的两条船上,环侍着披挂整齐、佩刀肃立的兵勇。接着,便是一艘巍然壮丽的画阁巨舰,凌波履浪,缓缓驶来。船头上,一杆金银丝绣字“魏国公徐”的大旗在风中飘扬,两排衣着锦绣的仪仗簇拥着两面硕大醒目的:“回避”、“肃静”。
画阁大船的彩饰舱门打开,走出一个身材魁梧、五缕长须的人来,双手背后,昂首遐观。旁若无人。领头的官员趋前几步,拱手朗声说:“陕西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都指挥使率陕西官民恭迎魏国公!”
随着陕西布政使俞士贤的话音刚落。鞭炮和鼓乐声骤起,在一片喧嚣声中,画阁大船已经靠岸,俞士贤为首,官员排列于码头前,徐辉祖从舱门处缓步走到船头,岸上官员齐行两拜大礼,齐声说道:
“卑职参见魏国公!”徐辉祖连忙拱手答礼,朗声说道:“各位大人免礼。”
徐辉祖本是武将世家,今日却穿着了一身文官装束。自己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是放在陕西的官员眼里,本来魏国公就长得面如冠玉,英姿非凡,在京师又以才气著称。倒也没有感到什么。
现在是景泰六年的四月,大明猛然一看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朱高炽率领北平旧属仍在朝鲜半岛上隔江与朝廷大军对峙,但是却和朝鲜李芳远的蜜月期似乎已经过去,因为资源问题,和朝鲜发生的摩擦甚至比朝廷大军远远多出。
日本的内战依旧再打,足利义满为了达到和大明通商的目的。竭尽全力的攻打着大内氏的九州地界,在琉球的支持下,今川了俊终于从幕后走到前台,声援大内氏,指责室町幕府的专横跋扈,挟天皇以令诸侯。
今川了俊的站出。使大内氏和室町幕府的矛盾产生计划,而且对于今川指责的罪行,那就是有些正统之争的意思了,而且日本模仿大明朱高炽那一招,说是为拯救天皇而靖难。清除室町幕府这种奸臣设置,有些清君侧的意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定边教给日本人的说法。但靖难之说,无疑刺激起那些本对战争有些消极的诸侯国,就连一向不满意父亲亲和大明的足利义持也分外打起了精神,展开了新一轮对大内氏的围剿。
一切都像朱标设想的那样,除了张定边依然悬于海外,琉球仍未内附。
但是作为皇帝的他一点也没有着急,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了,朱标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在大明建立了军镇制度,在如今的大明设了十三个军镇。
辽东军镇,辖区东至海,东北包有库页岛,西至斡难河,南接图们江,北抵外兴安岭; 北平军镇,辖北平都司、河北、山西等地;济南军镇,辖区为山东,并指挥新淮河以北连云港、徐州地区设防事宜;两广军镇,辖区为湖南部分地区、广东、广西和琼州;湖广军镇,辖区为河南、湖北、湖南的部分地区;云南军镇,下辖云南、贵州和安南部分地区军事;西北军镇,下辖甘肃、陕西、宁夏、青海部分地区;蜀中军镇,下辖四川、以及和乌思藏边缘地区军事;福建军镇,下辖福建、江西具体军事事务;南京军镇,下辖江苏、浙江、安徽和福建、江西部分地区,为京畿直属。
辽东军镇、北平军镇、济南军镇、两广军镇、湖广军镇、云南军镇、西北军镇、蜀中军镇、福建军镇、南京军镇等九大军镇和一个朝廷直属军镇,十大军镇中,设总督一人,正二品,指挥三人,从二品,佥事三人,从三品。
分别由皇帝提名,内阁、以及总参谋部议定后昭告天下,随诏书规定,每军镇总督任期为五年,任期满后,经考察合格可以调任使用,不可在本地连任,就算是调任,总督也不可连续三届,任期满后卸任,自然并入总参谋部任职。
说起了总参谋部,那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前身,十大军镇成立后,朱标直接将调配权力抓在自己手中,解散了五军都督府,成立总参谋部,首任部长为冯胜,副部长为傅友德、耿炳文等人,具体接替五军都督府的事务。
而就在这一次的调配中,徐辉祖彻底被解除了军职,皇帝加封其为太子太傅,仍为魏国公爵。不过并入东宫詹事府入职,算是个后备了,徐辉祖也算是认命,知道这次靖难之前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扮演过什么角色,皇帝没有秋后算账,已经算是不错了。因为徐增寿和徐膺绪出使回来后,积功虚职为参谋处佥事,分配了军需之责后。并未多做处理。
