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几乎是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马力诺宫的了,他只隐约中还能想起马车摇晃中他好像是陷在一团云彩般的温暖与后来略微清凉中的那种舒适感觉,这让他很惬意的动了动,然后就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连续几天的奔波,路上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每天停下来时几乎连宿营地都不布置就倒在地上大睡,除了第一天还能因为饥饿吃下点东西,后来的几天阿格里人因为过于疲劳甚至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是亚历山大拖着疲惫的身体手里拿着根长矛不住敲打催促着士兵们进食,可当他自己拿出水和干燥的面包肉脯后,却同样只能咬着牙强迫自己一点点的吃下去。
饥饿,疲惫交替的袭击让一些人掉了队,但是没有人去帮助他们,人人似乎都已经知道这趟罗马之行将是对他们的重大考验,在这个考验下没有作弊也不允许作弊,因为不能经过考验的人,在以后也将无法承担保护自己与同伴的责任。
就是这样的4天,亚历山大甚至不记得当看到罗马城的影子时他是怎么坚持着继续走下去的。
然后就是觐见教皇和赶往波提科宫,事实上当卢克雷齐娅在他身边安静入睡时,亚历山大只能用不停的咬痛嘴唇提醒自己不要睡去。
德·米拉准备的丰盛晚餐却是让他没有能坚持下来的最后一击,吃饱喝足后随之袭来的困倦感终于在看不到卢克雷齐娅后彻底打倒了他,这让亚历山大甚至来不及和箬莎说上句完整的话,就头脑昏沉的睡了过去。
而且这一觉是那么香甜,甚至连什么时候回到的马力诺宫,然后又是怎么被人送到舒适的床上都不知道。
睡梦中,他似乎觉得有人在他身边坐下,出于对危险的本能警惕,亚历山大的身子微微蜷曲,把自己身上最软弱的地方保护起来,随后他似乎感觉到身体埋进了更加柔软的地方,这让他不由又动了动,然后再次深深睡去。
不知道了多久,只是尽管依旧觉得全身乏力,眼皮似乎怎么也无法睁开,但是一旦稍微听到点声音,亚历山大就忽然醒了过来。
或者是内心里对身边环境并不放心,他醒的很快,然后他挣扎着强迫自己坐了起来。
这是他在波提科宫中的房间,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当他醒来时他甚至险些习惯的喊一声“索菲娅”。
以前索菲娅总是能比他起得早些。
他经常能在醒来后看到坐在床对面椅子里要么鼓捣她的短弩,要么不住擦着亚历山大当初送给她的那条不值钱的项链上的玻璃挂坠的索菲娅。
不过现在亚历山大看去时,对面的椅子是空的,这让他不由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如今已经是6月底,而索菲娅也已经离开了很久了。
也许是长时间的疲劳让人的情绪也变得脆弱了,亚历山大这一刻有些莫名激烈的想念索菲娅,不过很快他就被门外隐约的嘈杂声音惊醒,他向窗口看看,当看到外面已经大亮的天光后,亚历山大立刻从床上下来,他顾不得穿上上衣,直接光着肩膀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走廊里的人似乎都是一惊,看到亚历山大站在门口,正在和仆人说什么的乔安娜发出声低呼,然后赶紧转身向一旁走去。
“抱歉陛下。”
亚历山大随意说了一句,他倒并非有意怠慢乔安娜,但是只要想想她和纳山之间那些事,他就觉得这位前王后实在没有必要显得这么庄重。
“伯爵,没想到你睡的这么少,还有人打赌你会一直睡到晚上月亮出来呢。”乔安娜回过头看了眼亚历山大“不过看来是科森察伯爵小姐赢了,之前她就吩咐人给你准备早餐,那应该是她已经猜到你会这么早就醒。”
亚历山大先是向乔安娜微微鞠躬,然后才接过旁边仆人递过来长外衣披在身上。
“陛下,这段时间希望您过的还算顺心。”
亚历山大很想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可不知怎么一开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语气里带着丝掩饰不住的讽刺。
