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是怎么打起来的?
究竟是谁首先挑起的事端?
又是谁该为引起直接冲突负责?
当沉闷的火枪声在开阔地上响起时,已经没有人再去想这些。
正在排列队伍的教皇军的士兵忽然看到随着烟尘升起,然后就是一大片透着尖利的呼啸声迎面而来。
一个士兵还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栽倒在地,一片殷红的血渍瞬间染红了他脖子下覆盖的土地,与此同时,在他身边的同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队伍中其他地方也传来了惨叫声。
“袭击!”一个老兵大叫着举起了手里的盾牌,尽管知道这东西在火枪面前根本没有用处,但是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把身体尽量缩在盾牌后面。
就在他准备抬头张望时,第二阵火枪的轰鸣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老兵只觉得手里的盾牌好像被人迎面狠砸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挂在手臂上的盾牌挡绳狠狠勒在胳膊上让他疼得咧开了嘴,当他终于站稳时,才发现盾牌顶端有一块已经被子弹打飞,而他的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除了湿乎乎的血水,还摸到了一块被弹丸迸飞,镶在了脸上的盾牌碎片。
“前进前进!”
一个佣兵军官举起了剑,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所站的位置显然并不是什么适合防御的地形,而且和显然敌人的人数太少,倒像是仓促之间组织起来的。
看着蒙蒂纳的火枪兵在两轮射击后正在交替装弹,而对方列阵中的长矛兵不论是宽面还是厚度,都显然并不足以保护他们站在队伍前列的火枪兵,这个军官果断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佣兵们开始越过开阔地向着蒙蒂纳军靠近,虽然为了保持队形不能放开脚步向前猛冲,但是双方的距离在迅速接近。
很快,双方已经可以清晰的看清楚对方脸上同样饱含愤怒,忐忑和不安的表情,更可以看清手里寒光闪闪的武器。
“火枪兵,准备!”卡罗高高举起手里的马刀,在看到敌人最前面士兵踏上一条地上稍微隆起的土坎时,他发出了一声大喊“射击!”
火枪声再次响起,当走上土坎的几个佣兵应声倒地时,卡罗和紧跟上来的佣兵军官同时下达了命令。
“冲上去!”佣兵军官吼了一声,他已经被这第三次火枪射击惹恼了,看到已经有七八个手下被火枪击中,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些让他恨之入骨火枪兵了。
“火枪兵撤退!”
卡罗却是向着的阿格里火枪兵们下了撤退命令,看着这些士兵迅速后退到了长矛兵中间,有些拔出了随身短剑,有些则在长矛兵后面开始重新装填弹药,卡罗不禁兴奋的喊了起来:“不要慌,你们是阿格里人,他们并不比你们多多少,可他们绝对不是你们的对手!”
卡罗的喊声还在人群当中回荡,随着第一个冲上来的佣兵手中的长矛刺在一个长矛兵的大腿上引起的惨嚎声,一场短兵相接的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长矛兵在吼叫,每刺出一下都从喉咙里发出的吼声似乎是在恐吓敌人,又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而剑盾兵则一边奋力用手里的盾牌挡开迎面刺过来的锋利矛戟,然后立刻不失时机的向前欺身,不声不响用手里的剑砍向露出了破绽的长矛手。
到处都是兵器的碰撞与厮杀声,时而响起的惨叫往往是刚一发出就被淹没在了双方的砍杀声中。
卡罗用马刀奋力挡住了迎面砍来的一柄斧钺,虽然躲闪的及时,但是沉重的斧钺劈砍只这一下就险些让卡罗的胳膊脱臼。
惊怒之下的卡罗没有多想,他习惯的从腰间拔出了火枪,在对方看着近在眼前的枪口呆呆发愣的时候,卡罗扣动了枪机。
“啪!”
