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草原开始变得欢腾起来,明亮红艳的篝火在风中跳跃闪动,四周是欢快的人群。
大家汇聚在一起,正是为了庆祝哥舒达的生辰,同时也为了庆祝部落铲除叛贼。
就在他们到达木兰小镇之后的几天里,哥舒远志通过雪漠他们提供的线索,终于锁定叛贼的藏身之地,同时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潜伏在草原中的老巢,也就是狼穴的所在地,并擒获了匪首。
而这个匪首实际上就是哥舒部落曾经放逐的一个无赖,此人名叫哥舒元,品行不端、为非作歹,是一个劣迹累累的小混混,没想到若干年后他竟纠集各路流氓叛贼自立门户,并据守一方,同时妄图谄媚朝廷诬陷哥舒达谋反,以图取而代之。
这才有了那封密函,正是他写给边塞官吏的诬告信。
好在,信件被及时追回,此人也被抓了回来,终于平息了事态。
如今大家个个欢欣鼓舞,哥舒元霸占的狼穴也被铲除,可以说草原再度恢复了祥和。
歌舞声声,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正稷呆呆坐在小桌前,鲜香的羊肉冒着浓浓热气,美酒佳肴,他却忽然有一丝落寞,不由得举起酒杯连连饮下。
正在此时,哥舒达从营帐中走出,草原立刻躁动起来,雪漠和远志也紧随其后。
雪漠的眼光四处寻找着,在看到正稷的时刻绽放出异样的光芒,她高高的挥手,脸上荡漾着开心的笑容。
哥舒达声如洪钟,端起酒杯接受部族子民的祝贺。
正稷只管低头饮酒,并没有在意哥舒达在说些什么,他想那一定都是些客套话,因此也并不感兴趣。
忽然,大家的头齐刷刷转向他,人人都眼含微笑,手掌不停的击打,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次剿灭叛匪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哥舒达爽朗的笑着,正向他挥手,“还有,我这宝贝闺女,也是这位小兄弟搭救的!他对我们部落是有救命之恩的!我哥舒达一定要重重谢谢你!”
正稷这才恍然,连忙起身,向哥舒达拱手:“可汗莫要客气,这都是在下该做的,无足挂齿!”
“哈哈哈!”哥舒达大笑道:“按咱们这里的规矩,凡救命之恩同性必要结为兄弟,异性则可结为夫妻,少侠若是不弃,自然可娶了小女,让她一辈子报答你!”众人听了霎时欢呼起来。
正稷却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接话。
“爹爹!”雪漠抱着父亲的肩膀嗔怪道,但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正稷。
“难道你不喜欢正稷少侠吗?”
“当然喜欢!”雪漠脱口而出,众人更加雀跃。
正稷却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见到过如此爽快的部族,更没见过如此豪爽的姑娘。
“正稷,你可愿意娶我吗?”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雪漠居然说出了这句话。
正稷感到头嗡的一下,懵住了。
“愿意吗?!”雪漠向他大喊,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正稷默默站在那里,众人在他周围欢舞笑闹、鼓掌欢呼,他却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忽然,他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扭头狂奔而去,身后甩下的是欢乐的歌声和惊呆的人群。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没有办法选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一路狂奔,心头竟然涌起无限的忧伤,在这欢乐的时刻心中居然充满伤痛,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跑了很久,直到眼前出现了一道河流,冰封的河水已经开始消融,春天来了,可是草原的风却依然清冷。
他扑通躺倒在地,冰冷的草地让他清醒了许多,望着漫天的星斗,他张开双臂,任眼泪肆意流淌。
是啊,这些日子经历的太多太多,自己已经忙碌到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是少年的心啊,那里有一处难以愈合的伤口,似乎被暂时掩盖了,但其实却一直隐隐作痛。
美酒让他麻木,欢歌让他迷惑,但那心中的疮疤呀,却似乎永生难以抚平。
慢慢的,慢慢的,星斗开始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啪,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抽打在自己身上,猛地睁开双眼。
微红的霞光浸染着草原,一片壮美的画面。
雪漠正站在眼前俯视着他,手中舞动长鞭抽将过来,只是不知何时覆盖在他身上的厚厚狐狸皮毛毡却挡住了抽打的力道,并未让他感到丝毫疼痛。
“你醒了!”雪漠恨恨的说着,“你这个大傻瓜!”
正稷一激灵坐了起来,惊诧的望着她。
当她再次挥动皮鞭的刹那,他一把夺了下来顺手扔出去,皮鞭远远的落在了水边。
雪漠眼里泛着怒火直冲过来,正稷一跃而起抓住她的双手。
“我恨你!恨你!”雪漠急得直跺脚,“我要狠狠的打你,我哪里不好?!你说!你说!”