事实上自从索菲娅离开后,他就对乔安娜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他能想到在当初索菲娅被迫离开这件事上乔安娜都做了些什么,至少这从她的生活忽然曾经一度手头宽裕不少就能看出来。
那应该是巴伦娣对她帮忙的酬劳。
一位王后居然开始为了那么点小钱替人跑腿办事了,这让亚历山大在感叹人身际遇忐忑的同时,却对乔安娜的贪心颇为厌恶。
乔安娜原本还挂着丝微笑脸上瞬间沉了下来,她似乎想要发怒,却最终忍耐住了。
她很清楚,如今的她其实已经什么都不是,从腓特烈断了她的年金那可一刻起,她就彻底陷进了窘迫当中,如今的她甚至连罗马城里一些殷实家庭都不如,她甚至已经在想着是不是该遣散一些仆人收敛开支了。
如今虽然在名义上她依旧是马力诺宫的主人,可实际上大家都很清楚她已经变成了个吃闲饭的,或者干脆说就是寄人篱下。
整个马力诺宫的开销之前是由亚历山大支撑,自从那位看上去就财大气粗的科森察伯爵小姐来了之后,做为那不勒斯前王后的乔安娜就更是只能在这所房子里混日子了。
亚历山大又鞠了一躬算是尽了礼数,然后他就穿过走廊向楼梯走去,因为他听到仆人说箬莎正在下面的大厅里。
当看到箬莎时,亚历山大先是停在楼梯口站了一阵仔细看着,然后才慢慢走下楼。
这时候的箬莎正和几个看上去就颇有点艺术家气息的人在一起,这是因为这些人要么身上脏兮兮的好像刚从采石场出来,就如同这时候正手舞足蹈连说带比的“小米”,要么就是虽然衣着看上去很正常,可不时会咬咬手指甲,做上几个只有文艺青年和神经兮兮的艺术家才有的小动作,就如同这时候站在箬莎身边,一双眼睛死盯着箬莎的侧影看个不停的某个人。
亚历山大不喜欢这人的眼神,所以他走下楼后直接从那人身前穿过,来到箬莎的身边。
“在干什么?”亚历山大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图纸看了看。
“我准备把这座宫殿修缮一下。”
箬莎随口说,她这时候正兴趣盎然的听着正说个没完的“小米”唠叨他的设计杰作。
“这不是简单修缮一下,”看着图纸亚历山大喃喃自语“你这是要把马力诺宫拆掉重建吗?”
“做为如今的蒙蒂纳伯爵的府邸,马力诺宫也许够了,”说着箬莎把身子前倾,在亚历山大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可做为未来的托斯卡纳甚至是罗马涅的主人,这所房子就太小了点。”
亚历山大愕然的看了眼箬莎,他从没见过箬莎袒露出过这样的野心,之前只在对财富追求上表露出过极高兴趣她,什么时候突然对权力如此感兴趣了。
只是看着虽然还只是个大致草图,可已经能让人感觉到其中辉煌气势的宫殿图纸,亚历山大总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我的朋友,你对这个不满意吗,”‘小米’看着微皱眉梢的亚历山大问着,然后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如今已经不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个人了,于是他又赶紧硬邦邦的鞠个躬“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我还是向问您一下,您对我的设计有什么不满吗?”
当这么问时,尽管想把声调放柔和些,可‘小米’的语气就又不免带上了一丝执拗。
我哪敢对您的大作有任何不满呢,亚历山大苦笑一声。
质疑米开朗基罗的艺术水准,亚历山大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个草图看上去有些奇怪。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旁边的仆人:“蒙泰罗枢机的教堂叫什么来着?”
仆人一愣。
蒙泰罗枢机,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用了。
自从之前的枢机莫名其妙被人杀了之后,继任的蒙泰罗主教并不担任枢机这一要职。
想明白了的仆人赶紧回答:“主教大人所在的是圣安娜祈祷教堂。”
“哦。”
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神色的亚历山大低应了声,就不再说什么。
只留下一屋子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亚历山大看了看箬莎低声问:“你要在把马力诺宫推倒重建吗?”