一声并没有能听到却似乎能够意会到的燧石撞击声响起,但是火枪却没有打响。
只是几乎被枪口顶着脑门的斧钺兵还来不及因为这死里逃生感到喜悦,卡罗另一只手里的马刀已经狠狠戳进了他的肚子。
“笨蛋。”卡罗心里嘟囔了一声,他随手扔掉根本没有来得及装填弹药的火枪,再次向着正冲来的敌人迎了上去。
亚历山大正在渔港的一间店铺里看信,信是卢克雷齐娅派人送来的。
尽管吩咐要尽量封锁消息,但是卢克雷齐娅最终还是知道了里窝那发生的事情。
听到消息的卢克雷齐娅大惊之余坚持要离开来里窝那,这让她身边的人不禁惊慌不已,在最后比萨的城防队长下令收缴了她的马车和逮捕了她的车夫后,卢克雷齐娅不得不留了下来。
不过她立刻给亚历山大写了封信,在信中她不停的向亚历山大哭诉,要他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凯撒。
“否则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们的孩子会在我们一生都不能摆脱的悔恨中长大。”
看着信里的内容,亚历山大不禁揉揉脑门。
女人有时候发起疯来还真是可怕,想想这时候卢克雷齐娅正是孕期最危险时候,而怀孕的女人又总是容易情绪激动,他就赶紧拿起笔来准备写封回信。
“奥孚莱依听我的话,以后绝对不能对女人太好,”亚历山大对旁边的奥孚莱依说“一旦发现你太在乎她,接下来她就会把你逼疯的。”
奥孚莱依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发表任何意见,所以行军队长只是默默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怎么回事?”亚历山大的手一顿。
而奥孚莱依已经快步走到了外面街上,稍微分辩之后,他迅速确定了枪声传来的方向。
“大人,是里窝那南边。”
“去看看,”亚历山大立刻吩咐“吹警戒号准备应敌。”
长长的号角声在里窝那上空响了起来,听到号角的士兵纷纷从镇子里向着里窝那城外的阵地上奔去。
尽管还看到有几个士兵似乎衣衫不整,甚至有一个还气喘吁吁的提着裤子,显然是刚从哪家女人的床上爬起来,可奥孚莱依却没有申斥。
既然不是在当值的时候,又没有延误集合的时间和违反颁布的操典,奥孚莱依是不会管那些士兵平时都干些什么的。
他记得亚历山大之前对他说过,一个士兵的价值只在于他是否能尽到他的职责,而不是看他的道德有多么高尚。
从南面传来的厮杀声让很多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与教皇军发生了战斗,有些人则显出异常兴奋,让奥孚莱依略感意外的,是这些似乎按捺不住的,是那些刚刚招募来的阿格里新兵。
这些人当中有些人之前跟随着托尼·德拉·罗维雷带来的那些人扮演了一阵时间的强盗,这倒是让他们出人意料的迅速变成了一群还算合格的士兵。
现在看着他们那满脸兴奋的样子,奥孚莱依不由暗自琢磨这些人在扮演强盗的时候,是不是都狠狠赚了一票。
不过奥孚莱依却并没有指望这些新兵,之前经过的那些战斗已经让他深深明白,乌合之众与训练有素的军队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区别。
这些新兵也许在混战中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是在严谨的阵型战中,他们有时候反而会成为累赘。
“看着这些到处乱跳的公鹿,”亚历山大走过来吩咐奥孚莱依“我可不想因为这些家伙,让这里变成我的阿金库尔,卡罗惹得麻烦已经够多了。”
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亚历山大拧着眉毛望着远处开阔地另一边的教皇军营地。
从影影绰绰不住移动的身影可以看出,教皇军也正在调动,而这时候从阵地右边的南方传来的厮杀声,似乎在稍一暂缓后又变得激烈起来。
“大人,教皇军正在向南方靠拢。”奥孚莱依指着开阔地对面“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立刻派人去救援卡罗?”
奥孚莱依的建议让亚历山大不禁微微沉吟。
他知道奥孚莱依与卡罗之间如今已经隐约有了一丝隔阂,这也是难免的事情,随着军队与势力的扩大,如卡罗这样开始被委以重任的手下,已经渐渐显露出能力不足的缺点。
在那些早先跟着亚历山大走出来的阿格里人中,已经有不少人因为不能独当一面而最终只能沦为中下层军官,而卡罗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代表。
亚历山大知道,这个时候奥孚莱依不论提出什么样的建议其实都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会因为考虑到是否会影响与卡罗的关系而有所顾忌。
可是是否该增援卡罗呢?