她几乎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嘴里不停的吵嚷着。
“听我说!”正稷忽然大声喝道。
雪漠停了下来,眼里泛着泪花。
“对不起,”正稷声音变得温柔,“我知道昨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跑开,是我不好。可是,可是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亏我对你这样好,担心你受凉,还给你带来狐皮毡子取暖,我在这里守了你一夜!你却这样待我!”说着,雪漠的眼泪簌簌滚落。
“对不起,对不起……”正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你不喜欢我吗?”
“你是一个好姑娘。”
“我不要听这个!”雪漠打断他,“我不怪你昨天离开,只要你现在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不怪你了。”
“我很感激你和你家人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好朋友。”
“我哪里不好?!”
“你很好!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可是我只把你当好朋友,况且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早就娶妻生子。”
“为什么?!”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我的心好像不在这里,我的内心告诉自己,这不是该做的,享受安逸的日子不该是我的选择!”
“在这里不也可以一展才华吗!难道你看不起我们?!”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爹爹和哥哥都是大英雄,我很敬佩他们!但是我知道这里并不该是我的归宿。”
雪漠忽然安静下来,正稷松开手,两个人默默朝河边走去,那里有雪漠落在地上的皮鞭。
正稷低头去捡皮鞭,忽然怔住了。
原来,那皮鞭旁边一株小小植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小草的样子就像刻刀刻在他的心里,是永远难以抹去的记忆。
“凌霄草!”
“什么?”雪漠诧异的问。
“这是凌霄草!”正稷指着那一株小草说道。
“凌霄草?这叫百岁草,是水边最常见的一种小草!”
“很常见?”正稷仔细端详着,“不可能!师祖说这种草是救命的仙草,只有非常孤绝隐秘的地方才会找到。”
“救命仙草?!怎么可能?这里的水边到处都是这种草!”
“到处都是?”
“是呀,这是水边最常见的一种小草,生命力最是顽强,从早春到深秋会一直活着,所以才叫百岁草。”
“可是这分明就是凌霄草,我怎么可能认错。”
“那就是你受骗了呗,这哪里是什么救命仙草啊,顶多可以拿来吃吃,但是也不是很好吃。”
“骗我?师祖为什么要骗我?”正稷望着风中摇曳的百岁草,“怎么可能?”他陷入深深的思索。
良久,就那样痴痴盯着风中的小草,雪漠也只有呆呆矗立在他身旁。
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泪水顿时充盈了眼眶。
是啊,为了这凌霄草,他曾竭尽全力修炼内功,就是想能尽快下崖为师祖采仙草,可如今回忆起来师祖在吃过草药之后,身体并未有什么显着的起色,而那时的自己竟然从未发觉。
现在突然恍然大悟,师祖之所以把这种水边常常会生长的小草说成是救命仙草,不就是为了激励他好好休习武功吗?
师祖知道自己是闲散不羁之人,只有为了救师祖性命才会竭尽全力认真习武,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
师祖可谓用心良苦,最终的目的,正是重整云峰派啊!
而现在的自己却只想着逃避,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就只是逃跑,甚至逃到这千里之外的地方,如果师祖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现在是这幅模样,该有多么伤心呀!
锥心的痛苦折磨着他,他捧着那一株风中摇曳的小草,呜呜痛哭起来。
雪漠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正稷,你是怎么啦?不要吓我呀。”
正稷忽的站起身,用衣袖狠狠擦拭着眼泪,“我要回去!”他坚定的说着。
“回去?你要回哪里?”
“我再也不要做只会逃跑的懦夫!我要回云峰山!去师祖坟前请罪!”
“云峰山?”
“是!”
他低头捡起百岁草旁的皮鞭,将它递到雪漠手中。
“云峰山是师祖心头最重要的地方,我要完成师祖的愿望,重整云峰派,再也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若他在天有灵,也定会原谅我的!”
他们一路向回走着,正稷把师祖和门派的事情简单讲给雪漠听。
雪漠心里对他既敬佩又担心,但最重要的还是万分不舍。
虽然她心中明白,眼前的这位少年,一定不是贪恋安逸生活的等闲之辈,但是听到他就要离开了,心下却也百感交集。
“那你带上我吧!我要跟你一起去云峰山!”
“不!我不能带你走!”少年坚定的说。
“为什么?!”雪漠性子刚烈,怎能忍受这么决绝的拒绝,“我哪里配不上你?我好歹也是堂堂的郡主!”
正儿拱手施礼道:“姑娘对我一片痴心,正稷不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但是,如今我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能替师祖完成未了的心愿。至于其他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也不是我这个年纪该想的问题。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想耽误了姑娘,有朝一日,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真正心爱的人。”
“你!你太让我伤心了!”雪漠愤愤的道。
正稷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急急向自己居住的帐篷走去。
“你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雪漠在他身后用尽全力的喊道,那声音在空旷的草原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