而徐妙儿一直在深宫之中为女史,朱标几欲赐婚,都看在其楚楚可怜的模样上作罢,不过在深宫之中。杨蝶和小维也有了伴儿,相处的也算融洽。
这一切都是诸王在京师中开会期间一蹴而就,利用傅友德和冯胜等人在军中的威望,迅速完成,其中除了南京军镇的定*之外,辽东军镇的定边军、北平军镇的定北军、济南军镇的定东军、两广军镇的定远军、湖广军镇的定江军、云南军镇的定南军、西北军镇定西军、蜀中军镇的定高军和福建军镇的定海军也相继而成。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剥除了藩王们的军权,为了抚慰藩王,朱标特地亲自主持了宗室会议。几经争议挫折,决定原有的藩王属地不变,会议完成之后。诸王归藩。
原则上,根据需要每位藩王可以拥有五百到三千的护卫军队,具体数目要有朝廷决议。这只军队算是私军,不归军镇管辖,军镇也无调遣之权。
既然剥夺了藩王们的军权。那就要给他们一定的补偿,行政权力和除嫡子之外的科举、经商朱标也变了个方式放开了,藩王在属地,分封不得超过三府之地,另外对于属地内的行政官员有提名权和弹劾权,但是一年不得超过两次,任免权依旧把握在朝廷手中。
另外成立了诸如改宗人府为皇事院。藩王超过四十岁者,必须传位于世子,自己赴皇事院述职,由于现在归京藩王较少,所以暂时署理宗人府之责,其他虽然没有多说。但是朱标却是想将一些核查、巡抚之类的职责慢慢的交给皇事院,再树立一方势力,和外臣抗衡,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皇权羸弱的问题了。至于宗室会议。将会两年召开一次,每次一个月,无旨意不得缺席,缺席者做撤藩之惩。算是极为严厉了。
朱标对于兄弟之类的,暂时扯不开颜面,他要为皇权做想,就不能太削兄弟的面子,而在今后的封王过程中,就严厉很多,比如说,从景泰五年开始,诸王嫡长子五岁要入京学习,考核合格,十五岁册封为世子,在为世子期间,要有三年的地方官经历,三年的军旅经历,职司不限,由皇事院裁决,然后进京为官,等待藩王年届四十,由皇帝钦封后,方能就藩。期间,如果藩王提前到达回京年纪,则从当年中段过程,往藩地就藩。
反正宗室会议两年一次,发现什么就开始纠正什么,朱标也不担心。
一切都没有发生异议,纵然有小面积的反弹,也迅速被朱棡、朱棣二人联手镇压,大明正慢慢的改变着。就在去年,在大明北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鬼力赤杀元顺帝后裔坤帖木儿,鬼力赤本非元帝后裔,各部多不服。鬼力赤遂废蒙元朝的国号,改号鞑靼,自称可汗。
鬼力赤建立鞑靼之后,遣使朝贡以示通好,去年底又遣使乞求重开榷场,也就是互通贸易之类的事务。朱标考虑后,发于朝议,认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笼络蒙元残余人心,于是就答应了这个结果,然后诏谕魏国公徐辉祖巡边陕西,主持监督和鞑靼使节谈判事宜,以示重视。
其实也是徐辉祖赋闲以来,无所事事,朱标也不想就此淹没一个忠心的人才,可由于徐增寿他们那点破事儿,想重新启用,那必须有个由头,所以就算是大材小用,这次将他派来了。
徐辉祖下了船,坐上官轿,刚从船上晃晃悠悠的下来,又要晃晃悠悠的往西安城里去,真的想下来骑骑马,找回从前的感觉,可是这个暂时对于他这个钦差来,算是一个奢望吧,陕西的官员,在没有弄明白钦差来意之前,哪敢让他骑马呢。
车、马、轿、仪仗的队伍浩浩荡荡,转过几条大街,进入专门接待朝廷大臣和显贵宾客的驿馆长安北苑。
位于西安城北,这儿原是蒙元皇帝在西安的行宫。也正是徐辉祖的父亲徐达在攻取西安之后,曾想纵火焚烧之地,因见屋宇俨然,巧夺天工,不忍加毁。所谓昏君有罪,房屋无辜,这才封存保管下来。洪武三年,朱樉封地西安为秦王。才改成长安北苑这个名字。
长安北苑的门楼宏丽壮观,五间飞檐抱厦顶覆琉璃瓦,两侧逶迤一色青砖墙。中为正门,左右各有两个边门。正门门楣上俯悬宽大匾额。堆金凸起颜体大字“长安北苑”。厚重雄浑,遒劲古拙。
进入大门的院内,古木参天,夹道繁花,爽气袭人。穿过几座临溪假山,豁然开朗,如茵的芳草,宽阔而平坦,四周花木葱笼,数十间粉墙青瓦精舍呈孤形抱立草坪。