亚历山大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不能派人!”
一个很突兀的声音传来,亚历山大回头看到了站得有点远的马基雅弗利。
佛罗伦萨人看上去似乎有点紧张,或者说是兴奋更合适,他的眼神就好像亚历山大并不存在似的从他肩头穿过望向开阔地对面,同时露在袍子外的双手无意识的在身前相互搓着。
“这个时候派人增援只会引起教皇军做出同样的举动,这样双方就要在南边正面交战了,”马基雅弗利的目光始终紧盯对面,同时他不停的说“不过这是个机会,是个机会啊,如果那个卡罗能坚持住,也许这里就是教皇军的阿金库尔了,”说着他看了眼亚历山大“而他们是法国人。”
“那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亚历山大认真的看着马基雅弗利,他知道这个人以后会写上几本很出名的书,而其中有本就叫《论兵学》。
亚历山大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统帅,也许因为有着比别人能看的更远的眼光能让他在军队发展上领先于任何对手,但是他却也很清楚的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合格的战场指挥人才。
甚至即便是看似令他一战成名的奥拉尔—奇莫内战役,其实他也没有真正指挥过这种15世纪的正规野战。
马基雅弗利把头上的软帽摘下来紧紧拧在手里,他看上去似乎也有些紧张。
尽管同样对军事学很感兴趣,但是实际上马基雅弗利却从没真正指挥过一场战斗,不过这时候他觉得必须好好表现一下。
这不是为了眼前的蒙蒂纳伯爵,而是为了佛罗伦萨。
马基雅弗利一直担心的就是两个亚历山大之间会达成协议,如果是那样,等待佛罗伦萨的就会是一场灾难。
而因为有卢克雷齐娅的关系,这个可能是随时都会变成现实的。
现在看到双方突然发生了莫名的冲突,马基雅弗利认为绝对不能放过这个让双方陷入更深敌意的难得机会。
“教皇军会一直向南侧调动军队,那样他们的中间和北翼就会变得薄弱起来,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能从开阔地中间发起进攻。”
马基雅弗利小心的说着,他不知道亚历山大是否有心要与教皇军展开大规模战斗,或者只是要阻止让事态继续扩大。
不过当他看到亚历山大的目光向着开阔地对面的矮丘上望去时,马基雅弗利隐在宽大袖子里的右手不由用力一握。
“奥孚莱依,给卡罗派去一支分队,”亚历山大声音平静的下达了命令“另外让人告诉他,我会把我将近三分之一的军队都交给他指挥,但是他必须保证能够为我守住里窝那的南翼。”
“遵命大人。”
奥孚莱依点头而去,他的脚步很快,因为从亚历山大的话里他已经知道,伯爵已经下定决心,让这场偶然的冲突变成一场真正的战斗。
一队教皇军骑兵出现在了开阔地对面的下坡上,他们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进入开阔地,当看到蒙蒂纳军队和他们一样只是派出一队士兵向着南翼靠拢时,这支骑兵才缓慢而又小心的进入了开阔地。
不过很显然蒙蒂纳军队少有的火枪远射让他们产生了很大的戒心,所以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分成两队在靠近自己一边的开阔地上来回巡视。
“他们是在试探我们会不会派出骑兵支援卡罗,”马基雅弗利提醒着“或者是想知道您会不会让战斗扩大。”
亚历山大无声的点点头,他知道在有些地方上自己还真是需要和马基雅弗利学学,尽管他的很多东西应该也只是从书本上学来的。
一阵忽然变得激烈的厮杀声从南边传来,马基雅弗利不禁有点紧张的回头看看,他不知道卡罗是不是能坚持住,至少在他想来即便亚历山大把三分之一的兵力派给卡罗,可原本就在总兵力上比对方少上一截的蒙蒂纳军,依旧是局势不妙的。
蒙蒂纳军队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训练有素的纪律和顽强的战斗意志。
马基雅弗利隐约有些紧张,他知道如果这次亚历山大失败,不说他会如何迁怒自己,佛罗伦萨肯定会紧跟着遭殃。
多年来,亚历山大六世就因为一直觊觎比萨才会招揽着被赶台的的扎洛尼家,而一旦控制了比萨,那么佛罗伦萨的末日也就要来了。
不行,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马基雅弗利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帮助蒙蒂纳博伯爵取得胜利!