“我只希望这座宫殿成为适合我们长期居住的地方。”
箬莎的话让亚历山大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热流。
他知道应该是那句“适合我们”让他感动了。
只是看着那草图,亚历山大多少觉得有点恍惚。
对称的轴线,削直的立墙,以被分割得异常均匀而着称的整栋房子的结构,还有完全为了采光为目而特意设置出众多数量的外隆式窗户,这些结构让亚历山大很快就从草图上颇为独特的外观认出了这么一座房子。
布兰卡乔宫,亚历山大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认错了。
这是一座在许多年后会十分有名的建筑,甚至对于到过罗马的人来说,除了斗兽场万神殿这些了不起的古罗马遗迹之外,布兰卡乔宫同样是必须游览的地方之一。
这座宫殿后来甚至还因为一个美丽的女人与她演绎的故事享誉世界,这个女人叫奥黛丽·赫本,而她的故事叫《罗马假日》。
亚历山大心里有些莫名的茫然,在他记忆里布兰卡乔宫是要在半个多世纪之后才会建成的,而拥有这座奢华宫殿的,正是他的冤家对头斯福尔扎家。
只是当时的斯福尔扎已经被从米兰公爵的宝座上赶下来,斯福尔扎家的人更是只能依仗着家族多年来积攒的财富在罗马做起了富家翁。
可是现在,布兰卡乔宫却要在早出半个世纪的时候出现,而建造这座在后世扬名的辉煌建筑的人,也不再是号称巴洛克建筑之父的马尔代诺,而是变成了如今在罗马刚刚名声鹊起的米开朗基罗。
只是尽管设计者和主人都发生了变化,但是布兰卡乔宫却依旧是那个样子,甚至即便是提前了将近大半个世纪,但是这座宫殿那奇特的外型依旧出现在了图纸上,然后,将会有另一位更加辉煌的大师巨匠来完成这座不朽的非凡建筑。
亚历山大依然有些呆愣愣的,这在旁人看来应该是因为没有还没有休息好的原因。
但只有亚历山大自己知道,他的呆愣绝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也不只是因为忽然发现自己妹妹要造的居然是一座被后世无比推崇的,甚至被很多年轻人视为婚礼殿堂的美丽建筑。
他恍惚的,是发现历史终于渐渐在发生变化,哪怕只是一座建筑的设计师的变化,也说明着他之前还算勉强熟悉的历史轨迹正在缓慢而不着边际的悄悄改向。
那么他之前所计划的一切,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局势的变化最终走上一条他并不熟悉的道路?
如果是那样,他又该做什么样的准备?
亚历山大心中反复琢磨,以至连‘小米’对他说话都没有注意。
“大人,难道您不同意我的这个请求吗?”
直到听到这因为提高声调而稍显不快的询问后,亚历山大才恍然醒来。
“抱歉我可能之前没睡好,你应该听说了,我从蒙蒂纳到罗马用了四天时间,”亚历山大略带歉意的解释,对这位未来杰出大师他还是很敬佩的,尽管如今实在看不出来他和大师这个称呼有什么关系“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米开朗基罗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不过接下来他看着亚历山大的眼神中就露出了兴奋和热情,那样子让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后世关于‘小米’某些取向方面的传言,这让他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
“我刚刚得到伯爵小姐的允许,现在想从您这里知道,我是不是有幸能让您成为我一直酝酿的一件作品的模特?”米开朗基罗用如同看着一块等待雕凿的绝品石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亚历山大“您的外表,您的脸庞,还有这个鼻翼的阴影衬托出的线条,这一切都证明您是我这件作品最合适的形象,我记得咱们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我就提出来过,现在我再一次向您请求。相信我这绝对是一件真正的艺术珍品,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证,一旦这个杰作完工,它势必会成为流传于世的珍宝,我相信这个杰作绝不会辱没作为模特的您的名声,甚至有可能在许多年后和您一起成为被世人瞻仰的传奇。”
亚历山大的心微微一跳,他已经隐约猜到米开朗基罗说的那件杰作是什么,这让他心中不由暗暗兴奋。
谁不想让自己的形象流传后世,哪怕这个形象是光着身子的呢。
既然连布兰卡乔宫都会提前出现,那么某位流传后世的艺术瑰宝是以他的形象而作,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亚历山大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在他刚要开口同意的时候,似乎怕他不愿意接受这个请求似的,米开朗基罗又回头对旁边饶有兴趣看着他们的箬莎说:“对了伯爵小姐,我也准备为您制作一尊雕像,我相信您也一定会喜欢的。”
“绝对不行!”
亚历山大立刻改了口,他气急败坏盯着眼前有点莫名其妙的‘小米’。
亚历山大可是很清楚,米开朗基罗雕的那些东西,不论男女可都是光着身子的。
然后他恶狠狠的对有些目瞪口呆的‘小米’说:“这个你就死心吧,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