有月洞门通入花园。花园的另一边,一座座四合院式的屋宇依傍地势高低栉比鳞次,错落有致。屋宇之间,以曲廊相连,廊外两旁。修篁簇拥。穿过曲曲折折的雕栏彩廊,拾级而上,扑入眼帘的白如霜雪的大理石上镌刻着三字汉隶:独秀馆。
一栋三面临水的两层红楼掩映在天水一色之中,园林楼台,花草亭榭,一应仿江南建筑,仿佛置身于南国。徐辉祖便下榻于此。感叹着当年父亲攻下西安。自己也曾经来到过这个院落,不过当时父亲害怕逾制,坚决不同意住进来。那是自己年纪尚小,还哭闹一番,徐辉祖看着这既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的院落。心里不由感慨起来。
徐辉祖之所以首先宣召甄友仁,不独因为他是陕西最高行政长官,更主要的是甄友仁在京师时,他们便酬谢唱和,切磋画艺。过往密切了。由于徐辉祖的举荐,甄友仁才得由一个翰林院编修迁升为朝廷封疆大臣,成了二品官员的陕西布政使。可以说魏国公对于甄友仁有知遇之恩。
驿丞遣人送上瓜果蔬菜,虽然玻璃大棚现在大明已经逐渐推广,但是对于三月间的西安来,还是比较稀少,只是仅仅能供秦王府和逐级官员们享受,就连那些行商们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现在却是不值钱似得断断续续的端上,热水也送来了。
刚交申时,俞士贤走进北苑拜见,卫士将他领进独秀馆,徐辉祖已经梳洗清楚,穿着一身淡雅的便衣在书房迎候,俞士贤行礼后,笑着说:“魏国公这一路劳苦功高,不知西安这安排可还入得魏国公法眼吗?”
徐辉祖自持身份,只是拱手还礼道:“俞布政使有心,观布政使应该是洪武二十七年的进士吧,不过十载,便成了封疆大吏,这才是国之栋梁!”
俞士贤连忙说道:“岂敢!岂敢,那是圣上洪恩,下官只有尽心尽力,倒是着西安城原是中山王所光复,魏国公故地重游,那日下官在醉仙楼做东,也好叫京师知道我们西安好客!!”
寒暄几句,徐辉祖单刀直入地说:
“俞布政使,本官此番千里迢迢,奉旨查巡查边境。需亲临陕西各重要关隘,督察查访,望大人通力协作……”
如叙家常,语调平和,表情坦然,俞士贤忙抱拳说道:“魏国公奉旨巡边,下官自然俯首听命,请魏国公明示便了。”
“俞大人。”徐辉祖久居京师养就白皙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继续说:“此次本官前来因由,相信邸报中早有言明,关于圣旨,本官自会明日在衙门宣读,至于今日接风之事嘛,本官舟车劳顿,看就是免了吧。”
徐辉祖不露声色,却拒绝接风之宴,而且语气中好像有不容分辩的意味。
“这……?”俞士贤摸摸须发,对魏国公这种做官方法,他有点不好理解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奉旨钦差,地方上总是要例行接待,因为就算不是魏国公前来,来的是一个寻常小吏,但牵涉到钦差,那是给皇上面子,为什么魏国公要拒绝呢?
看他没有答话,徐辉祖问道:“俞大人有什么顾忌么?”
“不,不,”俞士贤连忙摇手说,“下官谨遵钦差大人谕示,不过大家都仰慕中山王之丰功伟绩,魏国公的盖世英明,已经在醉仙楼听候差遣。如果见不到钦差大人,恐怕会很失望的。”
俞士贤想了半天,斟酌着言语用词,才说了那么多,心里暗自有些腹诽徐辉祖不懂做官之道,接风洗尘乃是最寻常不过的应酬,竟然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如果这样下去,他对于有些人的托付,真的是有些不敢保证了。
“俞大人!”徐辉祖用手揉揉白皙的脸皮,依然轻声慢语地说:“本官真的是身体不适,要不咱们再约时间?”
顿了顿,接着说:“俞大人,本官也是心直口快,要不这样,明日大人帮本官约海关衙门的人前来,另外再拟请按察司、都司大人等来北苑一晤,由本官做东,以做谢罪,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俞士贤不由一怔,看来无法挽回,他没有想到钦差出来西安,就会给自己这么大一个钉子来碰,也不知为了什么,不过出于多年为官经验,心里暗暗有种不祥的预兆,到底是什么,自己也想不出来。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心里一动,道:“钦差大人,下官刚才忘了说,今日接风,乃是秦王殿下发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