开阔地对面的树林里,一片匆匆经过的身影引起了马基雅弗利的注意,他先是踏上一块石头,然后干脆踩上了胸墙。
树林并不浓密,所以当看清楚那支队伍时,佛罗伦萨人的脸色不禁变了。
“大人,是重步兵!他们要派重步兵去进攻卡罗了!”马基雅弗利向站在胸墙下的亚历山大喊着。
“教皇军要吃掉卡罗?”亚历山大皱眉向身边的奥孚莱依看了看“你认为卡罗能挡住吗?”
行军队长沉默了下,他在考虑该怎么回答。
亚历山大摆摆手没再继续追问,他的目光投向了身侧另一边的保罗·布萨科。
“猎卫兵和波西米亚人怎么样?”
布萨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大人,猎卫兵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亚历山大轻轻点头,他看向还站在胸墙上低头望着他的马基雅弗利。
“告诉我如果是你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我?”佛罗伦萨人张张嘴,又回头看看远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的南方“我会等到那些重步兵投入战斗之后再发起进攻,那样他们就不能及时往回赶了,可是……”
“那就这样,”亚历山大打断了马基雅弗利没说完的话,他扭头对奥孚莱依说“那么我把这里交给你了。”
奥孚莱依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亚历山大已经转身跳上了帕加索斯的脊背。
“伯爵大人要去哪?”
从胸墙上下来的马基雅弗利有点不解的问。
“大人要去卡罗那边,”奥孚莱依对听了这话因为意外不禁愣住的马基雅弗利说“好了,按照大人的命令,我将接管指挥权。”
说完,奥孚莱依向旁边的传令兵下令:“准备吹号。”
卡罗喘息着吐了口唾沫,一颗断裂的牙齿就从他嘴里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他觉得头昏沉沉的,大概是因为被对面那个北方佬的重盾砸到头上的缘故。
那面重盾很沉,现在他的半边脸都是麻木的,卡罗估计可能牙床被打碎了,否则不会连呻吟一下整边脸都扯得不住的抽搐。
这时候的卡罗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特别是看到一队教皇军的重步兵加入之后,他就准备让队伍向后撤退,至少退到胸墙前面,那样也许还能得到及时赶到的火枪兵们的支援。
阿格里的方阵兵和火枪兵是亚历山大军队的基石,不论是现在已经招募了来自其他地方的士兵,还是以后会又有什么地方的人加入,阿格里人都是亚历山大最信任的。
所以现在卡罗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阿格里士兵,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他几次试图向后撤退却都没成功,很显然教皇军认为抓到了能重创蒙蒂纳军队的好机会。
不论这场战斗结果如何,等待他的都将会是一副脚架。
卡罗觉得眼前黑洞洞的,他知道这是头被重创后的结果。
或许干脆死在这里更好些,卡罗机械的举起马刀,他不知道对面的敌人要怎么对付他,不过这不重要了,至少死在战场上要比被吊死好的多,那样他在阿格里老家的老婆还不至于太丢人,大概农庄里的人也会照顾她了。
一声枪响从身后传来,然后是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密集的枪声不停的在卡罗耳边响着,他摇晃了下勉强转过身,恍惚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亚历山大来了,他在几名猎卫兵的保护下来到卡罗面前。
在打量了他几眼后,亚历山大冷淡的问:“还能坚持吗?”
“还好大人。”
“那就进攻吧,”亚历山大向前面看了看“有人说这里是阿金库尔,而教皇军就是法国人,现在我要你证明这个给我看。”